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黎明時分,在洞庭湖東北邊的蘆葦深處,有一艘小船沿著水道滑行,撐船的小哥嘴里還打著葷腔。
嘲笑在岸上時,同伴如何窘迫。細(xì)一看,小船上的船塢里還躺著個人。四肢大落地躺在船里,也不在乎同伴的嘲笑,只顧回味先前的姑娘,嘴角還露著揮散不去的滿意。
兩人趁著天明之時駛?cè)攵赐ズ?,自然是有一些難以言明之事。可沉寂的大地將醒未醒,免不得讓人失去防備。
在看不到的蘆葦叢里,幾十雙眼睛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二人,腰間的刀被手握的緊緊的,生怕出鞘時慢了半拍。
在船行駛至狹窄處,藏著的黑衣甲士驟然發(fā)難,撐船的小哥反應(yīng)甚快,一邊大叫,一邊提出桿子往左邊一捋,直接跳入水中,再不見露出頭。
而在船塢里的另一個,縱然聽到了同伴的警聲,卻是為時已晚,被先跳上船的幾個甲士制服在地,嘴里塞上布條,結(jié)結(jié)實實地綁了起來。
蘆葦里藏著的船也盡數(shù)駛到此處,靠在一起。走出一個一身披掛的大漢,俯下身,瞅了一眼五花大綁的俘虜,朝周邊甲士吩咐道:“回營?!?p> 而潛入水中的小哥,憑著自幼練出的水中功夫,在水下游了很遠(yuǎn),才冒出頭,深吸幾口空氣。見未有人追來,便露出水面朝著湖心游了半個時辰,上了一個小島。
也不顧身上的衣物在晨風(fēng)中更添涼意,很熟悉地在小林子里拐了幾道彎,跑到島南邊的一棵大樹邊上。
往下一跳,卻是咚地一聲發(fā)出木板被撞擊的聲音。
原來下面還停著一條船接應(yīng)。只是船上的瘦高男子見只有他一人回來,有些疑問。
“年哥,老狗被官兵抓走了,就在風(fēng)林蕩。娘的,他們就在那兒等著我們往籠子里撲呢!”說話時才發(fā)覺打濕的衣服冰涼,一陣撕扯,丟向水里。
瘦高男子也慌張地?fù)纹鹆舜?,駛?cè)肓烁钐幍奶J葦深處。
東方魚肚白,久違的太陽也冒出了頭,被差遣的小吏領(lǐng)著一班衙役在渡口也擺起了攔馬干,對從此處進(jìn)入洞庭湖的漁戶們倒也笑的熱情,一個勁地喚著多打一些。
巴陵城大大小小的巷弄街道,開張的開張,架鋪的架鋪。挑著擔(dān)的貨郎,店里的小二,酒家的小廝等等也開始朝行人熱情地叫喚起來。
在崇寧坊的正中,一座偌大的府邸也被下人收拾的干干凈凈?!蚋指邟扉芟?,采買的下人也陸陸續(xù)續(xù)地出出進(jìn)進(jìn)。
在第四進(jìn)院子的大廳里,沈品方與沈夫人看著不省心的兒子跪在那里,該說的都說了,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起來坐吧?!庇址愿琅赃叴箚镜难诀甙巡杼砩?,喝了一口,潤了潤冒煙的喉噥,繼續(xù)說道:
“你少時,與裴家納采、問名(就是議婚,定貼)已經(jīng)完成。下一步是納吉,我身體不便,大郎又在東京,家中合適的就只有子馳領(lǐng)著你去江寧了。各類禮品我讓致庸和沈祥小半年前都已備好,你收拾一下,下午就走。“
“阿爹,是不是急了一些?”沈林甫問道。
這時的沈夫人擦干眼角的淚痕說道:“你舅父的生辰就在中秋當(dāng)日,你得先替你阿爹與為娘去給你舅父賀完壽,才去裴府納吉。娘與你舅母和表姐妹們準(zhǔn)備了些禮物,待會兒讓下人搬去船上,在路上你可得看緊一些。“
“待會兒用完午飯后,為父叫致庸與你熟悉一下禮品折子,哪些是裴家的,哪些是你舅父賀壽用的,別混淆了。另外,我再支一萬貫銀子給你。”
聽到這兒沈林甫有些吃驚地瞧了一眼自家老子的神情,沈品方隨即瞪了一眼。
“不是給你胡亂揮霍的,你祖父在江寧的一些同僚,與咱們沈家交好多年,此行去江寧,你都要隨子馳逐一拜訪?!?p> 喝了一口茶,繼續(xù)說道:“為父會給你一份名單,你賀壽完成后,可讓你表兄們領(lǐng)著你去?!鳖D了一下,“你收拾完東西后再去你祖父那兒,應(yīng)是有些信件讓你送去?!?p> 被爹娘各種交代完之后的沈林甫,最后一絲起床氣也煙消云散。走出院子時,感覺有個身影鬼鬼祟祟的跟著,回頭一看,妹妹茵娘正掐著手指看著自己,欲言欲止,也不知道所為何事。
沈林甫打趣地盯著茵娘看,讓茵娘有些局促不安,但還是鼓起勇氣開口說道:“二兄,你能帶茵娘一塊去江寧嗎?”
“額,”沈林甫倒是頗有些意外,一向乖巧的妹妹不說大門不邁,但這巴陵城是都未踏遍的。
但想想這個年紀(jì)便是再矜持,玩樂也是天性,磨滅不了,想著該如何回復(fù)。對于三從四德肯定是不能用來毒害自家妹妹的,但是安全等等因素,作為兄長他須得考慮周全。
“阿爹和阿娘他們知曉不?”
茵娘聞言,只顧掐著手指在那兒低頭看著腳上精致的繡鞋,卻是不說話了。
沈林甫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茵娘膽子都快趕上二兄了?!?p> 茵娘抬頭見兄長臉上堆笑,覺得有戲,忙道“茵娘偷偷攢了一千多兩貫銀子,不會讓二兄替茵娘花銷的?!毙攀牡┑┑卣f完后,殷切的眼光直直地望著沈林甫。
見妹妹這樣,也不再忍拒絕?!澳愕么饝?yīng)二兄,一路上都得聽二兄的?”小姑娘兩眼霎時放光地肯定道:“茵娘都聽二兄的,決計不會讓二兄操心?!?p> “嗯,”沈林甫走近妹妹,伸手在額頭上摸了一下說道:
“你先去收拾東西,銀錢就不用帶了,二兄這兒有。給阿爹阿娘寫封信留在房里,然后我讓沈坡領(lǐng)著你從側(cè)門出去在船上等著,我辭別祖父和阿爹阿娘后就去那兒與你們會合?!?p> 小茵娘仿佛忘記了兄長也時常欺負(fù)自己,開心地抱了一下兄長,然后歡天喜地地收拾行囊去了。
待目送妹妹離開后,沈林甫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吩咐一眾丫鬟收拾行李。然后到書房寫了一封信,給了沈坡,讓他先去側(cè)門等著茵娘,把她送去船上安置后,再去香章閣把信給李書魚。
本來約定好今天要去會美人的,看樣子是去不了了,所以先寫一封信說明情況,免得小媳婦胡亂猜測。
能想到的都差不多后,已經(jīng)到了下午。
此去江寧路途千里,雖一路舟行,但也怕出意外,誤了賀壽時辰。待一切都差不多準(zhǔn)備妥當(dāng)后,沈林甫與沈馳甫、沈致庸帶著一群護(hù)院家丁往碼頭趕去。
到了碼頭,三艘掛旗為'巴陵沈'的千石大船正泊在邊上,旁邊還停著一艘同等規(guī)格的大船??礃邮脚c沈家的有些許不同,沈林甫也估摸不出是巴陵哪戶人家的。
一群人下了車馬往船走去,另一艘船上的人也正下船迎面走來。待近后,前面領(lǐng)路的老者沈林甫認(rèn)識,乃是蘇州許家布行在巴陵城的外派掌柜的,許福。
許福領(lǐng)著的一群人正是因貨船被劫,被本家派來岳州處置此事的。走進(jìn)沈林甫等身前時,許福向沈林甫、沈馳甫、沈致庸問了聲好,叫到:“四公子、六公子、二管家,小老兒有禮了?!?p> 許是做買賣時打過交道,沈馳甫顯得有些熱情。
“許掌柜客氣了,這些是許家來的朋友吧?可惜子馳有事要與六弟去江寧一趟,不能招待各位了。許家貨船一事,子馳也深感痛心,許掌柜也不要客氣,只要子馳能做到的,一定不會推辭?!?p> 說到貨船被劫一事,沈致庸見沈林甫臉上有些遲疑,小聲地向沈林甫解釋。
站著許福身后的狐兒臉書生,見沈馳甫一番滴水不漏,說了跟沒說一樣的說辭,心中忍不住感慨。不愧是巴陵沈家,族中子弟氣魄非凡,張弛有度。換作是本家子弟,有幾個能表現(xiàn)出如此氣度。
就是沈林甫也忍不住從新打量這個儀表堂堂、長得有些壯實的堂兄,與記憶中的樣子迥然不同。而沈致庸的心里卻是另一種想法,四少爺?shù)故窃絹碓较穸蠣斄?,這沈家到底誰做主還猶未可知?。?p> 與沈府一眾人客氣片刻后,許家眾人給沈府一眾讓開了道。
當(dāng)沈林甫從狐兒臉書生身旁經(jīng)過時,有些詫異地多看了一眼,驚訝竟有長得如此狐媚的男子,轉(zhuǎn)眼間便想透其中關(guān)節(jié)。而這一眼在狐兒臉看來,卻是有些輕佻,臉頰微微變紅。
沈家此次從門下各處抽調(diào)來的兩百多口子好手,都在甲板上等候。上了船后,沈馳甫有些意外地看到茵娘主仆,轉(zhuǎn)身對沈林甫笑道:“六弟,這次回來,三叔問罪起來,這罪你可得自己擔(dān)?。 ?p> 沈林甫也笑著回道:“四哥也末怕,到時候指定是雷聲大雨點兒小,阿爹問起來,我就說是茵娘自己偷偷跑上船的,阿爹阿娘是舍不得責(zé)罵的?!?p> 船上眾人聽了,也笑了起來。
茵娘卻是有些害羞,也沒忘記行禮。
只是小姑娘心里想著的已經(jīng)是到時候怎么倒打一耙,開玩笑,離家出走這種事當(dāng)然得哥哥們來頂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