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期間,年味甚重,帝都到處皆是歡騰熱鬧,其樂融融。
朝廷也早已封了印,官們們難得空閑,權(quán)貴世家之間,走得比以往都要密些。尤其是那些有姻親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的世家大族,更是頻頻互動,宴席不斷,借以聯(lián)絡(luò)感情,維系關(guān)系。
正月初二,是出嫁女兒帶著丈夫、兒女回娘家拜年的日子。
晏家也不例外,一大早,主人紛紛外出。先是二老爺晏翌一家,繼而是三老爺晏良一家,紛紛出動,回岳家拜年。尤其是晏長安,素日里常常粘著長姐不舍得分開,如今得回外祖家,也是高高興興的隨父母而去。
晏鳴便命人緊閉門戶,留下大管家應酬親朋往來,并數(shù)十得力忠仆與護衛(wèi)看家護院。便與夫人一道,直接攜了老母親,帶著晏長青姐弟倆上了宗山,一方面是給岳家拜年,一方面也打算在宗山竹苑小住。
畢竟望舒先生所居的后山山谷有大片的溫泉,谷中溫度比之城里要暖和許多。且谷中翠竹蔥郁,是冬天里不可多得的美景,十分適宜老人家居住。
晏長青姐弟倆為此十分興高采烈。畢竟,他們最看重的至親,祖母、雙親、外祖父以及外祖母全部聚在一起,共敘天倫。這樣的機會,實在難得,理應珍惜。
尤其是晏長青,眼見父母與自己皆是難得的拋開京中諸多紛雜,躲在山上無人打攪,便完全放松了下來,那天性中的跳脫,便也被悉數(shù)的放了出來。
整日里,除了日常陪伴三位老人與雙親,便是與弟弟一起,流連谷中,小溪捕魚蝦,挖冬筍,抓松鼠,逗刺猬......甚至為抓一只誤入山谷的紫貂,不顧嚴寒,追至深山。
長輩們難得見姐弟倆玩得如此高興,故也不多加干涉。反正這一片山林俱是這姐弟倆早已玩熟了的。再加上他們深知晏長青姐弟倆再是玩鬧,也總有個分寸,實在沒有什么可擔心的。
如此過去數(shù)日,朝廷將要開印了,晏鳴夫婦畢竟各自擔著一大攤事,不宜離開太久。故便留下晏長青姐弟侍奉老母親及岳父母,夫妻二人先自歸家。
這一日,是冬日里少有的晴朗。一大早,晏長青姐弟倆便一身輕裝,背著藥簍,往深山里為外祖母采摘幾種冬日里特有的草藥。
陳夫人身有寒癥,每到冬天多是窩于自己的院落,輕易不外出。陳夫人所居庭院的后方,正靠著那溫泉處,故此處比之竹苑前院不知暖和了多少,故而晏老夫人也住在那處附近。
剛過正午,姐弟倆便已滿載而歸。剛跨入竹苑,便聽聞前方傳來外祖父爽朗的笑聲以及有男子清潤的說話聲。
姐弟倆好奇心起,未及解下藥簍,便轉(zhuǎn)過竹廊,踏入精舍大門。入眼便見一名身著白袍的青年男子,正背對著姐弟倆而坐,與坐他對面的望舒先生不知正說著什么。
姐弟倆面面相窺,外祖父雖生性灑脫,卻教學甚嚴,對學生多是不辭于色,少有在學生面前如此暢懷的時候。這白袍青年到底是何許人,居然能逗得外祖父如此開懷?
時值正月時分,元宵節(jié)都未過,又是誰會冒著嚴寒上這宗山上來拜見外祖,并且還得蒙外祖親自接待呢?
要知道,外祖所居的后山竹苑,極少召見外人,能得進入竹苑的,至多便是外祖那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至交好友,且每一個都是世所景仰的當世鴻儒。這個白袍青年,到底是何方神圣?
姐弟倆正在嘖嘖稱奇之時,那白袍青年聽到了聲響,轉(zhuǎn)過臉來,看到晏長青姐弟倆,便站了起來,含笑望向他們。
望舒先生這才看到姐弟倆,便向姐弟倆招了招手,喚他們上前。
見那姐弟倆走上前來,那白袍青年素來淡定自若的臉色卻難得的一怔。
這姐弟倆一身布衣,墨發(fā)俱是簡單的束于腦后,身上多處沾有泥土,尤其一雙棉靴,盡是泥濘,樸素如鄉(xiāng)野之人。若非認識,單看這一身形容,誰能想到他們竟是出身書香之家,貴為相門子弟,乃當世大儒之后?
此時,姐弟倆雙雙站在這清雅的精舍里,卻落落大方,目光清正,不見一絲窘迫之色。如陋室明珠,熠熠生輝,與這一室清雅古樸的擺設(shè),竟是意外的合襯。
與此同時,晏長青姐弟倆也正好奇的打量著眼前這白袍青年。白袍青年身量頗高,面容清俊,氣質(zhì)溫潤如玉。只是姐弟倆面對眼前人的好奇卻不盡相同。
晏長衛(wèi)想:這人是誰?
晏長青想的卻是:這人為何出現(xiàn)在這里?
未及這姐弟倆多想,望舒先生已含笑指向他們,對那白袍青年道:“懷瑾,這是我的兩個外孫,晏長青,晏長衛(wèi)?!?p> 又轉(zhuǎn)首對姐弟倆道:“青兒衛(wèi)兒,這位乃是江淮書院山長思遠先生的嫡長孫,季懷瑾?!?p> 姐弟倆便壓下心中驚詫,雙雙上前見禮,白袍青年亦含笑回禮。
雙方廝見完畢,晏長青便轉(zhuǎn)向望舒先生:“外祖父,我和大弟剛自野外采藥歸來,形容無狀,恐沖撞貴客,且先下去梳洗一番,再來見客罷?!?p> 待得望舒先生頜首,姐弟倆便行禮告退。
白袍青年季懷瑾含笑目送晏長青姐弟倆離去,直到看不到他們的身影了,方又轉(zhuǎn)身坐下,與望舒先生繼續(xù)剛才的話題。很快,精舍中又傳出望舒先生爽朗又歡暢的笑聲。
出了精舍,轉(zhuǎn)入后院,姐弟倆方才兩兩相望。晏長衛(wèi)奇道:“姐姐,這大過年的,懷瑾公子竟就跑來宗山竹苑,究竟是做甚?”
“他來意如何,一會自有分曉.....你且先去梳洗吧。”
晏長青打發(fā)走弟弟,自己則將藥簍里的草藥取出,悉數(shù)拿到井邊清洗干凈,然后便取出鍘刀,坐在院中將草藥一棵一棵的切成段。
“這草藥未及曬干,便要先切成段了么?”一聲清潤的男聲冷不防自晏長青身后響起。
晏長青手一頓,眼前便已蹲下來一個人。抬眸看去,只見對方已握起一把切好的草藥,含笑看向她。
伸手不打笑臉人。晏長青放下鍘刀,抬手指指腳邊的草藥,逐一介紹:“這叫雪見草,這叫天冬,這是百及,這個是金毛獅子......這些藥材只適宜冬天采摘,或切段,或切片,或煮,或熏?!?p> “如此?!奔緫谚⑿?,不再說話,伸出一雙指節(jié)分明的手,將簸箕上已切成小山丘般高的草藥輕輕鋪平。修長的指尖在墨綠色草藥的映襯下竟是意外的好看。
晏長青也不阻止,低下頭去,繼續(xù)認真的切著草藥。
季懷瑾偶爾問起藥理,晏長青也是認真回答。兩人如初識般的交談,客氣而有禮。兩人的對話并不多,一問一答之間,自然而自然,相互之間,竟是毫無拘束之感。
這也難怪,懷瑾公子,才華橫溢,學識淵博,但凡與人相處,必能令對方如沐春風。暈長青自幼得望舒先生教導,雖是女流之身,又豈是泛泛之輩,只要她愿意與之交談,對方是很難不生出好感的。
兩人俱是有志一同的,并不提起那次在云來居的初見。仿佛這一次,才是他們的初次相識。
這兩個人,一坐一蹲,一個忙著切藥一個幫著鋪藥,仿佛配合默契,一青一白兩道身影顯得分外的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