驪嬙也放慢了腳步往里走,多日不來,景物都依稀換了樣兒,往日的花花草草沒了人打理,萎頓不堪,和雜草亂木沒有區(qū)別。又是冬季,枯枝槁木,一片蕭索景色,驪嬙一路走來,連一名宮女內(nèi)豎都沒看到,快到門口時,才見驪姞從里面迎了出來。
驪姞顯然沒料到驪嬙會過來,只穿了件緊身的小夾襖,發(fā)辮也未梳理,挽了個尋常的發(fā)髻在身后,一幅晨起未妝的面容。
驪姞道:“昨日才在雪地里玩了一日,你也不怕累著,怎么一大早就往我這里來了?”
“我現(xiàn)在身體大好了,閑在宮中也無事,可不就往妹妹這里來逛逛?”
驪姞帶驪嬙進(jìn)了寢屋,驪嬙見席上正擺著俎、豆、簋等食器,才知驪姞還未用膳。驪姞命止水拿個繡墩過來,擺上匕匙、箸碗,讓驪嬙也坐了,道:“昨日累了,今兒起得遲了些,本想過來和姐姐一起用膳的,看著已過了用膳的時辰,我就一個人隨便吃些罷。姐姐若不嫌,就挑些喜歡的將就用些!”
驪嬙看那裝在盒里的菜肴,有燒鷓鴣、煨小母羔兒、酒糟駝蹄,還有松子飴糖卷兒等點心,不禁笑道:“妹妹只是隨便用些的菜已是如此,若不是隨便的,只怕要趕上西王母的瑤池宴了!”
驪姞訕訕道:“今兒是十五,聽說主公去太廟祭完祖后,在蕙姬那里擺了宴席,蕙姬就差人送了幾個菜過來,說是別的宮里也都有的!”
此言一出,驪姞便后悔不迭。果然驪嬙笑道:“這個自然,蕙姬豈有單往你這里送的?想必她是未卜先知,知道我今日會來玉蟾宮中用早膳,所以把章含宮的一起送過來了。”
止水見驪姞一臉尷尬,便插話道:“驪娘娘,前陣子你病著時,我家娘娘因討要兩宮分例的事情去惠安宮坐了坐,和蕙娘娘說了幾句話,許是蕙娘娘見我家娘娘還算明白,便差人送了兩次酒菜過來。我家娘娘一來不愿讓驪娘娘煩心,二來這等微末小事也不曾放在心上,所以未曾對驪娘娘提起過?!?p> “我不過是說了句玩笑話,看把這丫頭給急的,難道就你會護(hù)著自個兒主子,我就不知道疼自個兒妹妹?”
“姐姐,止水說的是實話,蕙姬通共送了兩次過來,今兒正被姐姐趕上了。既是主公宴請之物,論理咱們都應(yīng)分得一杯羹。這菜肴平時也不常吃,姐姐好歹也嘗嘗,別糟蹋了!”說著便拿起長箸夾了塊羊羔兒放在驪嬙的碗里。
驪嬙問:“這幾日怎么不見伊豆與禾秀?”
“如今宮里冷落成這樣,她們哪里還會呆得住,今兒一早說是到曾姬殿里去借個什么東西,一去半日也不見回來,也罷,她們愛去哪去哪,我眼前落得清凈?!?p> “天下的主子若都象你這樣,豈不是個個尊卑不分,家反宅亂了?!?p> “她們是耿夫人指派來的,橫豎我也使喚不動,留在身邊干什么?”
驪嬙吃了兩口便放下了,漫不經(jīng)心道:“如今我身體也好了,就想把以前那幾個女伎重新喊來,把以往的歌舞再編排一番,看生疏了不曾。閑來也可讓優(yōu)師過來唱個曲,解個悶,跟以前一樣,咱們樂得在這宮里過自己的日子,妹妹看可好?”
驪姞呆了一呆,才道:“妹妹有一事未曾告訴姐姐,還請姐姐不要怪罪。當(dāng)日姐姐正纏綿病榻中,蕙姬找了我去,說主公喜愛看歌舞,聽聞姐姐親自調(diào)教了數(shù)十女伎,皆是體態(tài)不凡、舞技卓越之人,便想借過去使喚幾日。我想一來因?qū)m中分例一事有求于蕙姬,二來這些女伎養(yǎng)在宮中也無事,反而多出不少銀錢開支,便做了個順?biāo)浦鄣娜饲?,將她們一并送于蕙姬了!?p> 驪嬙放下碗箸,直視驪姞道:“別人不知,你還不知道嗎?這些女伎哪個不是我精挑細(xì)選,又悉心調(diào)教出來的。論體態(tài)、舞姿,別說這晉國后宮,就是尋遍諸候國里也找不出幾個來。蕙姬一開口,妹妹就二話不說送了出去,白白便宜了蕙姬不論,不是自個兒把晉侯往別人懷里推嗎?你這順?biāo)饲樗偷梦疵馓唤饲榱税?!?p> 止水本想為主子說句話,見驪嬙臉色不善,就不敢擅自插嘴,只得在驪姞身后低頭站著。驪姞也紅了臉,道:“咱們現(xiàn)在的光景豈能和以前相比,不過是先顧著跟前兒罷了,能自保尚且不易,哪里還能去爭寵奪位,到不如在蕙姬跟前討個好兒,先把目前的坎兒過了?!?p> “蕙姬本就已得寵,如今有了這些女伎,可不是如虎添翼?”
“她哪里就能事事如意了呢?咱們不與她爭,自然有人會與她爭,這宮里頭的規(guī)矩姐姐還不知道嗎?”
“惠安宮的人不就是拿月例來為難咱們嗎?又不曾真捏著咱倆的錯處。雖說宮里有些沒來由的混帳話,也不過是空穴來風(fēng)而已,主公哪里就能憑這些定咱倆的罪,不過冷落些日子,不定什么時候轉(zhuǎn)過心來。好歹咱們也是坐著嬪人的位子,妹妹何必總是忍讓于她們?沒得讓人看低了咱倆!”
驪姞低頭不語,只默默地啜著杯中的酒,兩人悶坐了片刻,驪嬙也覺得沒意思,扔了碗箸,帶著細(xì)柳和瓊枝離宮而去。驪姞早沒了胃口,早膳也不吃了,讓人把食案撤了,自去歇著生悶氣。
驪嬙一回到章含宮,就把內(nèi)豎且叫過來,問優(yōu)師那邊有沒有回信兒過來?
內(nèi)豎且道,“聽樂府里的人說,晉候今兒一早率軍打獵去了,優(yōu)師大人前去設(shè)樂送行,也沒說何時回來?!斌P嬙有些失望,再讓內(nèi)豎且去打聽晉侯打獵的消息。
內(nèi)豎且去后,驪嬙信步踱至窗邊,拿起案幾上的一枚瓷塤來。這枚瓷塤還是初進(jìn)宮時東關(guān)五送給她把玩的,雖不算什么珍貴物什,到也紋理細(xì)膩,托于手中圓潤可愛,外面還刻著一只引頸啼叫的畫眉。驪嬙原于塤上一竅不通,聽樂工吹奏多次,又得優(yōu)師指點過后,因她悟性極好,便也漸漸尋得了門道,閑時即興吹奏一番,只是常常覺得一人吹來無甚趣味,不過偶爾解個悶罷了。
驪嬙此時將瓷塤托于掌中,不料手中一滑,塤兒掉落下來,咣的一聲,在地上碎成了幾片。細(xì)柳聽著聲音趕緊過來,查問驪嬙傷著手沒有,一面收拾地上的碎片。驪嬙忽覺得心中一陣煩惡,任由細(xì)柳去收拾,自去床榻上躺著。
不多時,內(nèi)豎且回來說,晉侯此番去的是離絳城約一百多里的楊縣,此地水草豐茂,密林叢生,各種野獸出沒,正是狩獵的好地方,沒有個把月只怕是回不來的。驪嬙又問晉侯帶了哪些人同去?內(nèi)豎且回說約略是東關(guān)五和梁五,大夫有荀息,里克,狐突等,公子重耳和夷吾也一起去了。
“申生沒有同去嗎?”
“聽聞晉侯讓世子留下來監(jiān)理國政?!?p> 驪嬙將細(xì)柳喚來道:“我上次讓你想辦法給媿姒送個信兒,你到底辦了沒有?”
細(xì)柳囁嚅著道:“奴婢找了幾次采買府的小內(nèi)豎,讓他幫忙出宮時往世子府里遞個信兒,可是奴婢臉生嘴笨,人家根本就不搭我這個茬,只問了我是哪個宮的,就自顧自走了?!?p> 驪嬙一臉不悅:“都是些不會辦事的。幾個大活人在宮里頭,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連個信兒都送不出去,真真要把人給逼死!”
細(xì)柳一聲兒不敢言語,見驪嬙無事,悄悄退下。驪嬙這時想起女椒來,雖說不是自己的貼心人,用著不趁手,可想來辦這些小事兒還難不倒她。驪嬙心里又犯嘀咕,這女椒怎么說跑就跑了呢,這么長時間,一點兒消息都沒有,也不知攀附上了哪位夫人和娘娘。
隔了這么長時間,驪嬙對女椒的氣是早消了,只恨女椒是個朝三暮四的賤婢,按理說她跑去別的宮里,也應(yīng)該來跟她支會一聲。自己原想和耿姬說這事,后來一連病了兩月,便將這事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