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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懷皇后

第十一章 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莊懷皇后 落日有金 5081 2018-10-02 12:00:00

  雪已停,各殿皆掛上了厚厚的一層雪,剛出殿著實被冷風吹的一個激靈,鈴蘭給潘摯披上斗篷,就在不遠處的一處亭子坐下。

  廣政殿絲竹渺渺,顯得這一處小亭十分寂寥。

  為何明明獻曲的是自己,皇帝看的卻是趙元佐,為何這么多年了,偏偏在今日,給了李德妃一個后位,一股莫名的思緒在腦中環(huán)繞。

  潘摯微微嘆息。

  “娘子,外頭冷,咱們回殿吧?!?p>  “鈴蘭,你可曾想過,你會時常出入宮廷?”

  鈴蘭笑道:“奴婢不曾想過,奴婢雖在老夫人身邊伺候,仍不及幾位老媽媽貼心,懂規(guī)矩,如今這份光景,也是奴婢的造化?!?p>  “在我面前不必說些阿諛的話語,將來聽的必不會少?!?p>  潘摯抬起手,鈴蘭扶起她起來,出來時間長了,這會兒是該回去了。

  翌日大朝會,天未亮便起了身,趙元休早已去了大慶殿,潘摯便去西宮。

  嘉慶殿坐滿了人,潘摯原以為是來晚了,李德妃身邊的尋云道:“各殿小娘娘是來請安的。”

  早在母家時,教習媽媽也曾囑咐過,李德妃掌鳳印多年,且早已搬進皇后的住處,西宮嘉慶殿,嘉慶殿又分主殿和副殿,主殿如今住著的是太祖皇帝的皇后,號開寶,現(xiàn)如今的李德妃則是住在副殿。

  雖是副殿,李德妃從來沒覺得委屈,立后早已是板上釘釘,此時她端坐在正位,和顏悅色的接受著眾妃嬪的跪拜,身側端了一把椅子,坐著的正是開寶皇后。

  開寶皇后面色恬淡,并不多言語,自太祖皇帝駕崩,開寶皇后奪權失利,便不再輕易出門,甚少見人。

  說起開寶皇后,潘惟熙的夫人承慶郡主,還得稱她一聲祖母,開寶皇后與繼子趙德芳關系頗為親厚,當年太祖皇帝驟然駕崩,開寶皇后急令心腹內侍王繼恩召趙德芳進宮,只可惜,王繼恩叛變,召來了太祖皇帝的親弟弟趙光義,至此,天翻地覆,身為趙德芳之女的承慶郡主,入了潘府為質,趙德芳在數(shù)年后病逝。

  趙光義不知出于何種原因,給予先帝的皇后封號開寶,依舊住在西宮嘉慶殿,沒幾年,李氏晉德妃,搬入副殿。

  此刻仍能聽到大慶殿鼓聲陣陣,隨同的藩王使節(jié)均有帶家眷前來,作為兒媳的方樂與潘摯二人,一直陪同游玩,方樂這些事都是做慣了的,也不愿讓潘摯出這個風頭,是以潘摯雖然身著正一品王妃禮服跟在方樂身后,卻是做著宮女的活計,并不多言語。

  正月初三,典禮終于結束,皇帝命趙元佐接見使臣,趙元休隨侍,潘摯只好先行回府。

  累了三日,全身幾近散架,府內并無多少仆役,只護衛(wèi)增加了不少,潘摯狐疑。

  “尤叔呢?”

  “尤叔感染風寒,此刻正在房內歇息,小人這就找他來。”守門的小廝回道。

  潘摯微微一拂:“罷了,只是隨口一問?!?p>  又思索片刻,對鈴蘭道:“今兒初三,尤叔應是備了禮,叫上幾個小廝,送些禮物給幾個侄兒,還有奶娘。奶娘一人回了舊府,也送些節(jié)禮過去。”

  “是?!扁徧m應道。

  初八時,趙元休仍未歸,百無聊賴間,看到書房內放置的竹塤,想起被自己扔在內廷的竹塤,醒起這幾日忙碌確實把劉麗華忘之腦后,也不知此刻她在不在竹坊內,尋思了一會,還是決定去尋她。

  城外不同與城內,積雪無人打理,馬車走的甚是吃力,大約一個時辰后才終于到了??戳丝创驋哌^的小道,便明白,劉麗華必是在的。

  沿著小道見著劉麗華正站在廊下,右手手指捏著一片竹葉,兩眼空虛,無神的望著前方。

  潘摯悄無聲息的走到她身后,只聽她低喃:“妾發(fā)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千喚不一回……千喚不一回……”

  劉麗華最后一直在重復同一句話,潘摯聽了一會,走近了,輕輕拍上她左肩,瘦弱的觸感讓她不由得的一驚。

  “摯兒來了?!眲Ⅺ惾A淺淺笑道。

  “阿姊在看什么呢?”

  劉麗華只笑笑并不答話,潘摯這些日子早已習慣了,她總是這般出神的看著前方,潘摯心想。也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摯兒是來討茶的,阿姊可歡迎?”

  “原以為妹妹是不得空來陪我這閑人了。”

  我接過茶盞,笑道:“可不是嘛,前些日子著實是忙昏了頭,今日得空了,便來陪陪阿姊?!?p>  “今日,今日是……今日是奴家生辰?!?p>  潘摯驚訝,站起身,“原是阿姊生辰,摯兒只是帶了一些年禮,并沒有十分有意義的物件?!?p>  劉麗華搖頭,牽著潘摯走進內室,內室十分干凈,只擺放了一張雕花大床,架子上擺了無數(shù)書籍與樂器,她把潘摯拉到梳妝臺上坐下,從臺上拿起一支嶄新的木簪,別入發(fā)間。

  潘摯近來為了掩飾身份,出門必定會穿的簡樸些,發(fā)中不過別了一支尋常的珠釵。

  “摯兒妹妹長的真美?!?p>  “承阿姊戲言?!?p>  潘摯抬手摸上發(fā)間的木簪,光滑有致,透過銅鏡看到簪子上刻制的幾片竹紋。

  潘摯猶沉寂在喜悅中,忽然瞧見,劉麗華的目光盯著銅鏡中的自己,忽悠一瞬間的恍惚,竟覺鏡中二人重疊在一起。

  似乎,我們二人,長的很相似……

  不,不像,若以花作比較,潘摯像嬌艷的紅牡丹,長相雖不如何出眾,小家碧玉,更有幾分孩子氣,因為從小和煦的環(huán)境中長大,面上更多朝氣溢出,奪人心目。

  劉麗華像是白牡丹,如細水長流,春時新茶,讓人咋一看,就覺得十分舒心。

  若說二人想象之處,是那眼睛里透出的那股精神,那是一樣對未來不可知的迷茫,一樣是迷茫中尋求答案的眼神。

  一樣的杏眼,一樣的眼神。

  劉麗華唇角忽然悲戚的一笑,潘摯醒過神來。

  “摯兒與奴家長的確有幾分相似。”

  “阿姊,我有一問,阿姊的裝束已然是出閣之人的裝束,不知是何人有幸?”潘摯終于,還是問了出來。

  “普通商人罷了,他家中已有正室,便將我安置在此處?!?p>  潘摯微微頷首,站起身,在內室走了一圈,停在書架前,隨手拿起一本書籍。

  潘摯識字雖不多,大抵還是認識的,翻了幾頁后。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p>  輕念了幾聲,劉麗華走到潘摯身邊,問道:“妹妹喜歡這本書?”

  “李煜?”

  “摯兒若喜,這書便贈與妹妹了?!?p>  潘摯搖搖頭,“阿姊生辰未曾送上賀禮,怎可接連受姐姐的禮?!?p>  “并非貴重之物,只是手抄本,我閑來無事,便會抄抄詩詞,解解悶?!?p>  “阿姊的字好,我正缺一簿字帖,如此一來,省下了不少功夫?!迸藫唇舆^,不再推辭。

  人人皆道,潘秋夕頑劣,不聽勸講,歸根究底,不是她不愿意聽,而是,她真的不知道該聽的誰的。

  潘美覺得,這個女兒得來不易,從小體弱多病,就好好養(yǎng)著,不求做什么大家閨秀,能活下來就行,家產豐厚也不怕自己養(yǎng)不了。

  潘胡氏認為,女兒家,還是學女紅,既不用出門,還能好好盯著她,沒得像大娘二娘那般,耍一身武藝,沒點女兒家的姿態(tài)。

  大郎潘惟德從文官之前一直跟著潘美身邊打仗,戰(zhàn)亂時,見過許多潑辣婦人,自家夫人白氏也是個不省心的,心有余悸,希望妹妹識文斷字,琴棋書畫略通亦可,只需知書達理,溫文便好。

  白氏不然,白氏的女兒與小姑子一般大,教導女兒時,順便也教教小姑子御夫之道以及掌控家中庶務,多是些雞毛蒜皮的瑣事,也是日常用得上的小事。

  二郎潘惟固是庶子,從小在潘胡氏身邊教養(yǎng),四人起爭執(zhí)時,多是勸和,問他意見多是不痛不癢的說一兩句,妹妹還小,不著急不著急。

  老五潘惟熙倒是潘胡氏的親生兒子,他自己是從文的,和潘惟德想法一樣,學文!

  幾番爭執(zhí)過后,潘摯歡天喜地的跟著四郎潘惟清學習弓馬騎射,然后雙雙受到責罰,在偷偷練了幾回又被罰了幾回后,潘摯身體倒?jié)u漸硬朗起來,湯藥漸漸進的也少了。

  大郎潘惟德和夫人白氏猶不死心,潘摯從此落了一個不服管教之名。

  然而,現(xiàn)在的潘摯深刻意識到,其實大哥還是對的,若她琴棋書畫占了一樣擅長的,除夕宴上也不至于這么丟臉,況且,她的字確實難以入目,每每見著趙元休在書房處理事務時,常常覺得自卑。

  初十,趙元休終于歸來,番邦各國終于歸朝。

  潘摯原想讓尤叔去準備晚膳,趙元休卻道,尤叔病著,不應勞煩他。

  那時,潘摯只以為,尤叔是魏王叔的人,魏王叔如今這般光景,想必趙元休也不愿多見,徒惹煩惱吧。

  十五時,潘摯央求著趙元休帶她去上元燈節(jié),耐不住纏勁,終于答應了,代價就是只好對著李德妃說了一套說辭,不去家宴了。

  鬧市上,焰火,舞花燈,踩高蹺,吆喝聲,好不熱鬧,沒走多久,忽覺餓了,就在附近的小攤坐下。

  “三娘,前面京城有名的酒肆,不若我們換個地方?”

  潘摯不依,“四哥曾說過,酒肆就是供人娛樂的地方,怎可填飽肚皮?!?p>  “可——可你瞧瞧?!迸藫错樦w元休的視線,左右看了一下,上元燈節(jié)尋常百姓眾,如他們二人那般身穿華服,坐在一旁的,竟只有他們。

  大宋品階制度與各朝不同,官員與百姓身著服飾不同也罷,偏偏先帝下了一道令,百姓只許著白色衣衫,到了今朝,趙炅更是死令不,此時潘摯與趙元休當真是目光所及之處,最鮮明的。

  面子拉不下,小攤的婆子亦是一臉的討好,潘摯忙道:“兩碗元宵?!?p>  從前在潘府,母家都會親自煮上元宵,現(xiàn)下雖已吃不上,但她仍是忘不掉。

  趙元休愛憐的揉了揉潘摯的頭:“我的三娘總是那么調皮。”

  “三哥,三哥?!?p>  二人同往聲音的來源看去,竟是趙德嚴一臉興奮的穿過人群跑過來,看了看碗里的元宵垂涎。

  “三郎且看,四哥最是灑脫,毫不拘束?!迸藫雌G羨的看著趙德嚴,衣衫跑動間,頗顯得不整,一邊打趣著一邊把面前的元宵推向趙德嚴,又朝婆子要了一碗元宵。

  趙德嚴歡喜道:“謝過三嫂。不過三哥三嫂為何在此?”

  “你三嫂喜歡這里,倒是你,怎么不在宴席?!壁w元休問道。

  趙德嚴“噓”了一下,食指抵在唇上,“三哥三嫂可莫要說見著我,父皇知道了,免不得責罵?!?p>  “你呀,又是稱病跑出來的?”趙元休道。

  “唉,年年如是,天天不是這頭請了宴席,就是那頭父皇的國宴家宴,過個年,怎的這般麻煩?!闭f罷,趙德嚴又咽下一顆元宵。

  一邊吃著,一邊狐疑的看著潘摯:“三嫂是名門閨秀,德嚴還以為三嫂會和旁人一樣,嫌惡這些小地方?!?p>  潘摯哪能告訴他,這完全是臨時起意,便道:“父母兄嫂自小就寵慣著我,父親曾有言,將門之子女,無須附庸風雅,也從不學習三綱五常,隨喜便是。只是話雖如此,兄長、阿姊皆是文武皆能,且時常能出入府邸,見識寬廣,不像我,整日被困在府內,難得出一趟門,看什么都覺得好奇。你三哥方才還想餓著我,不許我吃東西?!?p>  “哈哈,三嫂這般不拘,若非我與仲孚交好,我還真信了那些荒謬的傳言,當了三嫂是潘府收回來的義女?!?p>  仲孚乃是潘大娘潘正揚的夫君張昭允的字。

  “義女?怎么回事?”潘摯問道。

  “三嫂不知嗎?不知是何人傳出,說是三嫂并非韓國公之女,潘府只有兩女……”

  “只不過是些閑言碎語,何必理會,倒是四哥,為何在此?!壁w元休不悅,打斷道。

  趙德嚴被嗆了一聲,放下調羹,“可不和你一樣嘛,不想參加宮宴,借故逃了,又不想在府里呆著裝病,侍衛(wèi)都不敢?guī)В鷣y走著,到了這里,三哥,你可不能拋下我呀?!?p>  潘摯有些黯然,有些事,難以言說,自己的確是潘府血脈,又如何向流言證明。

  暗自思忖著,趙元休忽然站起身,朝人群中跑去,趙德嚴嘴里還塞著元宵,見他忽然走開,也愣愣的。

  潘摯楞了片刻,不知出了何事,本也想追去,趙德嚴抓住她的衣擺:“三嫂,去哪啊?”

  “追你哥哥呀?!?p>  “三嫂,三嫂,這還沒付帳呢……”

  潘摯腦袋一懵,突然醒起,,錢袋在趙元休身上,這次出府,二人皆沒有帶隨從。

  “四哥,錢袋在你三哥身上。”潘摯無奈道。

  趙德嚴也很無奈,他也沒有帶隨從,一個人在街上浪蕩,看著各大酒肆鶯歌艷艷,哪兒都沒進,還不是因為,他也沒帶錢,難道讓他堂堂四皇子,還賒賬嗎?

  兩人左右思量,算了,以勢壓人吧,潘摯身上只有項上的白玉玉牌最值錢,自然不能作典押,趙德嚴只好留下象征著皇子身份的腰牌。

  所幸趙元休并沒有走遠,只是圍在了一個擊鼗的手藝人處,怔怔的出神。

  擊鼗的小娘子長的十分可人,雙手不住搖鼗兒,嘴里不住的唱著詞,口齒清晰,聲音溫婉動人。

  潘摯仔細聽了,原來是講光烈皇后陰麗華的愛情故事,前半段潘摯來晚了,沒聽到,后半段卻是說,光武帝是如何通過種種困難,廢了皇后改立陰麗華,最后二人得相守。

  唱詞簡單,故事簡明,潘摯看著有趣,便也跟著拍手叫好。

  趙德嚴似乎并不喜歡,聽了一會,拱手向二人告辭。

  先頭還說讓趙元休別拋棄他,這方自己就要走,潘摯只以為他有急事,便也不作挽留。

  擊鼗的小娘子端著鑼討賞,趙元休取下鼓鼓銀袋,想都不想就扔進了鑼里。

  潘摯只是微微詫異,她素來對金銀并無太多概念,主理府務時日尚淺,也沒作他想,身上沒了銀子,直至逛完燈會,一件東西都沒有買。

  張旻就在城門守著,二人也有些乏了,便也收了心,回府。

  翌日一早,尤叔來報,有幾戶小販送來物品,請王妃到前院。

  潘摯好奇的走去前院,前院擺放的皆是昨夜燈會擺賣的飾品,不由驚訝。

  “韓王爺讓我等今日來王府結帳?!?p>  潘摯心中喜悅,面上卻還裝作若無其事,吩咐尤叔結了錢,記得打賞。

  將將入夜,趙元休回府,左右找不到王妃,問了問院里的使女,徑直朝廚房走去,生生把潘摯嚇了一跳,趕忙把他推出去。

  “君子遠庖廚,快快出去?!?p>  然后就把人推了出去,關上門,趙元休苦笑的看著胸前留下了兩個黑乎乎的手印,仆人們掩不住吃笑,王爺和王妃夫妻恩愛,連帶著下人的日子也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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