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憲良回到竹水后,一家團圓欣喜和樂自不必說。只因回來的路上耽擱太久,他來不急跟妻兒好好訴說思念之情,第二天就去找族長商量父母入宗祠的事了。他告訴族長,自己父母在淶水縣的新陵年底前就能遷入,時間有限,得盡快將他們的牌位請入宗祠。蕭沛仁思索半晌只得答應。只因靈牌入宗祠是一族里的大事,須得全族人一起同意,還得有族中其他長輩親自舉行儀式,還得在家譜、宗譜中記錄,這些事全都弄完快也得兩個多月,況且現(xiàn)在族中很多人并不在竹水,就是通知這些人也得些日子呢。但蕭沛仁依然答應了蕭憲良,是因為這次跟蕭素素那次可不一樣,那時候他們家還是朝廷的罪人,現(xiàn)在不光平反了,蕭憲良還當了大官,蕭沛仁還被皇帝封了忠毅公,他媳婦也封了誥命,這樣的氣派、榮耀,縱是不合規(guī)矩也沒人敢多說什么。
就這樣在蕭沛仁的主持下,紹興竹水的忠毅公蕭沛?zhèn)惡芸炀腿肓俗陟?,家譜、宗譜也添上了。族里有一些嚼舌頭的多是羨慕人家現(xiàn)在富貴了,心里不忿,蕭憲良他們也不往心里去。紹興府尹為了巴結蕭憲良還在距離蕭氏祠堂不遠的地方,特意為蕭沛?zhèn)悊为毿藿艘蛔乙愎籼?,好讓紹興百姓都知道蕭沛?zhèn)惖娜实鹿儯允净识骱剖帯?p> 十月中旬,蕭沛?zhèn)惡汪敳祭镬`位入宗祠的事就全都辦妥了。
魏氏把家里的這些東西還能用上的都打包準備帶走,用不上了的全都分給周圍的鄰居和同族的妯娌們。自從蕭素素被埋到小邱山后,同族中當時極力反對蕭素素用五嬸棺木的那些人跟他們家都不怎么來往了,也就剩下族長蕭沛仁、七叔蕭沛倡、定良、寧良、宸良、守良幾戶人家時不時來關照關照他們。這些年馮家送來的東西,魏氏也都沒吝嗇,差不多的都分給大家了,誰知那些人竟讓她心寒。不過,魏氏是個明事理、識大體的婦人,他們這一走父母祠堂的灑掃、年節(jié)冥壽的祭拜都得仰仗著族里這些人。于是,她把自己這些年積攢的銀子一份份的包好,帶著孩子親自送到那些心里不痛快的人手上。鄉(xiāng)里人,心思單純良善,正所謂上門不打笑臉人,更何況還是送錢來的,一個個都興高采烈的收下了。拿人手短,蕭沛?zhèn)惙驄D的祭掃總算不愁了。
魏氏把家里打點完備后,蕭憲良把家里的鑰匙一把重新交給蕭沛仁,一把自己收著,犒賞了府衙、縣衙的這些衙差,一隊人馬浩浩蕩蕩的往小邱山祭拜蕭素素去了,他們全家要在離開紹興前再去跟她告?zhèn)€別。
小邱山一片肅殺,大大小小的墳頭把還在醞釀花苞的梅園襯托的更加陰冷寂靜。魏氏、蕭安良還有五嬸他們心里也難過,可到底是看著蕭素素生病、病重最后香消玉殞,心里早就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只有鶯兒在墳前哭了一陣子,其他人都仔細的給蕭素素和旁邊凌霄的墳添了添新土,查看了有沒有漏水的地方,拔了野草,燒了幾掛紙,跟她念叨念叨,告訴她家里的冤情已經(jīng)平反了,蕭家又起來了,讓她放心。只有蕭憲良站在小妹墳前難過的不能自抑,又是愧疚又是悲涼又是惋惜,自古紅顏多薄命,沒想到小妹也沒逃過這個厄運,一場莫須有的罪名,奪走了蕭家三條人命,蕭憲良有些疑惑自己選擇繼續(xù)走仕途是不是正確。蕭憲良就這么一動不動的迎著風站著難過自責,旁邊的人各忙各的也不打擾他,要不是急著趕路,他能在這兒站到天黑。魏氏又添了好些香油錢給梅花庵,圓覺師太推辭不過,只好收下,讓他們放心赴京,蕭素素和凌霄她們會好好照看。
自從知道了蕭素素的身世后,劉紅袖的心氣越發(fā)足了,尤其是馮立嶂讓重新修整丁香院,劉紅袖在后園子里說話辦事更理直氣壯。這天她早早起床,收拾好自己,也不急著吃早飯,就往丁香院去了,她擔心新派的這些人不盡心打理,趁機偷奸耍滑,所以一大早就去偷襲檢查。仔細轉了一圈后,很是滿意,這些人都是有眼色的,知道這次是老爺親自下的命令,都不敢怠慢,庭院打掃的一塵不染,花草也翠生生的,連芭蕉葉都一片片擦過了。劉紅袖越看心里越得意,自己隱忍了這十多年,總算能揚眉吐氣一番了。看著這些人被自己指揮的團團轉,心里好不自在,看著她們忙來忙去的突然心里生出一個主意。于是叫上紫蘇、草果就往檀香院去了。
喬氏用等候早飯的功夫在房檐下逗鳥玩,這只畫眉是陳連生從云南買回來讓她解悶的。一大早她就打發(fā)辛夷借著送衣裳的由頭去書房看看馮立嶂做什么呢,馮立嶂最近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又對她愛答不理的。她邊喂鳥,邊在心里盤算自己最近又被馮立嶂拿住了什么把柄,突然看見劉紅袖往她這兒來了。心里嘀咕著:她來做什么?丁香院不是都弄好了嗎,怎么還缺東西?
劉紅袖獨自慢悠悠的款步提衣下了臺階,走進院子,拿手輕輕的撥開伸展到眼前的茂盛的桂樹枝,樹枝輕輕搖晃,落下幾朵黃色的蜜甜花瓣在她身上。她在喬氏前面的臺階下站定,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了禮“給太太請安,太太真是好興致。連這院子里的花兒、鳥兒打理的都比別處更好”。
喬氏被劉紅袖夸的莫名其妙“哦~都是些尋常玩意。你怎么來了?可是丁香院又缺東西了,你跟鳶尾說一聲,去賬上領就是了,不必回我”。
“太太放心,丁香院樣樣不缺。我不是來要東西的,我是來替太太道喜的。”
“道喜?”喬氏不知道這個劉紅袖葫蘆里又賣的什么藥“我哪兒來的喜?”喬氏看著劉紅袖滿面春風的樣子,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莫不是她有孕了?特意來向我顯擺?
“太太當然有喜,還是大喜!太太可還記得蕭素素?”劉紅袖說道‘蕭素素’的時候,眼里投出一絲陰冷。
喬氏冷笑著想,這個劉紅袖還真是沒腦子,馮立嶂不過就是讓修整一下丁香院罷了,還真以為自己得了什么大便宜,難不成蕭素素能活過來再住進去不成“怎么能不記得,不過是一個死人罷了能有什么喜事?何況還是燒的連骨頭都不剩的死人”。
劉紅袖聽喬氏這么說蕭素素,心里更氣了“死人?太太可別小瞧了死人,死人有時候比活人還管用呢??磥硖€真不知道蕭素素的來歷,那我就好好跟您說說,也好讓您跟我一道高興高興”。
喬氏鄙夷的笑著,把手心里的鳥食輕蔑的往劉紅袖腳下一扔,轉身進了正堂,坐在榻上翹著腳,也不讓劉紅袖坐,冷冷的看著劉紅袖,看她能說出什么驚天動地的事情來。
劉紅袖也不在意,自己在一邊坐下。把從馮文珍那兒聽來的話一字不漏的都說給了喬氏,當她說蕭素素父親被處斬的時候,喬氏臉上還掛著陰笑,可說到近日冤案平反,蕭素素兄長在京里當了大官后,喬氏臉上的陰笑慢慢的不見了,臉上開始微微抽搐,手心、額頭滲出了汗,坐在那兒左右都不舒服。
“太太,你說蕭素素的大哥知道蕭素素死了連個囫圇尸首都沒留下,會不會善罷甘休?會不會找罪魁禍首替妹妹報仇呢?”
喬氏結結巴巴的說“他、他們家的事,與我何干,我怎么知道。蕭素素是自己病死的,又不是我害的。再者說,是她們蕭家人不許她下葬,關我馮家什么事”?
“是不關馮家的事,可是關喬家的事。”劉紅袖站起身,邊往喬氏身邊走,邊說“蕭素素為什么會離府?凌霄是怎么死的?是誰說的蕭素素不過是幾兩銀子買回來的玩意,是誰說她是沒人要的野丫頭?是誰把她逼死的?是誰害的她死無葬身之地,是誰害的鶯兒沒了娘”?
劉紅袖步步緊逼,眼神越發(fā)凌厲。喬氏嚇得縮成一團,顫顫巍巍的隨著劉紅袖不斷加重的語氣往后靠著,連連喊著“不是我,不是我,跟我無關。都是馮立嶂的錯,是他買回來的,我沒有害她,是她們母子害了方靈仙,我是行駛自己的管家權,我沒錯?!?p> 劉紅袖湊在喬氏跟前,幾乎都要蹭到她的臉“她害了方靈仙,到現(xiàn)在你還想自欺欺人。太太,人在做,天在看。算你運氣好,蕭素素人已經(jīng)沒了,要是蕭素素還活著,你還想繼續(xù)在馮府作威作福恐怕就沒那么容易了。姓喬的,蕭素素的賬我給你記下了,總有一天要跟你連本帶利一起算”。
正在這時,辛夷慌慌張張的跑進來“二姨奶奶,您這是做什么?太太面前,怎容你如此放肆”。
劉紅袖陰笑著輕聲說道“太太,我放肆了嗎?我是特意來給太太道喜的,怎么是放肆呢”。
喬氏見辛夷進來了,自己有了幫手,立即從榻上直起來,指著劉紅袖哆嗦著說“你給我滾出去,從我的屋子滾出去”。
辛夷扶著喬氏,十分嫌棄的說道“二姨奶奶,老爺正四處找您呢,您還是去看看吧,別在這跟太太磨工夫了。”
劉紅袖冷笑著得意的看了喬氏一眼,理了理衣裳、發(fā)飾這才慢悠悠的走出喬氏的正堂。喬氏看著劉紅袖得意洋洋的背影,氣的心口疼,恨不能把她撕成碎片。她終于明白馮立嶂為什么最近又對她愛答不理的了,馮立嶂是想拿蕭素素當自己的一個翹板才把她買回來的,可這個翹板卻因為她的妒忌被扔掉了。之前蕭素素家并沒有翻身的痕跡,所以馮立嶂才沒有對自己下狠手,現(xiàn)在蕭家徹底翻身了,可馮立嶂卻再沒有機會去跟蕭家搭上關系了。喬氏這會兒腸子都悔青了,但心里還是有些許的安慰,馮立嶂看重蕭素素不是真的把她放在心里,只是看重她的家世罷了。
劉紅袖跟喬氏鬧了一通,心里暢快極了,她喜滋滋的到了書房,馮立嶂跟她說的這件事讓她更興奮了,馮立嶂要去把鶯兒接回來。馮立嶂得到消息,蕭家今天要從杭州坐船經(jīng)運河回京,他要劉紅袖和女兒馮文珍跟他一起去杭州運河碼頭把鶯兒接回來。
蕭憲良一行拜祭過蕭素素后,一刻不停的趕往杭州碼頭,一下馬車,蕭憲良、蕭安良就被前來送行的杭州官員圍了起來。魏氏牽著鶯兒,小豆子扶著奶奶,芃芃無聊的四周看著這個有模糊記憶的地方。魏氏第一次去馮府見蕭素素的時候,蕭素素就告訴魏氏千萬不要把自己在杭州被拐的細節(jié)告訴幾個孩子,她不想自己的悲劇在孩子們心里留下陰影。突然,芃芃拉著母親,指著不遠處的一群人喊道“娘,你看。那是鶯兒的姐姐”。蕭素素葬禮的時候芃芃對馮文珍的印象最深。
魏氏猛地抬頭,只見馮立嶂帶著劉紅袖、馮文珍還有一群家丁向他們走來,心里疑惑他們怎么會在這兒?是要出遠門還是要給他們送行呢?鶯兒也朝哥哥指著的方向看去,她對父親的印象很淺,可是大姐和義母她還是記得的。鶯兒見到自己家的人后,開心的松開抓著魏氏的手,向姐姐跑過去,魏氏想拉住她卻沒拉住。
馮立嶂走到被一群官員圍住的蕭憲良跟前“恭喜蕭大人平冤昭雪,可否借一步說話,馮某有要事相商”。
正在和這些官員客套的蕭憲良停下交談,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富商打扮的中年男人,正在疑惑的時候,蕭安良眼露厭惡的對兄長說:他就是馮立嶂。
蕭憲良這才反應過來,對身邊這些官員拱拱手“各位請稍等,蕭某去辦點私事”。于是從人群中脫開身,氣宇軒昂的走到馮立嶂面前“原來是馮老爺,失敬失敬,敢問馮老爺找蕭某何事”?
馮立嶂又向蕭憲良拱拱手“得知蕭大人今日赴京,特來送行。順便接小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