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等他們有任何反抗,二皇子聲音已經(jīng)變得越加冷厲:“不許胡亂走動!誰若是再敢亂動一步,立刻亂劍刺死,出了人命都算在本皇子頭上!我告訴你們,有敵國奸細混入宮中,你們不想死的,最好都乖乖站著別亂動彈!”
二皇子雖不是中宮所出,但畢竟身份尊貴,又是在尸山血海的戰(zhàn)場上摸爬滾打過的人,殺伐決斷早已融入骨血,平日里看著不過有些超越年齡的威嚴,此刻一怒,頓時仿佛戰(zhàn)神臨世,好像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已經(jīng)撲面而來。
眾人這才想起,眼前這人雖然年輕,卻是大梁國堂堂的鎮(zhèn)遠大將軍,今日宮宴,也正是為他慶功而辦。
沒人敢再亂動,三公主不滿地低聲哼道:“耀武揚威,我就不信本公主走動了他們敢殺我!”不過她嘴上雖說著,腳下卻并不曾動彈,而是將兩只眼睛瞪得滾圓,拿起面前的茶壺也煮起茶來。
她動作有些粗魯,弄弄叮當直響,惹人側(cè)目。
倒是跟在蔣夢云身邊的明夏終于白了臉,她似是想到什么,渾身都顫抖起來:“不好了……蔣姑娘……”
“怎么?”蔣夢云有些疑惑地看向她,那明夏卻像是被人用繩子吊住了脖子一般,說話聲音都變了:“姑娘,姑娘你救救我……我真的是來給你通風報信的,我絕不可能是……”
她話沒說完,眼見兵丁靠近,放棄求情轉(zhuǎn)身拔腿就跑。
明夏的反應(yīng)算是快的了,但二皇子的聲音更快:“那是誰?來人,給我拿下!”
蔣夢云抬起頭,就瞧見二皇子手中劍已直直指向了她這邊,更準確地說,是指向了不遠處發(fā)足狂奔的明夏。原本還在慢慢搜尋的兵丁得了命令,瞬間齊刷刷往這邊圍了過來。
明夏邊跑邊哆嗦,上下兩排牙磨得“咯噔咯噔”直響,兩條腿越發(fā)使不上勁兒,這回直接跟打擺子差不多了。
她的臉白得沒了血色,像是用漿糊厚厚地糊了一層,雙腿抖得厲害,跑了沒多遠便摔了個狗啃泥,情急中簡直像是剛從哪個亂葬崗里爬出來的。
不過這一切都沒有打斷她的叫聲:姑娘,姑娘救我,救我,真的不是我……”
“你?”蔣夢云卻微微皺了眉頭,站起身來。
“還愣著干什么,給我拿下!”二皇子又是一聲暴喝,兵丁得令,齊齊動手。明夏像是一只被人忽然重重踩到了尾巴的貓一般,猛地跳了起來,她幾乎是下意識掉頭就跑,一邊跑一邊大聲喊道:“不是,不是的,你們聽我說!”
當然不會有人聽她說。
那些兵丁可和一向養(yǎng)在宮里的大內(nèi)侍衛(wèi)的不同,是正經(jīng)在戰(zhàn)場上廝殺過來的人,二皇子是他們的將領(lǐng),軍令如山,他們哪懂什么憐香惜玉,一路上差點沒把亭內(nèi)的桌子給掀翻了,撲住明夏,反手壓住了她。
“?。 泵飨膾暝?,嘴里爆發(fā)出一聲極其尖銳的慘叫,她頭發(fā)都有些散了,疼得眼淚鼻涕一齊流了出來。
蔣夢云看了一眼,這些兵丁打仗殺人時估計習慣了,對待這么個弱女子也用盡全力,明夏的胳膊都被他們生生掰斷了。
他們又不懂收斂,她越掙扎,他們力氣越大,呵斥更是一聲接一聲:“別動,不許動!再動現(xiàn)在就殺了你!”
明夏瘋狂哀嚎起來:“你們?yōu)槭裁匆ノ?,我是皇后身邊的人!你們,你們干什么……放開我,放開我!”
“為什么?”說話間,二皇子終于從遠處走到了近前,他無視了泄憤般煮茶的墨馨兒,先用眼神和祁王打了個招呼,又朝蔣夢云點了頭,才看向被死狗一般壓著的明夏:“下賤奴才,還敢問本王為什么,你若不知原因,你跑什么!”
因為聰明反被聰明誤吧,蔣夢云在心里替她回答了一下。
大梁國雖然尚武,卻并不代表他們沒有善用謀略的人,薛皇后身邊的四個大宮女便是她最信任的謀士,是她真正的心腹。薛皇后腦子不太好使,因此大部分的計謀,靠得都是這四個丫頭。
春、夏、秋、冬,這一次竟真的讓排位第二的明夏上了勾,看來她們做得很好,也算不曾辜負寧國費盡心思的培養(yǎng),只可惜啊……
這怕也是她們最后一次為大寧效忠了。
好幾個呢,寧國四皇子安排在大梁皇宮的暗樁。
是她的副手,也是她的敵人,是能幫她離間宮中關(guān)系完成任務(wù),也是替四皇子作為眼睛監(jiān)視她的人。
蔣夢云低下頭來,輕抿唇邊,下意識又輕撫了胸口。
除卻一直注意著她的墨子祁,不曾有人再瞧見她這細微的動作。
蔣夢云猜的沒錯。
將朵兒最后的審訊放到今晨,留了時間讓她享用最后一頓大餐,慶功宴在即,皇后根本無暇分身,大牢里又因她已經(jīng)審訊完畢,下意識松懈。
都不用派人去告訴太子,太子自個兒就主動打聽到了消息,他胡鬧慣了,又被薛皇后溺愛的不成樣子,能知道什么好歹?進大牢劫了人,果然去找皇后求情。
接著又鬧起要自盡這一招,其實若當時只有皇上和皇后在倒也罷了,可得了朵兒出來的消息,冰兒是決計忍不住的,她必然慫恿謝貴妃趕緊到現(xiàn)場,好視情況把控局面,結(jié)果硬是幫忙湊齊了人。
而寧國暗藏大梁皇宮的細作,只需趁亂推一把太子的劍,便可大功告成。
不愧是她調(diào)教出來的人呢!
她們挑了最好得手的大公主——這個自小就身子骨弱,手無縛雞之力,平日隨便吹個風都能在床上躺十天半個月的嬌嬌女,下手又快又狠。
這一下貴妃傷神,皇上震怒,薛皇后又以為是太子動的手,自然忍不住怒氣直接殺了朵兒。
即便不在現(xiàn)場,蔣夢云也能猜得到,她們只要在人群中隨意說一句“怎么辦,要不要去跟蔣姑娘說一聲啊……”,便會引來那群沒什么腦子,在昨日的大牢內(nèi)已經(jīng)為她折服的小宮女極力附和。
那么,深得皇后信任,又極注重謀略的四個丫鬟之中,脾氣最暴躁,性子最急的那個,在完全想不出應(yīng)對方法之后,必然會忍不住跑這一趟。
這一切看似巧合得過了分,卻又絲毫查不出任何人為的痕跡。
她蔣夢云,向來看透的是人心,做的每一步也不過是引導(dǎo)。
成功了,那是老天眷顧,不成功,也不必氣餒,退一步等下次的機會即可。
不過很幸運,老天這次依舊站在了她這邊,明夏……是一定要死的了。
無論太子是主動還是被動殺了人,按照這位哥哥的脾氣,都會拼死推到旁人身上?;屎螅踔潦腔噬隙紩芬娖涑?。
那么,誰做賊心虛在事發(fā)后逃離現(xiàn)場,誰就是兇手。
這也就是明夏前腳才到了御花園,二皇子和睿親王隨后便到了的緣故——當然,宮里頭其他地方應(yīng)當也有人搜過了,所以方才才有內(nèi)侍過來稟報。
大梁國宮中本就戒備森嚴,每個宮女內(nèi)侍都有固定的活動范圍,即便是宮中大宴有了些人員調(diào)動,也都是登記在冊有專人管理的。
此刻所有人各司其職,除了明夏。
她太過急躁,可畢竟是四大宮女中排名第二的謀士,方才在一瞬間的恍惚之后便回過神來。所有蔣夢云想到的,她在那一刻應(yīng)當也想到了,也正因為想到,才有了那么大的反應(yīng)。
她還不夠聰慧,性格的缺陷又害了她。
一個真正有勇有謀的人,首先該做的,應(yīng)是控制自己的情緒,克制瞬間的反應(yīng),那樣才會讓你有足夠的時間思考下一步該怎樣行動。
可她卻不管不顧跳起來,又能怪誰?
二皇子早沒了耐心,只要一想起她大姐渾身無力躺在血泊中的樣子,想起母妃滿臉蒼白的暈倒在地,他就恨不得現(xiàn)下便將此人千刀萬剮。
他怒氣沖沖,一揮手道:“給我拖下去,你既不知為什么,本王便讓你好好想想!”
明夏這時候裝糊涂,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慌亂間,她仿佛是一條擱淺許久被陽光曝曬瀕死的魚,陡然發(fā)現(xiàn)只需稍一用力便能回到水中,她幾乎是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地用一種急切的,嘶啞地聲音嘶吼起來。
“蔣姑娘,蔣姑娘你幫奴婢說句話啊,奴婢真的不是……蔣姑娘!”
刺耳的聲音讓眾人的注意力轉(zhuǎn)移到了蔣夢云身上。
二皇子側(cè)過身,凌厲的雙眸微轉(zhuǎn),手中劍也從明夏轉(zhuǎn)而指向了她:“怎么,你要幫她說話?”
這真是無妄之災(zāi),飛來橫禍。
無辜叫一個已經(jīng)被二皇子認定是敵國奸細的奴才當做救命稻草,豈不是倒了八輩子的霉?
有幾個同情心泛濫的世家公子忍不住跟自己的隨從低語,卻也沒敢出頭。
蔣夢云皺起眉頭,也不知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求助困擾,還是被二皇子滿身的戾氣嚇到。
但她并沒有遲疑太久,下一刻已態(tài)度恭敬,姿態(tài)謙卑,低頭向二皇子躬身請示:“殿下,我有幾句話想問問她,不知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