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步云臺,天下盡凡胎。高寒自獨酌,一醉又五載。——齊行云。
云臺鎮(zhèn),匡山下的一座小鎮(zhèn),本是一個小小的渡口驛館,因地勢便利,于是過往行腳商人、當?shù)厣矫褚猩蕉?,傍水而居,慢慢聚居成一個小鎮(zhèn)。鎮(zhèn)名云臺,渡名行云,渡口邊上有家小酒肆,就取了個行臺之名,想來這位主人家也是個秒人。
“行臺酒肆,雖說破舊了點,也算是雅致了。是吧冬至。”說話的是一名俊朗的青年,一身白衣,灰紋鎖邊,素中帶雅,像文人詩客多過于江湖客。身后跟著一名少女,梳著包子頭,身背長劍,手中抱著把琵琶,小巧玲瓏端是可愛。似對青年的稱呼不喜,少女嘟著粉嫩的小嘴嬌嗔道:“少爺,能不能給人家換個稱呼呢。冬至,冬至的生生把人家叫冷了?!?p> “冬至不好聽么?記得本少爺?shù)谝淮螏慊丶揖褪嵌?,長的也像湯圓,你瞧多應(yīng)景?!闭f著青年好似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嘴角微微上揚說道:“既然你不喜歡,要不就叫冬蟲吧。也是很應(yīng)景的喲,你就是條小懶蟲?!?p> 眼瞅著自家少爺?shù)膼喝の侗还雌饋砹?,為了避免從冬至到冬蟲這個更惡俗的轉(zhuǎn)變,少女趕忙改口:“冬至挺好聽的,冬至挺好聽的,不用改了,那個少爺,冬至餓了,我們就別在門口站著了,趕緊進去吧?!?p> “真無趣,本少爺難得來了興致?!鼻嗄陮櫮绲刈チ俗ド倥陌宇^,“算了,走吧。待少爺嘗嘗這家的美味如何,值不值當?shù)挠行┤顺沓M!?p> “哎呀,少爺別抓人家的腦袋,都是被你抓圓的,搞得姐姐們老叫人家湯圓。啊,少爺?shù)鹊任摇?p> 酒肆不大,許是人不大多的關(guān)系,倒也不覺的擁擠,只是觥錯間人聲鼎沸,好不熱鬧。青年和少女剛一步入店內(nèi),原本吵鬧喧雜的酒肆頓時間安靜了許多。這鄉(xiāng)野的酒肆內(nèi)多是些江湖客聚集,更有甚者還兼著打家劫舍的行當。青年錦衣玉服還帶著名侍女,在這些人眼里已經(jīng)是打上了肥羊的標簽。至于少女背后的那把精美異常的長劍,多半是富家子弟的玩具罷了。眾人似是有默契一般,直溜溜地盯著青年入座,按捺著等別人先出頭。
“少爺,那些人的眼神好可怕呀?!弊焐险f著可怕,冬至臉上卻透著一股興奮,就像瞧見了什么好玩的東西一樣,放下手中的琵琶,就抓著青年的胳膊撒嬌起來,“冬至害怕,一會可不可以喝點酒壓壓驚呢,就一點點?!?p> 聽到喝酒二字,青年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嚴聲拒絕:“不行?!?p> “就一點點嘛?!毙∈膛^續(xù)撒著嬌。
“不行。”不論冬至怎么撒嬌,青年始終就是不允,“這事沒得商量,乖乖坐下吃飯?!?。
主仆二人正膠著打鬧著,一旁一個刀疤大臉的壯漢卻插進話來,“小姑娘,想喝酒可以找大爺呀。喝完大爺還可以帶你樂呵樂呵?!币痪湔{(diào)笑,引的酒肆內(nèi)眾人相繼起哄。
“對頭,這么粉嫩的姑娘,看著就讓人憐惜。”
“跟著個銀樣镴槍頭的小白臉著實可惜咯?!?p> “你當什么人都跟你個劉老粗似的,許是人家小姑娘就喜歡這個調(diào)調(diào)呢,是吧小姑娘,你瞧在下臉也挺白的?!?p> …
“你們都滾一邊去,一群沒膽的孬貨!”“就是,就是,不如就跟了老刀我,包你吃香的喝辣的?!崩系兑簿褪悄敲栋虧h子,原是官門中人,只因嗜賭成性,一次盜了同班衙役的餉銀被發(fā)現(xiàn),索性宰了那名衙役,遠逃山林間,做起了打家劫舍的勾搭。臉上的刀疤也是那次被衙役砍傷的。靠祖上傳下的刀法,仗著拼狠斗命,在云臺一帶也是闖下了一番名頭。見冬至沒有應(yīng)聲又調(diào)笑道:“小姑娘,不如就跟了老刀我,包你吃香的喝辣的?!?p> “氣死我了……”冬至哪里聽的下這種調(diào)戲,正欲拔劍教訓(xùn)下這些匪人,手還未搭上劍就被身旁的青年按了下去,“涵養(yǎng),涵養(yǎng),都帶你出門這么久了,還這么沉不住氣。冬至你的修行還未到呀?!?p> “可是,少爺?!币娗嗄瓴幌玻烈仓荒茏髁T,鼓鼓的嘟著嘴。堂內(nèi)的眾人見少女要拔劍,正要高興,眼見被青年按了下來,竟是一同失望地嘆了口氣。老刀見狀正要繼續(xù)挑釁,堂內(nèi)卻響起了老掌柜的聲音:,“諸位要是喝多了,就請離開吧。老朽年紀大了,聽不得吵鬧。”說話間老掌柜已經(jīng)步入堂中,雙眼一掃,原本還是窮兇極惡的眾人,瞬間仿佛聽話的孩童一般,一個個竟然都自覺站起身,結(jié)了酒賬,魚貫離開。刀疤自見到老掌柜出來,又是作揖又是賠笑,趕忙留下酒錢,往外跑去。
一時間,酒肆內(nèi)竟只剩掌柜和青年、少女三人。
“兩位,要點些什么菜呢?”見眾人都走光了,老掌柜才笑著轉(zhuǎn)向青年問道。
“一盤河魚,兩碟素菜,三斤燒牛肉?!鼻嗄觐D了頓笑道:“外加一壺醉云臺?!?p> 見青年竟然點出了醉云臺,老掌柜的笑意又加了三分:“看來客官也是故舊呀,且稍后,酒菜馬上就好?!闭f完重新作揖向堂后走去。
一旁嘟著嘴的冬至早就忍不住了,等老掌柜一走已經(jīng)不耐煩地拉住青年的衣袖好奇地問道:“少爺,少爺。這掌柜是誰呀,看起來不像是個武功高強的人呀,為什么他一句話那些家伙就全跑了,江湖上好像也沒有名號響亮的前輩是當掌柜的呀。還有,還有…那個醉什么來著…”冬至像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問了一堆。青年也不惱,拿起桌上的茶壺,給小侍女倒了杯茶,笑道:“是醉云臺,本少爺?shù)亩渎牪焕?,你這小嘴也該講累了吧。先來喝口茶?!?p> “醉云臺?是酒嗎?一定是酒對吧。聽起來就很好喝的樣子。少爺我能不能也喝一杯呢?”有酒當前,冬至早就把其它事情都丟到腦后了,一心只想從青年那討一杯酒喝?!拔冶WC,就一小杯,不會有事的。我最近都有練習(xí),酒量已經(jīng)很好了,不容易醉的。?!?p> “不行。你要是醉了,少爺我可就有麻煩咯?!鼻嗄晗攵紱]想,就一口拒絕,又問道:“還有,你說最近經(jīng)常練習(xí)?你是不是瞞著我偷偷喝酒了?”
“??!”自覺說漏嘴了,冬至連忙捂著小嘴,小聲嘀咕,“沒,沒有。人家這幾天不是都很正常么。而且我哪有機會喝酒呀。對了公子,你還沒跟我說呢,那個掌柜很厲害嗎?可我好像都沒聽過他的名號?!?p> “掌柜并不會武功。而且也不是江湖中人。嗯,這茶雖不是上品,不過也別有一番風味。”青年細細品了口茶,感嘆道:“有趣的名字,有味道的茶,還有那難得的美酒,我突然有些明白有些人為什么每年都要光顧了。”
冬至被青年自言自語的話說的迷糊,“掌柜的不會武功,為什么剛剛那些笨蛋那么怕他呀?!?p> 又是一口香茶下肚,青年保持淡淡的笑容,說道:“你錯了,那些笨蛋怕的不是掌柜,是喝酒的人,以及那人立下的規(guī)矩?!?p> “喝酒的人?那是誰…還有是什么規(guī)矩?這么厲害……”
“酒來咯。”冬至正欲追根問底,后堂突然傳來一道甜美的聲音,一道清素靚麗的身影伴隨酒菜香味自后堂走出,卻是手捧托盤的一名少女,模樣也是十六七歲上下,不同于冬至的乖巧可愛,少女身著一身素衣,長發(fā)不做細綁披落在腰間,尤為精致白皙的臉頰上透著粉紅,好一副傾國佳人?!翱凸?,您點的醉云臺?”話語之間仿佛空氣中也彌漫著一股花香,宛若空谷幽蘭。
還不等青年答話,冬至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接過托盤,一雙大眼直溜溜地大量著少女,“姐姐,好美。對吧少爺,我是第一次見到比大小姐還漂亮的人。哎喲,少爺你干嘛打我?!?p> 青年不待冬至說完,就抽起扇子沖自己這個小侍女的小腦袋上敲了下去,“這是替銘心打的,你這話要說讓她聽到了,小心她讓你去給小黃金洗澡。那時候,少爺也幫不了你了?!?p> 一聽青年提到小黃金,冬至就打了個寒顫,大小姐什么都好,就是有個壞毛病,喜歡養(yǎng)猛獸,特別是小黃金,就是少爺送的一只金毛大獅子。站起來個頭比她還高,之前就有個家仆給它洗澡,不小心就給咬斷了條胳膊。摸了摸自己的小胳膊,冬至覺得自己還是閉嘴的好。
“噗嗤!”站在一旁的少女被冬至的模樣逗笑了,“客官你也很漂亮呀。”
少女輕笑的模樣,連冬至這樣的女生都被迷住了,唯獨青年反而視若無睹,依舊一臉玩味的神色問道:“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敢問姑娘芳名?”
“客官叫小女子小霖就好了?!鄙倥⑽⑶飞碚f道:“菜已經(jīng)上齊了,客官還有什么吩咐嗎?”
“不忙著走,小霖姑娘,在下跟你打聽個人。”說著把桌上的酒壺拿了起來,“一個喝酒的人?!?p> “喝酒的人?客官不是認識嗎?不然怎么點的了這醉云臺?!鄙倥吹购闷娴乜粗嗄?,這酒其實沒有多大特別,只是用山泉自家釀制的,因為數(shù)量稀少,都是自家吃用,并不對外出售,直到那一年…似是起了思緒,少女低頭回憶了許久,青年也不急,給自己滿滿倒上一杯就這么慢慢品著,獨留冬至一個人嘟著嘴,拿著筷子對著桌上的一盤魚撒氣。
細雨下的云臺蒙蒙迷霧逐漸消散,踏著落雨,沿小路行來一大一小兩人,年長的長須白眉,卻并不顯老態(tài),反倒像中年人一般,筋骨壯碩,光著腦袋,披著一件僧袍,卷著袖口的雙手,一手纏著佛珠,一手卻提溜著一個人頭,端是慈眉賽彌勒,舉手是金剛。一旁的少年則一臉嫌惡的遠遠跟著和尚,還時不時避開從人頭上滴落匯聚成的血流。
“和尚,人也殺了,為什么還提著他的腦袋,令人看得瘆的慌?!备祻┥鷦e開雙眼,盡量不讓自己注意到面朝自己的那對泛白的死人眼,還有臉上那道猙獰的刀疤。雖說剛剛和尚生生擰下這家伙的腦袋的時候他已經(jīng)吐過一回了,不過這么看久了依舊覺的惡心難受,他算是看明白了,這和尚除了一腦袋光頭,時不時念兩句阿彌陀佛之外,沒有一處是大師的模樣,“和尚,佛祖不是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嗎?”這家伙剛剛明明已經(jīng)嚇尿了,把刀都扔了,和尚竟然還一副高僧度化的模樣,一邊念著經(jīng)文,一邊把他腦袋給擰了下來。不過后半句傅彥生很識相的沒說出口。
“阿彌陀佛,老僧一時間嫉惡如仇,相信佛祖會原諒老僧的?!焙蜕幸皇中卸Y,滿口經(jīng)文道理,又道:“倒是小兄弟你太過著相了,這不是什么頭顱人首,不過是惡,除惡務(wù)盡!”邊說一邊還又把人頭提了起來在傅彥生眼前晃動了一下。
“鬼信,應(yīng)該是錢才對吧?!眲倓偮愤^渡口的時候,傅彥生就瞧見一旁柱子上貼著的榜文了,這個腦袋值五百兩銀子。“那個和尚,你就不能先教一兩招簡單給小子呀,你看,其實我跟您師兄也算是熟人了,想來他也不會介意的吧。小子我要是會個一招半式的,等下次你除惡的時候,也能搭把手不是?!?p> 破天荒這次和尚沒有拒絕,反倒問道:“那你想學(xué)哪一招呢?”
“真的,你真的肯教我?”這一路走下來,他總是時不時找機會問和尚學(xué)武的事,但和尚每次總是拒絕,或者干脆不理他,本是順嘴嘮叨一句,哪成想這一次突然間有總幸福來的太快的感覺,竟讓他有點不知所措。
“老僧我今天心情好,傳你一招半式的也不是不可以。說吧,想學(xué)哪一招,只要你喊的出名號,老僧就教你?!焙蜕行δ樣粗?,猶如一個普動眾生的高僧。
傅彥生哪知道什么武功名號,這一路上他瞧見的和尚殺人,都是隨手一揮那人就死了。想了半天,忽然靈機一動,“剛剛和尚你眼睛一閉一睜,那群大漢一個個就嚇的屁滾尿流了,是什么招?我就要學(xué)它?!?p> 一聽傅彥生想學(xué)的招式,和尚就樂了,笑道:“你想學(xué)怒目金剛?也好,以你的資質(zhì)有個十年八載也能有所小成?!?p> “啊!十年八載?和尚,你不會誆騙我吧?!备祻┥抢种?,劃算著自個要幾歲才能出師。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妄語。怒目金剛非尋常武學(xué),需要的不僅是武學(xué)修為,還要有心性的磨練。尋常人等無不需要三十歲以上心性磨練方可習(xí)得。你這小子不過十三四歲出頭,可以習(xí)得已經(jīng)是當世罕見了。”有些話和尚沒說出口,當年他三十起練此招至今四十八有余方有所成,練足了整整一十八年。
“這么說我還是個天才呀。不過和尚還有沒更簡單些的武功呀,不要這種動不動就要學(xué)個十年八載的,最好是那種速成的?!甭牭胶蜕锌辖趟涔?,傅彥生哪還顧及和尚手上的人頭,三兩步就竄到和尚身旁問道:“最好是那種又好學(xué),又厲害的。”
聽見傅彥生竟然不想學(xué)怒目金剛,和尚不氣反樂笑道:“你可想清楚,這門功夫放在江湖中也是一流武學(xué)了,江湖里多少人掙破腦袋想學(xué)都沒機會?!?p> “不學(xué),不學(xué)。我覺得自己剛剛習(xí)武,還是從簡單的學(xué)起,打好基礎(chǔ)先?!蹦軐W(xué)到一招,還怕誰不到第二招嗎,他心里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又說道:?!八詭煾颠€是先教徒弟我一招簡單又有點厲害的就好?!?p> “老僧可沒收你做徒弟,你還是叫老僧和尚來的順耳?!焙蜕蓄D了頓思考片刻說道:“既然這樣,老僧就傳你一手羅漢散手,接著。”
一聲“接著”,和尚把手中人頭丟向一旁的傅彥生,沒待傅彥生其反應(yīng)過來已然瞬身立在了他身后,一掌拍按在他的右肩上,口念佛號。傅彥生就感到一陣暖流從肩上貫穿自己的整個手臂之中,還未細細品覺,和尚已然收手,暖流也隨之消失不見了。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剛剛慌亂之中已然抓著那個大漢的頭顱,正要把它丟掉,耳邊傳來和尚的聲音。
“老僧已經(jīng)把羅漢散手的招式運力都印入了你的右臂之中,什么時候?qū)⑺癁榧河?,運用自如了,就算是功成了。”說完和尚踏著大步繼續(xù)前行。
“和尚你莫不是騙我呀,哪有這么學(xué)功夫的?!备祻┥嶂祟^趕忙小跑追上前去,“誒,和尚,這個人頭…”
“老僧手酸了?!?p> “那我能不能把他給丟了?”
“不能。”
“那和尚,下雨了,我們要不要找個地方歇歇再走?”
“無妨?!?p> 眼瞧著雨越下越大,和尚似乎不在意,傅彥生可受不了了,“啊,!!!怯”打了個噴嚏,眼瞅著前面出現(xiàn)了一個酒肆,傅彥生趕忙拉住和尚說道:“和尚,你看這雨越下越大,咱們先去前面那家酒肆避避雨怎么樣?!鄙潞蜕胁煌猓s忙又補上一句,“正好喝口酒去去寒?!?p> 一聽到有酒,和尚也不著急趕路了,說了句“甚好。既然小兄弟需要酒水驅(qū)寒,老僧我只能再入地獄走一番了?!闭f完扭頭就往酒肆走去。
又被這和尚耍了,傅彥生一機靈立馬想到,這和尚就等著自己先開口呢,難怪前面走那么快,到這里就慢慢溜達了。連忙喊道:“唉,和尚,我們可沒多少錢了?!?p> 可哪等他喊完,和尚早已一腳步入了酒肆內(nèi),傅彥生緊跟在后,站在了門前,酒肆的招牌頓時映入眼簾。
“好名字?!?p> “好香的酒?!?p> 店內(nèi)店外,一大一小,幾乎同時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