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江陵知府劉思辯朝服上身,官靴在腳,坐于堂中主位,端著茶碗,神情凝重。
一俊朗書生過門而過,見劉知府坐在堂上,也是一驚。他步入堂中,行完禮后,問道。
“大人,您怎起身如此之早?”
“子寧啊,我昨夜沒睡安穩(wěn),這天一亮,更是沒了睡意,就起來了。倒是你,怎也起得如此之早?”
“昨日的功課沒完成,怕今日老師您問,再答不上來。”
“你知勤奮就好。書也讀不完,我今日不得空,你也休一日。坐下,陪我喝會兒茶?!?p> 劉子寧聽罷,坐于側(cè)座,劉知府命下人上茶。劉子寧看劉知府穿得隆重問道。
“大人,今日有何大事,您怎一身官服?”
“今日漕運鹽船過江陵換防,我這江陵知府得招待?!闭f罷,劉知府手持茶碗蓋敲了兩下茶碗。
“子寧啊,我不知怎得,只覺心神不安啊?!?p> “大人,您休要不安。漕運確事關要緊,但畢竟是鹽。有價無市的物件,無人惦記,能出得了什么岔子?倒是......”劉子寧緘言了。
劉知府看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說道。
“子寧,你要我說多少遍?你兄弟兩人在我身側(cè)長大,我視你兩人為子,有話直言,休得拐外抹角。”
“小人有一言要講,若說得不得體,大人休怪?!?p> “說吧,自家人?!?p> “大人,這人都到門上了,您上點什么吧。各路州府都聽到風聲了,據(jù)我所知,下面的都上銀子了。您不上點什么,不合適。”
劉知府聽罷,笑了一下。
“子寧啊,知你為我好,不過這事,不湊的好。我京城故交去年年關歸家,與我閑聊朝中事時提了一嘴,他說冀國夫人與官家感情甚好,皇后新立,官家不便再給她升位分。她的儀仗已近妃儀,年節(jié)給的賞賜不少。國丈大人什么都見過,不珍奇,入不了人家的眼。”
“雖說如此,也該上個千兩?!?p> “江陵不富,我這知府窮,沒錢。只怕咱們上了千兩也是丟人顯眼,算了吧。就當沒聽到風聲,裝傻就過去了?!?p> “會不會被挑理???”
“切!”劉思辯輕蔑地笑了一下,搖了搖頭,“那老大人德行沒得挑。這事,我猜他自己未必知道。而他的長公子,我京城求學時,有幸見過一面,不似貪財之人。長兄身正,次子差不哪里去。父親大壽,州府孝敬,他們兩樂得接受,真不孝敬,兩人多半不真計較。真計較的,是下面那些。那些人,我這一州大員,他們?nèi)遣黄??!?p> “您心里有主意了,我也不多說什么,我想著進點,大人能再高升一步?!?p> “哎呀,子寧啊。就我這出身,到知府這個位置,已到極限。更高的,不能求了?!闭f著,劉思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他端起了茶碗,吹了一下,品了一口茶。
“心不寧,茶就不香啊?!?p> 說罷,他放下了茶碗。此時一下人急匆匆跑了進來。
“大人,水師大營來人,說有急報?!?p> 劉思辯聽之一愣。
“水師?讓他速速進來?!?p> “大人,我回避?”劉子寧問。
“不必,水師與州府獨立,大事才通氣。守將派人找我,事不會小,你聰慧,跟著聽聽?!?p> “好?!眲⒆訉廃c頭。
片刻間,一副將打扮的男子,進堂內(nèi)。該男子身過五尺,貌無奇,一雙豹眼炯炯有神,眉宇間帶著幾分煞氣,穿著輕甲,倒也有幾分威風。這副將見劉思辯坐堂上,行禮,不待問話,直接答道。
“在下秦燁,江陵水軍守將賬下副將。知州大人,昨夜江陵水師大營遇襲,多處起火?!?p> “什么?”劉知府懷疑自己聽錯了。
“昨夜江陵水師大營遇襲,多處起火?!鼻馗睂⒅貜偷?。
“王將軍安否?可有受傷?”劉思辯回過神,連忙問道。
“王將軍安,大人放心?!?p> “如此甚好。”劉思辯略覺心安,“損失可嚴重?”
“我離營時,未聽得人員傷亡,只軍需損失嚴重,軍帳不足,情況可控。此次襲營者,水匪也。王將軍派小人來告之大人,望大人早做打算,安排人手剿匪。這幾日軍心安撫后,江陵水軍自當輔助大人緝拿水匪。”
“匪首可報了名號?”
“報了。襲營匪首自稱溫琦?!?p> “溫琦?”劉知州聽罷,頓時愁云滿面。
“我隨將軍新至此地,并沒聽過此人。大人可否告之一二,也好讓我家將軍心中有數(shù)。”
“哼,已死之人,怎會作亂?”劉知府神情嚴肅,指了指秦副將說道。
“此事說來話長。你回去,報你家將軍,安撫軍心為首。剿匪之事,劉某自當盡力。待我安排妥當,親赴大營,再與你家將軍細說?!?p> “既如此,我即刻回營。”秦副將說罷,轉(zhuǎn)身便要離去。
“秦副將先留步?!眲⒆訉幊鲅宰柚?。他起身,行了一禮。
“大人,今日漕運換防一事需另作安排?!?p> “子寧,你說的甚是。你有何打算?但說無妨?!?p> “首先,剿匪事務眾多,您抽身不便,留漕運使過夜不妥。換防之后,讓他不做停留,趕趕時辰,在潭州歇腳,您看如何?”
“可行。這賊寇的規(guī)模與行蹤,現(xiàn)未知。鹽船停留在江陵,多少有些冒失,就依你所言。我給潭州通判寫封手書,找人快馬送去。”
“好。我命人安排?!眲⒆訉幷f罷,面朝秦副將行了一禮,“秦副將,知州府所養(yǎng)船工不多,剿匪需人手,現(xiàn)人手吃緊。朝廷有令,事態(tài)緊急,知州可調(diào)一定數(shù)量的廂軍己用,不過三百,不必報備。此次可算緊急,漕運換防所需不過百,這所需船工與兵士,能否由你江陵水師出?”
秦副將聽之,大喜,答曰。
“如此甚好。軍需被燒,軍帳數(shù)量不足,閑散正好無處安置。我回去報將軍知,將軍肯定首肯?!?p> 劉知州聽完劉子寧的建議,稍加思考,說道。
“秦副將你稍等片刻,待我寫一官書給那漕運使,說明緣由。你帶著回營,王將軍若同意,可直接派人帶著人員拿官文在江陵城外直接換防,省掉來回奔波的時辰。若王將軍不同意,還請你拿著官文,速速回來。”
“甚好。多謝大人?!鼻馗睂⒃傩卸Y。
“子寧,您陪同秦副將一陣,我去書寫官文?!眲⒅菡f罷,起身急匆匆回了后堂。
“秦副將,請坐?!眲⒆訉幯馗睂⒆?。
“不了,我喜站。”
秦燁一臉莊重,心里盤算,這先生可沒說坐姿該如何,站著吧。
劉子寧一看這副將冷淡的很,就不再強求。
半盞茶的功夫,劉知州拿官文回,交于秦副將。秦副將拿好官文,不做停留,立刻動身。
清晨,道上冷清,秦燁快馬出城,至城郊一茶館處,他勒住了馬。五子已在此等候多時。
“五子,給。”秦二下馬,從懷中掏出官文,扔給五子。
“我掃了一眼,無差。你快送到楊清那,沒這官文,先生的計劃就要敗了。”
“好?!蔽遄由像R,飛馳而去。
秦燁坐在板凳上,邊卸甲邊招呼人上水。茶商打扮的小廝,倒了碗水。
“小三子,你四當家去了?”
“嗯,二當家放心,四當家早已動身,那去潭州的信使跑不了?!?p> “行?!鼻責詈攘丝谒锌艘痪?,“這蓮生真神人也?!?p> ......
“先生,你讓我報本名?”秦燁大惑不解。
“對。”
“為何?”
“你說別人的名字未必順口。我在京城見過那劉知府的故交,他說劉思辯為人謹小慎微。我怕他察覺到不對?!?p> “我又不是真副將,他萬一知道呢?”
“不會。一將手下,至少有三副官。就算江陵水師守將與他劉思辯私交好,也不可能盡知副將名號。更何況他們不可能交好?!?p> “先生,怎會如此?”崔寧問道,“按理說,這一州大元與水師之帥本該通氣啊?!?p> “本該如此,架不住朝廷忌諱。地方官員與當?shù)乇鵂I一向疏遠得很?!表n蓮生接著解釋道。
“崔寧,天下還未穩(wěn),官家擔心再有陳橋兵變。一支廂軍的統(tǒng)帥最好三五年一換,他才能安心。整體拔營,費事費力,不可行。兵部出了對策。一營中設一到二固定副將,扎營不動,其余副官加謀士隨統(tǒng)帥輪換,五年一移營。這樣保軍心安穩(wěn)的同時也可避免主將與軍內(nèi)兵士過密。據(jù)我所知,這守將在這江陵軍中不過一年有余。他手下有多少人,恐怕他自己不知。”
“真是蠢。”張魁對此嗤之以鼻。
“此確非用軍之道?!表n蓮生也感慨道。
“這漕運換防也是此理?”秦風問道。
“非也。秦先生,此舉圖得是省開支。這漕運換防換的主體是船工,而非守軍。”
“這朝廷的三司精明的很啊。”秦風笑曰。
“兩位先生,解釋下?!绷核牟粯芬饬?。
“梁四,這漕運所運的貨物,名頭甚多,需要大量船工,朝廷養(yǎng)不了這么多人?!鼻仫L說道。
“秦先生所言甚是。”韓蓮生點頭,進一步解釋道。
“船工多有家眷,不愿遠走,讓他們常年停在船上,非出事不可。故當朝三司使想了這個主意。除了金銀貴重,其他漕運船上工匠由沿岸地方大員提供。漕運船停岸,換一批船工。江陵是漕運船只必停之地?!?p> “我們燒了江陵大營,漕運就不停了?”梁四覺得不可思議。
“對?!表n蓮生點頭,接著說道。
“以劉思辯行事謹慎那個秉性,他會讓漕運使換防之后不停,潭州歇腳。賊匪來勢洶洶,又是溫琦舊部,他一定重視?!?p> 聽到溫琦兩字,五子臉上頓時失了色。
“拿故去人做文章,先生您過分了。”五子抱怨道。
“五子,死人不與生人計較。此舉成,河伯水神廟眾鬼將必有你溫老大一席。此事哪里不美?”韓蓮生反問道。
“這......”五子不再言語。
“秦二爺,梁四。”韓蓮生指著兩人說道,“這一節(jié)極為緊要,成與不成,全靠你們兩人二人,務必成功?!?p> “先生,大可放心?!倍诵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