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之道,是以君尊臣卑,年少圖強(qiáng),功成身退。
自前齊至今,武將受重用者不多,功高蓋主者有之,叛變投敵者有之,揭竿而起者亦有之。安懷信擺明器重顧蕭堂,卻也想不到此人功成名就之后,會是何種結(jié)果。
他不貪財,不好色,也不追名逐利、貪圖重權(quán)。好似這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已然無欲無求。旁人說忠君報國未必可信,縱是夏元生都有為女兒賺個好出路的私心,顧蕭堂卻從來不邀功不請賞,饒是賞在他手里,都須得說幾聲“擔(dān)當(dāng)不起”,好一番推三阻四。
他究竟要什么呢?
安懷信百思不得其解。身邊相伴的陳氏見他眉頭緊鎖,只道是為了襄王的死不能釋懷,便出言勸慰道:
“皇上節(jié)哀,臣妾明日就安排厚葬襄王。冀遙忠肝義膽,自然是寧貴妃平日里提點著,不若借此機(jī)會晉她為皇貴妃,了表安慰?!?p> 安懷信這才回過神,搪塞道:
“皇后思慮周到,且去安排罷?!?p> “臣妾遵旨?!?p> 陳氏自以為受到夸贊,欣喜過望,安懷信則不著痕跡嘆了口氣。帝后固然賢良,卻遠(yuǎn)不如寧貴妃鄭氏善解人意。若是鄭氏在此,定能猜透他心中所想。
只可惜,鄭氏因他一道旨意痛失愛子,怕往后不愿再見他了。晉為皇貴妃又如何,她到底要在片四四方方的宮闈之內(nèi),終日孤寂。
“皇上!臣顧蕭堂······”
“臣女夏南雁······”
“奏請圣上!”
安懷信滿心念著鄭氏,全不知身后何時跪了兩人,僅聽得斷喝一聲,嚇得他一個趔趄險些栽倒。反倒是陳氏持重得體,先轉(zhuǎn)過身來,免了二人的禮。
當(dāng)朝虎威將軍的女兒與龍驤將軍同奏,當(dāng)真難得。他更想聽聽顧蕭堂主動問他要的,會是何物。
“你二人,所奏何事?”
“宮女夏南秋通敵叛國,暗害襄王與昭王,臣請圣上,將其正法!”
“哦?”顧蕭堂言罷,安懷信有意瞥了陳氏一眼,道:
“那昭王妃所為何事啊?!?p> 夏南雁沒料想到顧蕭堂竟會把襄王之死栽贓給夏南秋,可事已至此,斷斷不能自相矛盾。心下一橫,道:
“臣女作證,夏南秋謀害二位殿下,其罪······當(dāng)誅······”
她越說越?jīng)]了底氣。若是旁人還則罷了,夏南秋是再歹毒,也決計不會害襄王。要她背負(fù)上謀害襄王的罪名,實比千刀萬剮更加殘忍。
“昭王妃大義滅親,其行可嘉?!?p> 陳氏風(fēng)輕云淡一句話,卻立時聽得顧蕭堂心中巨石落了地。他猜得不錯,陳氏不會救、也不敢救夏南秋。加之先前宸王在宴席上那一番胡鬧,安懷信對寧貴妃與襄王之愧意愈深,行事自然也盲目些。
但見帝子聞言憤而拂袖,冷道:
“那皇后意下如何?!?p> 陳氏大驚失色,登時跪于人靴側(cè),急道:
“那夏南秋去時與臣妾說只為陪伴昭王妃,哪成想竟是如此惡毒的心腸!皇上,她此去乃是昭王妃的長姐,不是臣妾的婢女??!請圣上明鑒!”
她抬手輕輕抓著安懷信衣襟,雙目含淚盡是誠懇與乞求,如此楚楚可憐、厚顏無恥,怕是夏南秋在場都要信了她這一番話,直把臨行前的囑托當(dāng)作幻象了。
顧蕭堂見慣了段嫵雪在這后宮之中受過的委屈,知道陳氏遠(yuǎn)非她看上去那般良善慈悲,不由得嗤之以鼻。夏南雁卻陣陣心慌,全像她才是通敵叛國的罪人。
姐妹情盡,但到底是相依為命的情分。夏南秋陷害她夫妻二人著實可恨,她為報此仇向安懷信揭發(fā)理所當(dāng)然。即使真算得上大義滅親,亦是旁人心狠手毒在先,她忍無可忍罷了。可如若同顧蕭堂沆瀣一氣,將莫須有的罪名加諸于夏南秋頭上,她二人又有何分別?
“昭王妃,皇后所言可是事實?”
夏南雁不覺攥緊了雙拳,憶起屆時與顧蕭堂之約,似是終于下定了決心,抬起頭來,一字一頓道:
“長姐此行,有皇后手諭?!?p> “手諭?”安懷信點點頭,冷笑一聲,“朕是忘了,這宮女要隨軍談何容易。若非皇后手諭,只怕她連宮門都出不去?!?p> “皇上!臣妾冤枉!”陳氏膝行幾步妄圖要拉住安懷信的手,后者用力一擋將她推到在地,喝道:
“冀遙之死,你難逃干系!”
安景云回府之后并未去探望傅巧兮,反而由人引著來至了安景行暫住的那方小隅。
真好個四面透風(fēng)的破屋!
他不由得暗嘆道。
昭王凱旋而歸,原不該屈居于此。而倘使此時不煞煞他的銳氣,唯恐他要借此起勢了。
安景云屏退了下人,兀自推開了那扇蟲蛀鼠鑿、聊勝于無的粗糙木門,正瞧著安景行蜷在榻邊嗆咳不止,唇角袖口血跡斑斑,當(dāng)真可憐極了。他疾走幾步上前將人扶坐起來拍了拍脊背,這才道:
“巧兮剛剛生產(chǎn),忌諱頗多,委屈你了!”
安景行面色紙白,像費了好大力氣勉強(qiáng)止了咳嗽,朝他搖了搖頭,唇角竟?fàn)科鹨唤z笑意來:
“恭喜四哥。我有個棲身之所已是萬幸,切莫沖撞了王嫂就好?!?p> 安景云佯作憐憫輕嘆一聲,抬手握住他雙肩,又道:
“你傷勢嚴(yán)重,待明日我遣人去尋個郎中來瞧瞧。父皇為著巧兮,執(zhí)意不準(zhǔn)御醫(yī)為你診治,可你這身子······”
安景行笑意未改,只是錯開了視線,低聲道:
“命該如此?!?p> “眼下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便是不為自己著想,也該顧念著昭王妃,多多保重?!?p> 安景云自顧說著,這才發(fā)覺這屋子里頭太過冷清了些。沒有下人伺候著便就罷了,怎地也不見夏南雁?先前他二人如膠似漆,連去北關(guān)那等苦寒之地都要相伴而行,如何眼下昭王傷重不支,昭王妃竟不來侍疾?
安景行察覺他疑心,一時想不出說法來搪塞,唯有又催動內(nèi)力生生咳出一口血來,企圖遮掩過去。不料正此時門外急急忙忙闖入一人,撲跪在安景云跟前,氣喘吁吁道:
“殿下,殿下!方才昭王妃入宮面圣,道是皇后娘娘身邊的秋姑娘通敵叛國,謀害襄王殿下與昭王殿下,方才那秋姑娘被打入天牢,皇后娘娘也被禁足了!”
雁兒!
安景行內(nèi)息岔亂,當(dāng)真震得喉頭一甜,幾道血線自唇間瀝下。
才出虎口又入狼穴,她怎就非要鋌而走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