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微服私訪(三)
天已大亮,三人重新上路。盡管山間小路仍需要披荊斬棘,好歹光線充足,已不是夜間行路那般磕磕絆絆了。
行至申時,轉(zhuǎn)過一個山頭,便覺豁然開朗。幾座群山圍繞著一處盆地,山下是一個小小村落。只見零星排布著幾間茅屋竹籬,幾頃田洼,幾塊菜畦,還有飄浮的幾縷炊煙。遠遠望去,宛如一個世外桃源。
“這里是落馬集,是個小村子。”莫千里又翻出地圖。
“這名字很貼切啊。你們看,周圍都是崇山峻嶺,馬怎能在這山間奔跑呢。”蕭逸贊嘆道。
“幸好我有先見之明,弄來的是一頭騾子。”劉經(jīng)得意地道,“騾子比馬的耐力足,適合長途,尤其是這等險山惡水?!?p> “我們先下去吧。找個人家看能否借宿一晚。”蕭逸正待舉步。
“等一等。”劉經(jīng)攔住道,“我們必須先將身份名字設(shè)定好,免得到時候露了餡,引起別人的懷疑?!?p> “你說了那么多廢話,就這句還有點道理。”莫千里低頭思索了一會兒,“我和劉經(jīng)的名字普普通通,倒無大礙,只是殿下的蕭姓,因為避諱的關(guān)系,只有皇族才配有這個姓氏,改一下才好。”
“這很簡單,我既然受封德王爺,就姓王。”蕭逸點著頭道。
“如此就很簡單了,我們有騾子,極像行商?!蹦Ю锝忉尩溃暗钕戮褪抢习?,我年紀大,就做個跟隨的老管家。”瞟了一眼劉經(jīng),卻忍著笑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我呢?”劉經(jīng)一指自己的鼻子。
“老板有了,管家也有了,你嘛……”莫千里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劉經(jīng),“只缺少一個雇工了?!?p> “放屁!”劉經(jīng)漲紅了臉,“你見過這么胖的雇工?”
蕭逸也拍了拍劉經(jīng)圓滾滾的肚子,“確實不像,難以服眾。這樣吧,由你來做老板,老莫還是管家,至于我就當個年輕的賬房先生吧?!?p> “真的,殿下?!眲⒔?jīng)一下子昂首挺胸,回瞪著莫千里,清了清嗓子,胖手一揮,“還愣著干什么,莫管家頭前帶路。”
三人一路打趣著下山,進入了落馬集。時已近傍晚,有幾個在村口玩鬧準備回家吃飯的小孩,睜著好奇的目光打量著這幾個陌生人。其中一個年齡稍大扎著羊角辮的小男孩開口問道:“你們是路過的嗎?”
莫千里放下手中的韁繩,走上幾步,泛著親切的笑容道:“是的。小哥,這里有住宿的地方嗎?”
小男孩搖搖頭,接著一指村口旁幾間茅屋道:“那是我家。”
大約是說話聲驚動了茅屋里的人,一個精神矍鑠的老嫗從房中出來,身上圍著一塊粗藍布,顯然是剛從廚下做飯出來。她打開柴扉,手擦了擦粗藍布,熱情地問道:“客人們從哪里來?”
莫千里拱了拱手,“老大姐,我們是行旅商人,從京城出來,想去舒陽城販點貨物。途經(jīng)貴村,天色已晚,我們想找個歇腳的地方。房錢飯資加倍奉上,不知有沒有合適的地方?”
“客人說什么話,一個窮村子也難得來幾個客人?!崩蠇炓恢干砗蟮拿┪荩斑@幾間房只有我們祖孫倆居住,客人們不嫌簡陋,可以休息一晚再走。”
莫千里不禁大喜,連聲道謝。老嫗又用慈祥的目光望著蕭逸和劉經(jīng),“幾位客人貴姓啊?”
“我姓莫?!蹦Ю镆恢甘捯荩澳俏恍胀?,是算賬的先生?!苯又种钢鴦⒔?jīng),“那是我們劉老板。”
老嫗分別點頭致意,“客人請進,把騾子拴到房前那棵棗樹下就行了。”然后向小男孩一招手,“寶兒,去割幾捆青草來?!毙∧泻⒅挥衅甙藲q,卻像做慣了農(nóng)活的老手,從房中拿出一把鐮刀和小背簍,蹦蹦跳跳往山坡上跑去。蕭逸見狀不由嘆息一聲,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三人被請進了正中的堂屋,所謂堂屋不過是比其它幾間房子稍大一點,里面的東西簡單至極。一張木桌,幾條板凳,上面坑坑洼洼,顯然也是用過不少時間的舊物了。這是蕭逸第一次親臨農(nóng)舍,對一些農(nóng)家用具充滿了好奇,四處走動參觀。他覺得這一趟不虛此行,路途的勞累使自己意志變得堅強,而農(nóng)家的貧窮令自己對理想與現(xiàn)實的差距感到震驚。
老嫗很好客,不僅往鍋里多添了幾勺黃粱,還去后面的菜園子扯了幾把韭菜。菜端上桌,不過是一盤腌菜,一盤韭菜,一盤炒雞蛋,再就是一鍋粗糙的黃粱小米。
這頓飯卻是蕭逸平生吃的最多最香的一次,王府中有御廚,山珍海味他已嘗遍,吃的飯是晶瑩剔透的御米,侍候的丫環(huán)絡(luò)繹不絕??蛇@頓飯的清淡口味,以及蘊含的鄉(xiāng)土人情,使他食欲大開。
三人食畢,蕭逸向劉經(jīng)使了個眼色,劉經(jīng)從一個包裹中摸出一錠紋銀。蕭逸接在手里,走進了廚房。只見那祖孫倆將他們吃剩的飯菜,湊在灶臺間吃的津津有味。蕭逸只覺眼睛一陣濕潤,深深的愧疚滑過心頭,他們吃掉的可能是這祖孫倆辛苦積攢的幾日的糧食。
蕭逸故意咳了一聲,捧著紋銀含笑道:“老人家,謝謝你收留我們,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p> 那老嫗一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大錠的紋銀,連忙搖手道:“粗茶淡飯,哪用得著這許多?!?p> 蕭逸知道老嫗肯定不愿意收,把銀錠放在灶臺上,摸了摸小男孩的頭,“給孩子添點衣物也好,再送他去一個學(xué)堂,不能苦了孩子?!?p> 提到自己的孫子,老嫗兩眼含淚,其中包含多少無盡的辛酸。
蕭逸接著問道:“老人家,孩子的爹娘呢?”
老嫗嘆了口氣,“我有兩個兒子,大兒子被抽了丁,聽說去了北疆戍邊,十年沒有消息了,也不知是生是死。老二在家種地,前幾年老頭子死了,媳婦也患了重病,家中糧食不足,老二便去了舒陽城做工,也是幾年沒回家,只托人寄了些錢物。去年媳婦死了,只剩下老婆子帶著孫兒相依為命,熬日子罷了。只可憐了我這孫兒,老婆子去后,他該怎么辦呢?”說著這些辛酸往事,老嫗不禁悲從中來,緊緊抱住小男孩,淚水大滴大滴地滾落。
蕭逸心中一酸,老嫗大兒子十年沒有消息,多半是戰(zhàn)死了。戰(zhàn)死的士兵朝廷是有撫恤銀的,但蕭逸在北疆多年,耳聞目睹了不少事,很多下級軍官餉銀不足,便克扣了一些戰(zhàn)死士兵的撫恤銀,這已是一個公開的秘密。慕容英曾用過嚴厲的措施治理,收效甚微。那些下級軍官是整個軍隊的基石,非到萬不得已,是無法大規(guī)模制裁的。動了他們的利益,容易造成軍中嘩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