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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間好

第三十八回 梅花庵里推心置腹

花間好 一簾秋色 5006 2018-12-15 12:25:00

  馮府里噩運連連,梅花庵這邊也不平靜。一行人葬了蕭素素后一起回到了庵堂。庵里早就準備好了齋飯給他們,可誰也沒有心情吃,一個個都郁郁寡歡的。魏氏想著自己是苦主,劉紅袖和馮文珍好歹也算是前來奔喪的客人,強撐著客套了一番,勸大家多少吃一些,誰知話都沒說完,眼淚先流了出來。草果、茱萸原本都是蕭素素的侍女,這會見了魏氏就像看見了家人一般,她們倆都明白魏氏的心思,上前勸住了魏氏,扶著她回到客房,服侍她歇下才悄悄出來。魏氏為了蕭素素的喪事硬是憑著一口氣強撐了這些天,眼看著她入土為安,一切都塵埃落定,自己終于撐不住,倒下了?,F(xiàn)在鶯兒有劉紅袖她們照顧著,她終于能痛痛快快的哭一場了,草果、茱萸出去后,她蒙著被子歇斯底里的一陣痛哭,借著哭蕭素素的勁頭,把自己這些年來的不容易一次性發(fā)泄個夠。劉紅袖好不容易見到了鶯兒,可蕭素素卻沒了,心里真是又難過又欣喜。鶯兒折騰了這幾天也累的魂兒都快飛了,劉紅袖也沒心思吃飯,帶著鶯兒回去歇著了。只有馮文珍心里悶悶的沒地方釋放,竟獨自趁著淡淡的月色往后山來了。傍晚的灰燼已經(jīng)被打掃干凈了,剛剛的烘烘熱浪已被涼涼夜色沖散了,空氣里殘留的些許輕煙提醒著這里曾經(jīng)化過一副清骨。馮文珍站在古柏下,望著這片靜謐、空闊的場地,閉上眼仿佛蕭素素就在周圍一般。

  伴著微微輕煙和縷縷春風,她輕輕開口吟道:

  青絲挽面風似剪/曉嵐隱隱/殘蕉霜誰染/梅妃夢舞星點點/薄煙黛色鎖嬋娟。

  淚眼空盼南飛雁/思親情切/穿云斷紙鳶/庭院深深獨繾綣/鶯啼燕妒終難安。

  話音剛落,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黑暗里說道“好一個《蝶戀花》,好一個曉嵐隱隱,思親情切”。

  馮文珍被這叫好聲嚇了一跳“先生也是來悼念姨娘的嗎?《蝶戀花》是好,可惜不是出自我之手。我也是睹物思人罷了”。

  蕭安良從黑暗里慢慢走出來,月光下兩個人的影子重疊在一起,像兩只緊緊握住的手。蕭安良站在馮文珍對面,卻不敢看她的臉,稍稍側(cè)著身子盯著古柏說道“難怪小妹會英年早逝,詞通心意,天天如此傷情,怎能不生病。珍姑娘,你以后還是不要再吟誦小妹的詩詞了,免得被這些悲傷陰郁的情愫感染了”。

  馮文珍看著蕭安良的側(cè)臉,不知不覺的就出了神“若不是能感同身受又怎會被感染?詞句真切,情到深處,不由得你不動容。難道先生就沒有這樣的感受嗎?或為父母、或為兄妹、或為自己就沒有些許感同身受的悲涼嗎”?

  蕭安良還是不看馮文珍,只是稍稍轉(zhuǎn)過身,看著遠處小邱山上的梅園說道“有,也沒有”。

  馮文珍在背后問道“此話怎講”?

  蕭安良深沉傷感的說道“父母小妹已魂歸九天,兄長困于牢獄,身為他們尚活在世上的至親之人怎能不難過、不傷感??筛麄儽绕饋恚约簠s不敢說悲、不敢言苦”。

  “先生這話就說的矯情了。人活在世,就算是坐在金鑾殿上的皇帝也會有三五件剪不斷、理還亂的悲情愁緒。更何況你我這些凡人。再者說傷感本就是傷自己的心,去了的人又哪里知道你我的心思”。

  蕭安良也是個博學多才的飽學之士,卻每次都會在和馮文珍的交談中敗下陣來,他轉(zhuǎn)過身看著馮文珍的眼睛,真是裊裊一縷春風、柔柔一脈深情,看的他臉紅心跳,幸好夜色深沉,月光暗淡,馮文珍也看不太清楚,他佯裝清嗓子,輕輕咳了一聲,不好意思的說道“還是姑娘看的透徹,只是安良這輩子怕是沒機會,也不想為自己想了”。

  馮文珍突然慌張了起來,焦急的問道“為什么”?

  蕭安良認真的看著馮文珍,一字一句的回道“因為要想的人和事實在太多,等輪到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蕭安良的話讓馮文珍有些沮喪,她知道自己這輩子跟蕭安良有情沒緣,卻又自私的希望蕭安良能把她放在心底里,就像自己現(xiàn)在這樣。可是蕭安良對自己的態(tài)度總像隔著層紗一樣,若隱若現(xiàn)、模模糊糊,讓人捉摸不透。你覺得他離你近了吧,他卻在言語間義正言辭的拒人千里之外,你覺得他遠了吧,他卻在舉手投足間觸動你的心弦。她現(xiàn)在真恨不得自己能有崔鶯鶯、紅拂女、李香君、顧橫波這些傳奇女子的勇氣和魄力,拋開這些束手束腳的牽絆,義無反顧的去追隨愛慕的人,哪怕是為他當牛做馬也在所不辭??上?,自己沒有她們那樣勇敢,做不到拋棄家族父母,忘記身世教養(yǎng),不理會世俗流言,自己不過是這世間最普通、最不被人憐惜的寡婦罷了。自從崔書瀚過世后,自己本就該緊閉門窗,修心養(yǎng)性,一心一意的布衣素釵、清心寡欲的過日子。什么兩情相悅,什么舉案齊眉,什么寄情山水、相忘江湖,跟自己有什么關系,崔書瀚也好,蕭安良也罷都不過是自己的癡心妄想而已。

  蕭安良見馮文珍靜靜的站在樹下,呆呆的望著遠處,淡淡的月光在她的身上渲染開一幕素雅的青色薄霧,晚風輕輕拂過她的發(fā)髻,絲絲縷縷的愁緒像夜幕一樣,濃的化不開。庵堂角門內(nèi)的梅花瓣借著風,飄飄揚揚的打著轉(zhuǎn)兒,又輕輕的落在了馮文珍的肩頭,殷紅的花瓣在這一襲白衣上格外惹眼,蕭安良不由自主的伸手把花瓣拿了下來。馮文珍突然轉(zhuǎn)身,兩個人在月光下互相看著,看著彼此的眼、眉、臉,一陣心慌意亂的燥熱從心里直沖臉頰,二人臉頰緋紅,互相看了一陣,馮文珍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蕭安良也有些手足無措,下意識的后退了一步,他這一退反而把馮文珍給逗笑了。馮文珍在心里暗想:真是個笨手笨腳的書呆子??善鋵嵭睦锔吲d的跟什么似的。蕭安良見天也不早了,勸馮文珍趕緊回去歇著吧,他和嫂嫂、侄兒明天一早也要趕回竹水村了,五嬸還在家里等著消息呢。

  喬氏早上跟女兒慪了一肚子氣,中午又把馮立嶂劈頭蓋臉的一頓數(shù)落,人家父女倆沒怎么樣,該去梅花庵的照樣去了梅花庵,該操心生意的一門心思的想對策,倒是她自己心燥氣郁,一下子病倒了。用孟掌柜的話說是肝氣郁結(jié)、郁則氣滯,脅脹背脹,脘悶不食,氣瘕攻沖,筋脈不舒,孟掌柜給她開了些氣郁湯、越鞠丸之類的行氣解郁的方子。晚些時候,辛夷伺候她用了藥,她還心心念念的問道“老爺派去接小姐的人回來了沒有?”見辛夷一言不發(fā),她的氣又上來了“他是不是就沒派人去”?

  辛夷見她又生氣了,連忙寬慰道“太太您就少操點心吧,都氣病了,還不知道好好將養(yǎng)自己。珍姑娘都那么大的人了,自己會照顧自己的,何況還有紫竹、青竹她們跟著,定不會出岔子。您現(xiàn)在要緊的不是生氣,是把身子養(yǎng)好,您要是倒了,珍姑娘跟這一家老小的以后還能指望誰呢”。辛夷這個丫頭跟鳶尾不一樣,她進府的時間比鳶尾晚,又不是通房丫頭,馮立嶂對她也不上心,所以她的心氣沒有鳶尾那么高,為人更忠厚、淳樸。

  喬氏聽了辛夷的話后氣已消了大半,嘆了口氣靜靜的躺下小聲說道“你現(xiàn)在也跟老爺學的一樣,只會拿話搪塞我”。

  早上姑子們都下了早課,備好了齋飯來請這些人去用。馮文珍因昨夜睡得晚了,這會正乏著,也沒心思吃,把跟著的人都打發(fā)走了,自己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思慮萬千。劉紅袖再次見到鶯兒滿心歡喜,眼睛盯著她一刻也不肯離開,生怕以后再沒機會見到。其實劉紅袖這次來還有一個心思,她想把鶯兒帶回去自己撫養(yǎng),鶯兒無論如何都是馮家的骨肉,現(xiàn)在蕭素素死了,鶯兒理應回馮家繼續(xù)做她的三小姐。也不知道馮立嶂是怎么想的,竟不許她回去,難不成真是女兒多了也不稀罕這一個半個的。弄得劉紅袖現(xiàn)在都恨不得跟著魏氏一起回竹水村去過日子,好歹能天天看著女兒。馮文瑛都八歲了,劉紅袖還親手幫她穿衣洗臉,喝湯喂飯,像是在補償自己這三年對她的虧欠。

  魏氏忍不住上前勸道“二奶奶,您就讓她自己吃吧,她都那么大了,您也歇一歇”。

  劉紅袖紅著眼睛回道“我知道,可我就是忍不住。你們是天天跟孩子在一起親親熱熱的,少一些、多一點的都不打緊,哪里能知道我的苦衷。今天見了下一次見還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呢。嫂子您就體諒體諒我,讓我多寵她一會兒,也讓我心里好受一些”。

  眾人用過早飯后,在庵里也沒別的事可做了。蕭安良和魏氏帶著孩子們又去蕭素素和凌霄墳前拜了一拜,回來趕著收拾東西準備回去,這么多人吵吵雜雜的總留在庵堂里打擾人家修行也不是個事。劉紅袖雖不愿意,卻也沒辦法,只是一個勁的抱著鶯兒流眼淚,把自己帶的東西都一件件的交給魏氏,都是些衣裳鞋襪、果子點心、精巧玩具,又把自己的體己銀子包了一包給魏氏,魏氏死活不收,劉紅袖見魏氏不肯收下,急的都哭了“嫂子,這不是給你的,是我給我女兒鶯兒的,你好歹得收下,不然我心里不踏實。您就當我是在替素素盡為娘的心吧”。劉紅袖話說到這份上了,魏氏也是左右為難,只好讓鶯兒自己收著。

  眾人都收拾好了,正要告別分手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馮文珍并不在,跟著她的人也不知道去哪兒了。劉紅袖和魏氏這才領著鶯兒一同去她的房間去看看。誰知道剛到廂房正門口,就聽到紫竹、茱萸她們在門口求著馮文珍開門。她們走近了才知道,劉紅袖因跟母親喬氏鬧了一場,非要在梅花庵里住下,不肯回去了。劉紅袖笑著勸道“大姑娘別使性子了,母女間哪有隔夜仇。你跟太太這些年吵得架還少呀,這會想起離家出走了。趕緊的收拾了,跟我回去吧。要是老爺太太見我把你扔在這兒不管,非得把我也趕出來不可。我跟你說,我在馮府把好日子還沒過夠呢,你可不能害我”。

  劉紅袖的打趣把門口站著的這些人都逗樂了,魏氏也勸她“珍姑娘,你心也盡了,人也瞧了,也該回去了,別讓府里著急。再者說你在庵里住著算怎么回事呢?既不是在冊的姑子,又不是代發(fā)修行的居士,圓覺師太每天還得好吃好喝的供著你,還得找人伺候你們這主仆幾個,你這不是打擾人家出家人修仙成佛么,你再這么使性子,連菩薩也要生氣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勸了半天,連鶯兒也幫忙開解她,可她就是不肯松口。

  “你們都走吧,我就在這兒陪姨娘和凌霄了。紫竹、茱萸你們也跟劉姨娘回去。老爺太太要問就說我要在梅花庵代發(fā)修行,為馮家上下行善積德”。

  劉紅袖笑著回道“我的大小姐,馮家的善德足夠我們這些人用的了,用不著你在這兒勞累操心”。

  可馮文珍任憑門外的人怎么說就是不肯走,眼看就要到中午了,大家的嘴皮子都快要磨破了,她還是不愿離開,不肯開門。紫竹也著急的不知道怎么辦才好,突然看見蕭安良在廂房外的院子里站著,于是心生一計,把魏氏和劉紅袖她們都勸到另一間屋子里歇著,自己出去找蕭安良了。原來蕭安良見魏氏她們走后,半天也沒出來,擔心馮文珍出了什么事,就悄悄的摸到女眷們住著的廂房外面,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誰知竟被紫竹給發(fā)現(xiàn)了。

  “蕭二爺,能不能煩請您來勸勸我家小姐,她要是不肯走,我們這些人也都回不去。您權當可憐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幫我們一把”。

  蕭安良低著頭,紅著臉都準備要走了,卻被紫竹的話說的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我,我怎么好去,我能有什么辦法呢”。

  紫竹見蕭安良滿臉通紅的樣子,心里暗笑著“二爺就當是幫個忙,您剛也聽到了,我們好話都說盡了,實在是沒辦法才來拜托您。您就進來試一試吧,保不齊她還聽您的”。

  聽紫竹這么說,蕭安良臉更紅了,嘴也不聽使喚,話都說不利索。在一株梅樹下轉(zhuǎn)悠了半天,才硬著頭皮跟紫竹到了馮文珍的廂房門口。誰知還沒站定,就扭頭要走,結(jié)果被紫竹一把拉住“進都進來了,不說幾句怎么行。”紫竹說完也知趣的走開了。

  蕭安良見實在沒辦法了,只好也勸一勸。在心里盤算了一會也不知道該怎么說,傻愣愣的竟然抬起手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剛一敲完,突然覺得不對,臉竟比之前紅的更厲害。這才結(jié)結(jié)巴巴的小聲說道“珍姑娘。”他剛一開口,在里面的馮文珍立即臉紅心跳起來,她沒想到蕭安良竟會親自來勸慰自己,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收拾好床鋪,坐在鏡前開始梳妝。

  “珍姑娘,你還是跟二奶奶回去吧,我們也要回去了,你素日又不拜佛念經(jīng),一個人住在這兒有什么意思。何況,你不走,二奶奶回去也不好交代。你難道是要馮府再出一個蕭素素嗎”?

  蕭安良說到這兒,馮文珍拿著檀木梳子的手慢了下來??粗R子里的自己,雙眼含淚,兩頰緋紅,其實她也不是真想在這兒住下不回去了。就是想多賴幾天,讓母親著急著急,親自來跟自己說幾句軟話,保證以后不再對她管頭管腳,也不再跟別人為難置氣,她才肯回去,誰知蕭安良卻來了。她能在劉紅袖、魏氏還有自己的侍女們跟前使性子、動心眼,卻不能在蕭安良面前這樣做。她不能讓蕭安良覺得她是個蠻不講理、粗俗不堪的女人。于是走到門口,很想打開門卻又邁不過心里那道坎兒,只是含著淚,輕輕撫著門框小聲說道“讓先生費心了,文珍實在過意不去,先生放心,我這就回去。”蕭安良聽馮文珍已答應了回家,他知道馮文珍就在門里邊站著,跟自己只隔了薄薄一層油紙,于是在門外站了片刻,才悄悄離開,到前院去了。馮文珍這邊低著頭沉默了良久,眼淚撲簌簌的順著臉頰流下浸濕了衣裳,鼓起勇氣哽咽著說道“憶君遙在瀟湘月,愁聽清猿夢里長。先生也要好自珍重,莫讓我掛懷”抬起頭再看時,蕭安良已經(jīng)不見人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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