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吃飯吧,這一桌子的菜怕是今天一天都要吃剩菜咯?!睏詈萑说?。
易方平卻是今日又收了個新徒弟,自然是要端著架子,以顯出他為人師表的作派,他咳了咳嗽,正了正嗓子道:“坐下罷?!?p> 蘇永年楊文遠(yuǎn)依言坐下,都等易方平先動筷子,易方平滿意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吃飯罷?!比缓髱ь^夾菜。
兩人這才敢跟著動筷子。
……
蘇、楊二人飯量不大,又不飲酒,不一會便已飽腹,那兩個老頭卻就著這一桌的菜喝起小酒來。這徽州家酒香醇無比,兩個老頭怕是得喝上一會,難保今天不會不省人事。
不知是該在這等他們酒足飯飽后再行請教還是如何,可若是酒后那該如何學(xué)棋?
這讓蘇永年很是尷尬,不禁想起來時楊文遠(yuǎn)所說的話,原來一點(diǎn)不假,看來他果然很了解這兩個老頭。
今日初次來,當(dāng)然是想馬上向先生請教,可是現(xiàn)在這情景可完全不是教棋學(xué)棋的氣氛,楊文遠(yuǎn)還好,他早已習(xí)慣了這種生活,待會還要去開門迎客,在大堂跑腿,閑時還可下棋,蘇永年可不知如何是好。
“先生……”蘇永年欲語還休,看著兩個忘情飲酒的老頭不知如何開口。
那一身酒氣的易方平朝他瞟了一眼,早知他心中所想,故道:“今天你就隨便到處轉(zhuǎn)轉(zhuǎn),在棋社幫忙也好,出去游蕩也罷,明日我再告訴你該做什么?!?p> “是……”蘇永年也只好答應(yīng)。
看來今天是學(xué)不了什么,只能跟著楊文遠(yuǎn)在棋社里幫幫忙了。
楊文遠(yuǎn)卻十分喜慶,今日不光收了師弟,還有人幫他打雜,自是除過年節(jié)外最開心的一日,忙拉著蘇永年要往大堂去,蘇永年只得跟著。
還未出門,只聽得還在喝酒的易方平滿嘴酒氣道:“以后無事就在棋社吃飯,一個人太過冷清,這點(diǎn)錢還是有的?!?p> 蘇永年回頭一揖,恭敬道:“謝先生,永年知道了?!?p> “去罷?!币追狡綌[手道,示意不要打擾他們二人飲酒。
“是。”
剛出了屋門口楊文遠(yuǎn)便道:“他們待會吃罷就會去睡覺,桌子等午間去陽泉酒家前再來收拾就行?!?p> 兩人一同去了大堂,開門迎客,楊文遠(yuǎn)起爐燒水,蘇永年掃地擦桌,不一會,將近巳時時分,終于來了第一位客人。
那是一位比較清瘦的中年文士,看起來像是那種屢試不第的老書生,眉眼間有幾分疲勞模樣,像是常年無覺的感覺。
他是知行棋社的???,人稱“醒不醒”。這都是其他的棋客給他取的外號,這里的棋客大多都是常來的,彼此間都熟悉,故習(xí)慣以綽號相稱,想那日與蘇永年對弈的那個胖棋客人都稱他為“胖子”。
而這清瘦的中年書生之所以被稱作“醒不醒”是因?yàn)樗麜r常睡不好覺,來下棋時總是睡眼惺忪,別的棋客前幾盤都不愿與他下,因?yàn)樗偸呛客肯滦菏?,得等他醒了四五分才能下得半盤好棋。
故每次旁人要與他下棋是,總要問一句“醒不醒?”若是回答沒醒,才愿與他下棋,若是回答醒了,就沒人和他下了。
因?yàn)榇蠹叶济靼滓粋€道理,要是說他說醒了那他一定還沒醒,就和喝醉酒的人一樣,你要是問他醉沒醉,他要是說沒醉那肯定就是醉了。
別人總是要醒酒,唯他一人是要醒覺,十分另類,故有此稱呼。
“醒不醒”才進(jìn)棋社大門,看到前日與那臭棋簍胖子的少年也在此處,當(dāng)日就覺得這少年雖然前面只是照葫蘆畫瓢,但中盤殺伐果斷,十分搶眼,便猜想可能是棋社易先生新收的徒弟。今日見他仍在此,心中所想已證十之八九。
“醒不醒”睜著那黑眼圈極為濃厚的雙眼看著蘇永年道:“小兄弟是易先生新收的徒弟?”
蘇永年輕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是?!?p> “醒不醒”贊許道:“那可是天大的機(jī)緣,西陵還有周近的縣鄉(xiāng)不知有多少人想把自己家的孩子送到這來學(xué)棋,小兄弟可得好好把握啊。不過既然能拜易先生為師,那小兄弟必然是和程白水一樣的天縱之資,有機(jī)會一定要讓我領(lǐng)教一盤,日后小兄弟名揚(yáng)天下間我也有向人吹噓的資本啊,哈哈?!?p> “先生謬贊了?!碧K永年作揖道,這些人情里短的客套話他還是會說的。
“醒不醒”謙辭道:“誒,當(dāng)不起,當(dāng)不起,我哪能夠當(dāng)?shù)闷鹣壬Q,叫我老施就行?!?p> 水爐旁的楊文遠(yuǎn)取笑道:“老師?那和先生又有什么區(qū)別?叫他醒不醒大叔就行?!?p> 蘇永年卻道:“那我便叫您施大叔吧?!?p> “也行,也行?!毙巡恍阎坏煤拖∧?,他本就不愿別人叫他這個稱呼,著實(shí)不雅氣,這時見蘇永年這般叫他只覺這少年真是懂事,不禁的對他有些欣賞。
“施大叔,您平日里也都是來這么早么?”蘇永年問道。
楊文遠(yuǎn)卻道:“早什么呀,今日開門本也就比平日晚了些,他平時都是這個點(diǎn)來,算不得早?!?p> 醒不醒尷尬道:“是啊,我來的并不早,只是今日城西郊李府開壽宴,但凡有臉有面或是掛著點(diǎn)的遠(yuǎn)房關(guān)系的都去吃酒席去了,我只是一介窮酸,還不是該往哪去往哪去,你看老李平日里來得最早,今天不也沒來,敢情人家是李府的本家,發(fā)跡前是一個祖宗。”
蘇永年昨晚在楊柳苑是姨娘便說過今日是李府老夫人的六十壽誕,希望他去看看外祖母,對李家上下都很不滿的他本就不爽應(yīng),今日又被醒不醒提及,一時間有些不樂,在西陵還真是到處都離不了李家啊。
又想起剛來西陵那一日同船的王一誠,想必今日他也還在李府吧。
楊文遠(yuǎn)點(diǎn)點(diǎn)頭道:“我就說今兒這么晚開門都沒人敲門呢,原是如此,看來今天來得人怕也要少好些許,可以好好的休息下了?!?p> 他一臉欣慰的看著蘇永年,想著今天定能偷閑和他再下一盤棋,卻察覺蘇永年聽罷醒不醒所說后有些不大對勁,忙問道:“怎么了?”
蘇永年回過神來,只得拿其他事情掩飾,含糊道:“沒什么,想起還有塊牌匾在浮生巷白老師傅的店里訂做,今日應(yīng)是已經(jīng)做好,該去拿了?!?p> “牌匾?什么牌匾?你要牌匾干什么?”
蘇永年故作神秘道:“你想知道?”
“廢話,我不想知道問你干嘛?”楊文遠(yuǎn)咳嗽了一聲罵道。
“你既然這么想知道,那午飯后就和我一道去一趟?”蘇永年試探問道。
楊文遠(yuǎn)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道:“好!”
這正中蘇永年下懷,剛說完要去取牌匾就想起一塊橫招一塊豎招,又是槐木做的,必是有些重量,自己一個人扛不起,少不得要花錢請人送回去,正好有楊文遠(yuǎn)在,兩個人抬回去應(yīng)是差不多,蘇永年難得的奸笑道:“那就謝謝師兄了?!?p> 居然主動被蘇永年叫師兄,楊文遠(yuǎn)自然是心里樂開了花,沉浸在這聲“師兄”里無法自拔,哪里能想得到許多,被他騙去做苦力也不自知。
“不客氣,不客氣,這都是當(dāng)師兄的該做的。”楊文遠(yuǎn)傻笑道。
蘇永年附和一笑,也不言語。
只有旁邊被稱作“醒不醒”的老施精明的看著傻笑的楊文遠(yuǎn),默默想道:這孩子真天真。
……
……
一上午的時間就在端茶遞水中結(jié)束了,上午來得棋客算不得多,比上次蘇永年來棋社時要冷清不少。
不過大多棋客都是習(xí)慣午后再來,因?yàn)橄挛鐣r間充足,可以多玩上一會,總得留點(diǎn)時間給其他事情。只有少數(shù)熱衷于棋枰上搏殺的人才會全天兼修,甚至一年到尾堅(jiān)持不輟,老施和胖子顯然就是這種人。
那胖子上午見到蘇永年有些詫異也有些拉不下臉面,畢竟他這些年先后輸在楊文遠(yuǎn)和蘇永年來個小娃手里,雖然大家還是一直笑他為“臭棋簍子”,但是他自己卻總覺得大家更恥笑他了。
之后聽“醒不醒”說這少年真的拜在易先生的門下學(xué)習(xí)圍棋,終于是釋然了一些,畢竟蘇永年和楊文遠(yuǎn)都是易先生能看得上的徒弟,輸了也不算丟人,遂與蘇永年客氣交談了一番。
蘇永年漸漸與棋社里的人熟稔了起來。
不僅僅是“胖子”、“醒不醒”,還有“殺不死”和“小鮑”等諸人,這些棋客別稱各異,也各有來頭。像這個被叫做“殺不死”的矮個青年,是鎮(zhèn)上的一戶富裕人家的大少爺,但是癡迷圍棋,更不近女色,導(dǎo)致家里人都為他傳宗接代的事情著急,只因他下棋極有張力,善于接應(yīng),旁人想屠他大龍時總被他跑掉,所以人送外號“殺不死”。
那被稱作“小鮑”的原也姓鮑,因大明有個棋圣名叫鮑一中,聲名極盛,他也姓鮑,大家便把他喚作“小鮑”,十分順耳。
還有一些其他的棋客也都與他認(rèn)識了一番,對他這個易先生新收的徒弟大家多少都有些結(jié)交之意,反而對楊文遠(yuǎn)這個“老徒弟”呼來換去,讓他端茶遞水,頗有些只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的情景。
這很是讓他不爽,不過隨即想到自己現(xiàn)在可是為人師兄,該有些氣度,也便釋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