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望舒先生設(shè)宴款待自江陰遠(yuǎn)道而來的懷瑾公子。
晏長青姐弟梳洗一番后,一人攙著老祖母,一人挽著外祖母步入精舍。
季懷瑾甫見兩位老人家步入,便趕緊上前見禮。待得兩位老人入座,便又親自攙著望舒先生坐下,這才與晏長青姐弟倆一起入座。
面對三位老人,季懷瑾一言一行,自然流暢,比同為晚輩的晏長青姐弟倆還要做得熨帖,哪里像是初次來拜訪的人。
三位老人暗自點頭,嗯,不愧出身大家,不愧為思遠(yuǎn)先生的后人,那教養(yǎng)果真是一等一的好。
賓主坐定,望舒先生舉箸指著案上的菜肴,對客人含笑而道:“懷瑾,嘗嘗這一道冬筍,是長青前兩日自谷中竹林里挖的,清脆爽口,大冬天里,難得有這樣清爽的素菜。”
“長衛(wèi)昨日里自谷中小溪摸來魚蝦做成的魚湯,鮮美可口,你可要多喝些。”
“前日長青姐弟倆于林中捕的獾肉,乃珍奇野味,你也嘗嘗?!?p> “長青姐弟今早在后面深山采藥時順帶挖回來的野山菌,鮮嫩得很,你可多吃些。”
“這是……”
見外祖父樂此不彼的向客人逐個介紹食案上的各式菜肴,晏長青姐弟舉箸的手一頓,有志一同的想:往日里,外祖父也未見得對他們有這般的體貼。
偏偏他們的客人十分捧場,望舒先生每介紹一道菜,他必舉箸品嘗,并道出感想,目光真摯,語氣自然。更是令專業(yè)推薦人望舒先生十分的滿意。
也許正如客人席間所言,這些菜肴,乃山間獨有,十分美味鮮甜,尤其是在這大冬天里,十分難得。而恰恰他的口味偏清淡,故而十分對他的胃口。不知不覺,客人竟吃了兩碗飯,喝了兩碗魚湯。
看見客人如此捧場,望舒先生也是老懷大慰,竟是比平時又多進(jìn)了半碗飯和小半碗魚湯。
這一頓午膳下來,可謂是賓主盡歡了。飯畢,晏老夫人和陳夫人由下人攙扶離去,晏長青姐弟則被望舒先生留下。
各人分主次坐下,待下人捧上茶水,望舒先生這才對著晏長青姐弟倆說:“懷瑾此次是受他祖父思遠(yuǎn)先生之托,前來看望我這故交老友。”
“我與思遠(yuǎn)先生,是在我年輕時游學(xué)至江陰之時結(jié)識的。至今已有四十余年了吧。這許多年來,我們雖一直未再有機(jī)會見面,但書信卻從未斷過?!?p> 望舒先生陷入回憶:“我們常在信中交流學(xué)術(shù),分享心得。他若遇到了什么難題,定會寫信求問于我。反之,我亦如此。我們之間,相互幫助良多,乃是不可多得的良師益友?!?p> 三個后輩忙點頭稱是。
望舒先生轉(zhuǎn)而對季懷瑾道:“此次,你祖父囑你前來看我,我是十分的高興,亦是十分的感慨。這一眨眼,幾十年過去了,我與你祖父也從當(dāng)年懵懂熱血的青年變成了如今歷經(jīng)世事滄桑的老翁。”
“你回去告訴你祖父,我一直記得年輕時我們在江陰那一段相處的時光,還曾記得我們?yōu)榱艘粋€命題,爭論了一宿,爭得臉紅脖子粗,誰也說服不了誰……”
望舒先生感嘆:“我已老矣,身體卻仍算康健。望他也好生保重,不知余生能否再有機(jī)會到江陰去見他一面。如若不能成行,那他既已托了孫子來看我,我自也會托我的外孫前去看他......讓你祖父好生在江陰等著。”
季懷瑾忙站起,向望舒先生恭敬行禮:“晚輩定將先生所言,一字不差的轉(zhuǎn)述于我祖父。也請先生務(wù)必保重身體,方為我輩之幸。”
晏長青姐弟倆忙也站了起來,齊齊向外祖父行禮:“孫兒謹(jǐn)遵外祖父旨意,必不負(fù)外祖父所托?!?p> 賓主繼續(xù)坐下敘話,望舒先生多是緬年輕時與思遠(yuǎn)先生相處的情形,以及他們之間書信往來的情況。三個后輩并不多言,只是認(rèn)真聆聽。
茶過三盅,見望舒先生臉帶疲色,季懷瑾遂起身請辭。望舒先生送出精舍,又囑姐弟倆將客人送出谷口。
這日晚膳后,望舒先生獨將晏長青留下。祖孫兩人在書房坐下,望舒先生先讓外孫女分了一回茶。
這是晏長青近日慣做的事,倒是頗得心應(yīng)手,很快便將分好的茶湯端到望舒先生面前,自己也捧了一杯,滿足的輕抿了一口,這才抬眸看向外祖父。
望舒先生捧著茶盞,微笑看向外孫女:“怎么?你果然對季懷瑾到訪的來意存疑了?”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么?”晏長青單手托腮:“您和思遠(yuǎn)先生,雖有書信往來,但畢竟幾十年未曾見面了。什么時候不能來,偏挑這個時候......”
晏長青輕嘖了一聲:“這連正月十五都沒過呢,雖說江陰離帝都乘船也不過七八天的行程,但何至于年都未過完,思遠(yuǎn)先生便急急的遣他寶貝孫子到帝都來見您呢?”
望舒先生淡笑不語,品著盞中茶湯,示意外孫女繼續(xù)說下去。
晏長青眸中光彩流動:“能讓思遠(yuǎn)先生做此安排的,我想來,也就只有一件事了。那便是為了他的寶貝外孫顧卓而來......想來顧小候爺抗婚之事已傳到了思遠(yuǎn)先生面前了吧?!?p> “思遠(yuǎn)先生應(yīng)是不久前才獲知此事?!闭f不得,還是過年時他的寶貝孫子告知于他的。否則,何至于在這年節(jié)時分就將他孫子給攆了出來?晏長青默默腹誹。
“他既知曉當(dāng)朝左相之女便是您的外孫女,定會感念于與您幾十年的交情,更會愧于他外孫的抗婚對您外孫女造成的傷害,但朝局與定國候府非他一人之力可改變。他唯有派他大孫子上門請罪,表達(dá)歉意?!?p> 晏長青說得波瀾不驚,左一句當(dāng)朝左相之女,右一句您的外孫女,仿佛她口中所說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人。
晏長青喝了一口茶湯,看向望舒先生:“外祖父,我分析的可對?”
望舒先生示意外孫女續(xù)上茶湯,方道:“也對?!焙攘艘豢诓铚?,又接著道:“也不全對?!?p> 不全對么?晏長青好奇:“求外祖父賜教。”
望舒先生自書案取出一封信柬,推到晏長青面前:“此乃思遠(yuǎn)先生囑其長孫送來的親筆信。”
望著案上的信柬,再看外祖父望向自己目光中的憐惜之意,晏長青心中不由自主的突突跳了兩下。她預(yù)感到這封信的內(nèi)容,定是不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