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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重芙蓉城

第6章 君

花重芙蓉城 段無我 4073 2018-11-03 01:28:20

  張行孜臥在床上,眼睛凝望著瑣窗,那里有屋外檐燈暗弱的光,微風(fēng)掀起簾子擺動,暗光若隱若現(xiàn)。

  他轉(zhuǎn)輾反側(cè),回想來綏山后的種種,思維最終停留在“她”身上。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她的倩影在他眼前浮現(xiàn),安安如玉,飄飄若仙。因為她,他有了從未有過的心動,也因為她,他第一次知道了戀愛的感覺;

  “洵有情兮,而無望兮”,偏偏天意弄人,讓他們相遇此時,她將要出嫁了,他的意中人將注定與他無緣。

  當(dāng)?shù)弥@個消息的時候,他異常心痛,他很想問,是哪家公子能夠有幸迎娶到她?他終究還是沒有問,將這個疑問暗埋在了心底。

  他一夜無眠,反復(fù)寬慰自己,畢竟是無緣,這一次的邂逅,只能當(dāng)作旅途中,經(jīng)歷了的一個短促而美好的夢。

  大早,天還未亮。張行孜起床收拾好簡單的行禮,步往外院的倒座與管家有成告別,他說:“此番來貴地匆忙,又事生波折,得蒙主人誠意招待,張某感激,另有諸事不便以致誤會,望主人勿存芥蒂,日后有機會必登門答謝。有勞管家轉(zhuǎn)告。”

  上午,有成向費珣轉(zhuǎn)告留言,費珣一聽竟然來氣:“走了好!沒想到這年頭竟還有這種不曉世理之人?!?p>  有成趨奉道:“主人贈送的這份厚禮,若是換成錢,足夠他用一輩子了,他居然不收還振振有詞,真是食古不化。他年紀(jì)尚輕,不知變通,終歸是要吃虧的,主人勿要為他動怒。”

  “怎么會不動怒,他不止對贈禮不屑一顧,之前說跟他結(jié)拜,他也是心高氣傲地拒絕。一想到這些,就感覺遭受了奇恥大辱。”

  “主人跟他結(jié)拜,是抬舉了他,這種人真不值得交往。”

  “嗯,以后別再提他?!辟M珣抑了抑怒火,指示說,“還有,他若再上門來,你記得閉門謝客。”

  “是!”

  “下去吧?!?p>  有成年紀(jì)五十多歲,屬于宅中最先來的下人,從前老主人在世時,他還很老實規(guī)矩,后來費珣成了一家之主,就變得喜歡阿諛奉承。

  有成退下后,凱風(fēng)溫聲細(xì)語地問:“主人已經(jīng)打算放棄拉攏此人?”

  費珣反問:“不然呢?”

  凱風(fēng)述道:“他是孟昶身邊的人,重要性不言而喻,若就此放棄,實在可惜?!?p>  費珣無奈,頭也不抬地說:“那有什么辦法!”

  凱風(fēng)解釋說:“不能將他一下子收買,但或許可以循循善誘?!?p>  費珣直搖頭說:“以他冥頑不靈的性質(zhì),要一步步引導(dǎo),恐怕比登天還難。況且我復(fù)國大業(yè)非同小可,沒有相同的志向,堅定的意念,豈能輕易與他相謀?!?p>  “主人言之有理!道不同,不相為謀。”凱風(fēng)望著主人,由衷地說,“不過他若登門致謝而拒之門外,恐怕還是不妥。”

  “你是不懂我的用意?!辟M珣凝起了眉頭,“這一次,人沒交好,還帶來一些余事?!?p>  凱風(fēng)想了想:“主人是說……小姐那邊的事?”

  “還不是嗎!沒想到他們會見面!”費珣對妹妹私見客人之事也很生氣,扶額說,“只能說人長大了,我也管不了了?!?p>  “小姐一向很聽主人的話,也許只是個意外?!?p>  費珣長吁道:“說實在的,張行孜其人,一開始我對他印象很好,知道他們會面之事,還曾想若他們互相愛慕,我亦有心促成,畢竟論儀表、才能,也是配得,但前提是他肯助我……哪曉得他那么不識好歹!”

  “還好他們也只見了一面,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p>  “料想都有些愛慕吧!不過經(jīng)我昨晚那么一說,張行孜肯定會斷了念想,至于蓉妹那邊,只要他們不再相見,一段時間之后,也不會有什么問題?!?p>  費珣沉吟了片刻,又道:“我去德馨居走走,勸導(dǎo)一下蓉妹,你就不必隨我了。”

  費宅內(nèi)院,德馨居。

  費蓉兒正在因某人未與她辭別而悒悒不樂,她卻不是生某人的氣,只是胸中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以致于情緒低落。

  采艾在一旁嘆恨地說:“說是今天走,沒想到走得那么早,連最后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p>  采蕭坐在書案邊,正在提筆寫字,抬眼說:“瞧你們兩個,這人才剛剛走就不開心了。他說過要來還禮、致謝的,且心都在小姐這里,一定過不了幾天就來了。”她將手里的筆往旁邊一擱,“來來來,看我為小姐與張公子寫了一首詩,點評一下?!?p>  采蕭與采艾,費蓉兒的兩個貼身丫鬟,五歲左右進入費宅,一直陪伴小姐長大,三人名為主仆,但關(guān)系親睦就如同親姐妹。

  采蕭曾是綏山城一位布商家的養(yǎng)女,本也是買來的,后面布商經(jīng)營不善,賠了血本,變賣家產(chǎn)的同時找上費家,說是希望能給養(yǎng)女一口飯吃,那時費珣剛剛當(dāng)家,覺得她人機靈正好可以作伴妹妹,便給出一些錢收留下來;兩個月之后,費珣又遇到另一個流落街頭的女孩,也就是采艾,當(dāng)時看她人很乖巧,也帶回了家。

  三人年齡相仿,兩丫鬟較費蓉兒只小一個月。實際采艾并不知道自己生日,采蕭以先來后到為由,自認(rèn)當(dāng)姐姐,硬讓采艾將生日定在了她的后一天。

  在費宅生活了十多年后,兩個女孩也出落得美麗非常,采蕭性格俏皮、強勢,看上去綽約多姿,采艾則性格賢淑、溫柔,類似小家碧玉。她們在仙女般的小姐身邊時,不是那么惹人注目,但若置身于別處,卻都是令人驚艷的美女,曾還有來費宅不熟悉的客人,誤把她們當(dāng)作費家小姐的。

  費蓉兒不僅善樂藝、工詩詞,還專于美食,與她朝夕相處,兩姐妹的愛好,也自然與她密不可分。采艾希望能有個伺候未來夫君的技藝,便常與小姐研究美食,小姐不被主人允許入廚,她便樂意代勞,早已練就成好手藝。而采蕭想法不同,她覺得有幸侍奉貴家小姐,怎么也要跟著學(xué)學(xué)才藝,樂藝太難,就學(xué)習(xí)文字詩詞,可又不太努力,好在耳濡目染多了,平時也會寫寫小詩。

  剛剛采蕭一句樂觀的話,讓大家心情轉(zhuǎn)好了些,采艾也過去看她寫的東西,這時費珣冷不防進屋來,兩姐妹倏地離開書案,站到了一邊。

  而費蓉兒,早已一掃臉上的不悅,變得若無其事:“哥哥?!?p>  費珣“嗯”了一聲,溫和地問:“今天,怎么沒有撫琴呢?”

  費蓉兒的父母離世時,她才四歲,那時費珣已經(jīng)二十有二,比她大得許多,費珣照顧她長大,一方面關(guān)懷備至,但一方面又看管嚴(yán)格,而她總是溫婉聽話,因此費珣在她面前時也總是很溫情。

  費蓉兒起身,甜笑地說:“哥哥要聽哪支曲子,妹妹馬上彈來。”

  費珣面露微笑:“不必了!我就是想你了,過來看看?!彼€未落座,乍然發(fā)現(xiàn)旁邊書案上有一張展開的宣紙,上面有幾行好像還未干的墨跡,便兀自走過去拾起來看。

  采蕭、采艾神色頓然緊張。

  “君儀卓爾才亦高,魂隨仙曲游太霄;李樹花白桃花紅,笛琴共譜唱春謠。”費珣不緊不慢地念完,評了一句,“詩寫得不錯。”

  費蓉兒本不知詩的內(nèi)容,聽見所念詩句,一下子亂了神,再看采蕭臉色慘白,才慌忙說:“妹妹粗陋之作,哥哥見笑了?!?p>  這樣一首詩,若說是采蕭所作,尋根究底起來未免逾規(guī)越矩,所以她趕緊攬在名下,就算哥哥究問起來,結(jié)果再怎么不好,總要稍好一些。

  費珣認(rèn)得她的字跡,但知她從不說謊,以為只是丫鬟代筆,咂了一下嘴,問:“怎么越看越像一首飽含戀慕的情詩?”

  “不是情詩!”費蓉兒立馬否認(rèn),又吞吞吐吐地說,“只是寫的演曲,還有春景……”

  費珣發(fā)笑,說:“那你解釋一下,詩的第一字,‘君’是何意?”

  費蓉兒不知如何作答:“君,君……”她平時就不愛撒謊,一時難以找到搪塞的話,眼神更是躲躲閃閃,已經(jīng)將自己出賣。

  “你的心思,哥哥懂的?!辟M珣早就知曉一些情況,一看有詩如此,更符合他所料,不過他并未表現(xiàn)出生氣,反倒笑容極是溫和,“十七歲,已經(jīng)不小了,是該談婚論嫁了。說到這個君,哥哥可以為你指點一位良君。”

  費蓉兒聽到婚嫁之詞,臉上盡是羞色,她將眼睛垂下,腦子里茫茫乎的。

  可是轉(zhuǎn)念間,會意哥哥所謂“良君”,腦子里居然浮現(xiàn)出一個人來——張公子。難道是他?近日家中來客唯張公子一人,他剛剛一走,哥哥就突然提及此事,而更在哥哥眼里,稱得上良君的人,非他不可了!

  她念及此,羞澀之下竟藏有一些小欣喜,她期待地問:“哥哥所指的這位良君,是誰?”

  費珣是有備而來,說:“這位良君,可是名副其實的君,他若不稱君,大蜀國內(nèi)無人敢稱君?!?p>  費蓉兒聽起來費解,她將哥哥話中的君與她期待的相聯(lián)系,總覺得不對勁:“請哥哥明示。”

  “妹妹金枝玉葉,天之姣娥,自該有鳳凰之命,高堂邃殿,金屋玉宇,當(dāng)是你的棲身之處?!辟M珣盯著妹妹,一字一頓地說,“我指的良君,是一國之君?!?p>  “哥哥是希望我嫁給當(dāng)今皇上?”費蓉兒總算聽懂了,卻是萬萬沒有想到,她既是震驚又是失望,心里面亂作一團。

  費珣悉心培養(yǎng)妹妹,當(dāng)初并無私心,但眼見妹妹越長越美,便謀生了送她進宮的想法,希望借此有助于他的大業(yè),當(dāng)?shù)弥獜埿凶闻c妹妹會面,臨時有了新的想法,哪曉得結(jié)果如此,現(xiàn)在又改回了主意。

  費珣走近費蓉兒身邊:“只要你愿意,我會托人送你進宮,直接面見皇上。以你的天姿,指日即可封妃賜位,平步九天,還有榮華富貴,享受不盡?!?p>  “我不要!”費蓉兒搖頭,顫顫地說,“我只想尋個平常人家,簡簡單單地過日子。”

  費珣皺起眉來,他本以為妹妹會因他的話心動,并且一口答應(yīng),至少也會答應(yīng)考慮,但實際情況讓他有一點意外。

  費珣向旁邊一揮手,兩個丫鬟規(guī)矩地走開,合上門出了去。

  費珣回首,語重心長地說:“妹妹是知道,徐家?guī)状佣技夼c皇室,已經(jīng)成了傳統(tǒng),再以妹妹之姿,不入宮為妃,豈不無天理?也只有將你交待好了,才對得起舅父母之托,我也才心安啊?!?p>  費家?徐家?父母?舅父母?宅中兄妹,他們關(guān)系到底為何?

  費珣提起舅父母,打開了費蓉兒最早的記憶,那時母親彌留之際,拉著他們兄妹的手,千叮萬囑,猶記得出現(xiàn)最多字眼是“表哥”“表妹”。后來她終于明白,他們都不姓費,她的祖上是青城徐氏,而母親口中她的表哥,也就是費珣,則是出自前王蜀朝的皇家。父親帶著他們一同逃難時,變更了本姓,并且對外宣稱費珣是他的兒子。

  費蓉兒知道的也僅限于此,前塵往事她并不是很關(guān)心。她清楚的是,她被費珣一手帶大,費珣的照顧無微不至,她也一直將表哥費珣視作她一母同胞的親哥哥。

  費蓉兒一陣沉思后說道:“徐家女子與皇家聯(lián)姻,已是前朝的事,且深宮之中并不是我向往的地方。無論榮華,無論地位,父母在九泉之下,一定希望我過得快樂。哥哥為我的事費心,若能依我的心愿,便是最好的了?!?p>  費珣面不改色:“你考慮清楚了?”

  費蓉兒點頭:“嗯?!?p>  費珣內(nèi)心失望,臉上卻露出笑容:“好吧,既然你有自己的想法,就一切由你吧。不過我還是得提醒一下,如今你正值最美麗的年華,要好自把握,可不要虛擲了。”

  費珣沒有強求,話也很溫暖,費蓉兒心中感動,笑逐顏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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