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暮透開暗淡的云層,一束束光暈向外俯射。
接連幾天的比試,最終由華啟門大弟子白亦,鳳伏弟子洛啟嵐,及黑風(fēng)門少主余之傲等二十幾人進入第二輪的比試,錦綃與京城御等一眾人仍舊在觀武閣樓臺上就坐,望著臺上代表著各門派顏色的衣服,其中黑風(fēng)門的黑衣,與鳳伏的紅衣居多,期間摻雜著幾個華啟門的白衣弟子。
一陣敲鑼打鼓后,比試的戰(zhàn)鼓又咚咚咚地敲響了。余之傲作為比試選手自然也在臺下,他高冠束發(fā),一身黑衣對任何人都是一副謙和的模樣,前前后后地與來人打著招呼。那如鷹的瞳孔迅速掃過觀武閣,對上錦綃的杏眼,黑眸一緊,錦綃心中暗暗發(fā)憷。
京城御感受到身邊錦綃的緊張,望臺下錦綃目光之處望去,恰好對上余之傲玩味的表情。
玉公子坐在流云的右手側(cè),似乎對這邊眼神交流的興趣遠遠超過了臺上的比試,他半撐著腦袋,煞有其事地來回撫摸著光潔的下巴,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笑意卻未抵達眼中。
第二次比賽采用車輪戰(zhàn)的形式,若是勝利七場,則為勝出,每場比試結(jié)束后半柱香的時間開始下一場,由投票票數(shù)決定先出場的人。
先出場的人必定會受體力因素的影響,所以大部分人都不愿第一個出場。余之傲乃是本次比武大會的眾望所歸,按理說,若是先讓他第一個出場對靠后出場的人有極大的優(yōu)勢,但這畢竟是一場權(quán)勢游戲,投票結(jié)果竟然沒有一票是屬于余之傲的,他心安理得地坐在一旁,等待著前面的人幫他清掃干凈。
剩下的洛啟嵐和白亦自然成了眾人爭奪的對象,紅衣的鳳伏弟子也不在少數(shù),只能是白亦第一個站上演武場了。
白亦一身白衣,如同他的名字一般衣袂飄飄,仙氣逼人。
華啟門擅長劍術(shù),白亦作為華啟門的大弟子,將一把長明劍武出千軍萬馬之勢。他雙腿立于演武場上,一手執(zhí)劍,一手置于前腹,禮貌地向?qū)κ志狭艘还?。對面站的是鳳伏弟子,紅衣黑發(fā),怒氣生風(fēng),行禮之后,便直直一掌向白亦襲來,白亦側(cè)身躲過,旋身到鳳伏弟子背后,膝蓋一彎,頂住鳳伏弟子臀部。鳳伏弟子半個身子前傾,白亦手疾眼快,順勢扶住鳳伏弟子的手臂,左腳勾住鳳伏弟子的小腿,往后一掃,鳳伏弟子整個人被白亦控住了。白亦將鳳伏弟子按在地上,掌心按在鳳伏弟子脊梁的位置,動彈不得。
接下來幾人皆是如此,白亦未曾拔劍,卻令對手寸步難行,贊賞之聲一潮高過一潮,連端坐在一旁觀看的余之傲也有些意味地打量起白亦來。
“七局連勝,華啟門弟子白亦,勝出?!敝鞒直敬未髸暮陲L(fēng)門弟子道,他說完話,下意識往余之傲所在的地方瞟了一眼。
余之傲沒有抬頭,淡淡地看著遠方。
接著是蘭若寺的弟子,袈裟光頭,一手拿著佛珠鏈子,一手五指合并置于胸前,一邊行禮,一邊道:“阿彌陀佛?!?p> 泉勝閣弟子一身青衣,輕蔑的看了一眼蘭若寺弟子,口出狂言道:“一個出家人,不好好的吃齋念佛,來這武林大會做什么?若是你真當(dāng)了這盟主,還不得讓整個武林跟著你不要那美嬌娘,哈哈哈?!?p>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老衲只是應(yīng)邀而來,并不為這名頭。”蘭若寺弟子捻動著佛珠,眼色一片澄澈清明,并未氣惱。
倒是那泉勝閣弟子不屑一笑,好似嘲諷的口氣道:“這么說,倒是有不知好歹之人擾了佛門清凈咯?!?p> 泉勝閣弟子一襲言論,底下眾人哄笑,都知道這是指桑罵槐,借著由頭說黑風(fēng)門。泉勝閣閣主萬有聲捋了捋胡須,面無表情,眼中有著不易擦覺的得意神色。
“啊!”笑聲還未完全消失殆盡,泉勝閣的弟子便掐住自己的脖子大叫一聲,痛苦的神色在他臉上愈漸加深。
泉勝閣弟子倒在地上,面色漲得通紅,不停地來回翻滾,發(fā)出痛苦的慘叫。不一會子,動作漸漸平緩下來,曲起蹬地的雙腿不再動彈,白色沫子自嘴角流出,眾人皆大驚失色。
萬有聲“騰”地站了起來,背朝著觀武閣道:“盟主,這是作何?!”
“弟子出言不遜,做閣主的也應(yīng)有過,萬閣主,你自己想想罷。”流云威嚴(yán)的聲音自閣樓上響起,一群黑衣弟子迅速上了演武場,將泉勝閣弟子抬了下去。
萬有聲再有委屈這畢竟是人家的地盤他也不便多發(fā)火,只好忍氣吞聲地坐了下來。
主持大會的黑風(fēng)門弟子站了出來,拱手向各界人士,又朝閣樓上一禮,問:“門主,此局如何算呢?”
余坤偏過頭,恭敬地看向流云:“盟主?”
流云并未認真地看著臺下,半虛著眼好似方才睡醒一般,懶懶道:“難道還要讓死人繼續(xù)打一架?”
余坤點點頭,吩咐下去。
主持大會的黑風(fēng)門弟子再次宣布道:“蘭若寺弟子七局...”
“慢著!”臺上一藍衣少年大喊道:“不若讓和尚在比一局?”他帶著青玉面具,嘴角一抹玩味的笑。
流云被與他一般興致的聲音吸引了,這好似他第一次與這個被萬千女子追捧的玉公子見面。流云問:“不知玉公子想讓誰比?”
玉公子挑起一撮頭發(fā)在指間挽了個圈,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余之傲身上,道:“就他罷,穿黑衣服的那個。”
錦綃看向玉公子,他知道余之傲已經(jīng)沒有武功的事,若是今日一比,余之傲的本性便展露無遺。玉公子回望著錦綃,用唇語道:“好好看戲。”
錦綃別過臉去,看著閣樓下。
余坤對余之傲寄予厚望,對他的功夫更是深信不疑,此時玉公子提出了建議能展示他兒子的厲害他當(dāng)是更加贊同,回道:“那之傲就同他比試一番?!?p> 余之傲面上有一瞬的僵硬,他從座位上起身,走到演武場前,向觀武閣上拱手行禮道:“盟主,門主,之傲多謝玉公子抬愛,只是依照這規(guī)矩之傲應(yīng)該是最后一個出場的,第一不能壞了這規(guī)矩,第二,大師已經(jīng)比試了好幾場,此時之傲與其較量有些勝之不武,這一場,不若就算大師勝了?!?p> 蘭若寺弟子手里的佛珠不停轉(zhuǎn)動道:“阿彌陀佛,我本無心,施主卻應(yīng)我而去,罪過罪過。還望各位能有人與老衲相比一場,這江湖名利不是老衲該沾染之物?!?p> “我來?!焙龆患t衣少年旋身上場,向蘭若寺弟子鞠躬行禮,伸道:“大師,請?!?p> “有勞施主了?!碧m若寺弟子抬手做請,與那紅衣少年廝打在一起。
說是廝打,二人卻皆是有禮,每一招都點到為止,絲毫沒有爭斗的跡象。
“那是誰?”錦綃向旁人問道,綠沉跟在她身后,悄聲道:“鳳伏弟子洛啟嵐?!?p> 錦綃頗有深意地點點頭。
紅衣少年借力打力,出的都是最正統(tǒng)的鳳伏招式,幾招下來,蘭若寺弟子有些吃力,忙用手擋住胸前,道:“老衲認輸?!?p> 紅衣少年收勢立定,抱拳道:“多有得罪了?!?p> 智云大師坐在評委席上,一臉慈祥,與華啟門門主畢原塵攀談道:“當(dāng)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想不到鳳伏那些老古董也能教出這般懂禮的孩子。”
畢原塵點點頭,以示贊同:“老朽與大師都老了啊?!?p> 演武場上比試?yán)^續(xù),戰(zhàn)鼓擂擂敲響,隨著每一招的氣勢收勢而高低起伏,宛如一曲雄壯的長歌在天宇間響起。
一只大雁劃破蒼穹,一聲鳴啼給這肅殺的比試再添莊嚴(yán)。
終是等到余之傲上場了,世人皆知他乃武學(xué)神童,出其不意,遇招拆招,十二歲時便已名揚四海,威震八方,余坤也因此在江湖上更加立得住腳。
剩下的人中也只有幾個有名的閑散人士能抵擋得住他一兩招,其余人皆是余之傲一近身便吃痛的受一招,隨后便倒地不起。
而這些人看起來似乎有些眼熟。
錦綃看了京城御一眼,好似要從他那里找到答案。
玉公子與鳳伏老者換了座,坐到錦綃身旁,輕輕在她耳邊道:“你猜他們身上有沒有斐裂散的味道?!?p> 斐裂散,錦綃誹腹,對了,這些人都是那日中毒后打起架來的那些。
錦綃望進玉公子面具后的眸子,好像在探究著什么,今日的這個玉公子,與以往的好像,不太一樣。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錦綃不解的問。
京城御聞聲轉(zhuǎn)過頭來,看著這個散發(fā)著不同氣息的玉公子道:“剛才,出手的人也是你罷?”
玉公子瞧見他二人雙雙盯著自己,聳了聳肩,沒有辯解。
京城御隔著錦綃,又對玉公子道:“尋常的斐裂散根本沒有味道,你怎么會......”
原本靠近錦綃的玉公子聞言,扯過身子意味深長地道:“究竟是不是尋常的斐裂散我想你這個大夫應(yīng)該比我了解罷?!?p> 方才的大雁又在演武場上空悄悄掠過,玉公子的余光恰好瞥見房頂上大雁的翅膀,他不等京城御答話,道:“在下還有事,先告辭一步?!?p> 隨后,也不管座上的人,徑直離席,一瞬便不見了人影。
錦綃欲要追去,京城御立馬拉住他,在她耳旁道:“不可急于一時?!?p> 錦綃坐回座位,一言不發(fā)地看完比賽。
這一階段的比試因為人數(shù)與功夫的懸殊,結(jié)束的十分迅速,最終決勝者有華啟門白亦,鳳伏洛啟嵐和黑風(fēng)門余之傲三人,接下來,將是一天一場與流云比試,勝利者將有望成為下一屆武林盟主。
比賽結(jié)束后眾人離席,錦綃下意識地看向流云,流云抬著下巴看向屋檐下有一只鳥窩。人群散盡,他睫毛一動,收回了目光。
“怎么還沒走?”流云問道,他看起來比之前好了許多,“有事么?”
錦綃怔了一下,思慮良久,流云見她不說話,又道:“無事我便先走了?!痹捯粢宦涮岵奖阋x開。
“誒,等一下?!卞\綃叫住他,流云轉(zhuǎn)過頭來看著錦綃,錦綃道:“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三場都輸么?”
流云無奈一笑,“按照他們的想法,我只輸余之傲一場便可。”
“余之傲他不是個好人。”錦綃緊皺眉頭。
“他是不是好人與我無關(guān),我只要......得到我想要的便可。”流云隨口道,語氣輕松到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賽伽倫也被人劫了,很有可能與陸姑娘關(guān)在一處。”錦綃道。
流云眉梢一沉,擔(dān)憂道:“這就是你來這的目的?”
“嗯?!卞\綃頷首,面色憂慮地說:“綁了賽伽倫的人正是余之傲,他,”錦綃將流云待到一處稍微僻靜的地方,繼續(xù)道,“他根本沒有功夫,今日玉公子便是想試他出來,這事并不是只是武林的事,這事牽扯到顧宥桜三國,是非小可,請流云公子一定要想清楚啊?!?p> “我父親為顧國拼死賣命,到頭來呢?卻換來一個謀殺之罪,株連九族!想清楚?你倒是告訴我如何想清楚?”流云冷笑,眼中的冰是冷更是重了三分。
錦綃蹙著眉頭,握緊小手,語重心長道:“流云,我還是那句話,如果你真的這般任人差遣,將盟主之位拱手讓人,相信陸姑娘一定會失望的,你父親泉下有知也會對你失望的?!?p> “公主還是好之為之罷,流云的事便不勞公主操心了?!绷髟茢[手,示意錦綃別在說了,他往前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頭也不回地對錦綃道:“賽神醫(yī)我也會一并救出的,你不必擔(dān)心?!?p> 流云走后,錦綃一人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到天色暗沉,綠沉出來尋她,她才回過神來。
自昨晚之后,錦綃有意識地防備起綠沉,也不再似以前那般與她親近,二人一前一后沿著青石板走了一會子路,忽而下起雨來,綠沉立即脫掉外衫罩在錦綃頭上,二人連在一起,跑到一處避雨。
雨水沾濕了錦綃的烏黑的秀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臉上,好在有綠沉的外衫,身上的衣物雖有些濕潤,但并無礙。反觀綠沉,卻因雨水打濕了整個人,不僅頭發(fā)滴著雨水,站在屋檐下的地上也淌出一塊濕地來。
錦綃心中疑惑,不知綠沉是否是故意這般討好,想讓錦綃鉆進她的圈套里。
綠沉抱著手臂,身體輕微顫抖了一下便恢復(fù)如常,畢竟是練家子的身子,比錦綃這從小錦衣玉食供養(yǎng)起來的身板結(jié)實不少。她一回頭,便見著錦綃眼里的打量。
綠沉鼻腔里冷哼出一聲嘲諷,道:“你是黑風(fēng)門的客人,我不過行賓客之禮罷了?!奔热粌扇硕家研纳酉叮蝗绨言捦_了講。
錦綃一愣,隨即恢復(fù)如常,回道:“一個甕中之鱉的賓客,原不用這般對待的?!?p> 綠沉知她意有所指,不再看她,目光望著那滴答滴答的雨水,道:“甕中之鱉,呵,我們都是如此?!?p> “我雖然不知你為何要幫他,但你平日里誠信待我,我還是奉勸你一句,甕中之鱉不是手中柿子,可以隨意拿捏,這鱉也是會咬人的?!卞\綃與同她一道,看向不停接連不斷地雨滴。
綠沉嘴角裂開一抹笑容,實在不像一個伺候人的丫鬟,她道:“我還是第一次聽有人罵自己是鱉的,哈哈哈。”
錦綃刷的臉紅了起來,手忙腳亂地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唉,你。”
綠沉收了笑聲,表情嚴(yán)肅起來,“你不是我,你永遠不會懂我的感受。既然話也說開了,往后便各憑本事了?!?p> 錦綃也同一般認真道:“好,各憑本事?!?p> 二人無話,又等了一會子,閣樓的小廝送來兩把雨傘,雨水也漸漸收了勢便的小了。
錦綃同綠沉緩緩走回甲字六號房,泥濘的泥水將兩條裙子都沾上了泥點。
到了家字六號房,還未等錦綃吩咐,綠沉自主的離開回了后院去。
錦綃在門口站了好一會,才猶豫地轉(zhuǎn)過身,推開甲字六號房的門。
一進前廳,京城御正悠閑的喝著茶,見到從外邊回來的錦綃,立馬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來關(guān)切的問道:“你去哪兒了,方才我見著流云回來卻沒見著你。”
錦綃深吸一口氣,將綠沉的事說與了他。
京城御寬慰錦綃坐下,倒了一杯茶給她,道:“我倒是有個事告訴你。”
“什么事?”錦綃接過茶盞,沒有飲下。
“我知道那個斐裂散的問題在哪兒了,而且,更加確定,是燕國人做的?!本┏怯攀牡┑┑馈?p> “噢?”錦綃饒有興趣的看著京城御。
京城御繼續(xù)道:“那是斐裂散與夢魘散的結(jié)合,運用燕國上古的煉藥方法,將藥性提升,達到可以控制的目的,也就是說,過度地使用此藥劑,將武力全失,變成死尸任人操作。而且用這些人的血肉煉藥,便可以吸收他們的功力?!?p> “難道?!”錦綃倒吸一口涼氣,被自己的想法下了一跳。
京城御認真的點點頭,嘆了一口氣,“你母妃,中的也是此毒,且藥量甚大?!?p> “怎么可能!”錦綃站了起來,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動。
京城御忙安撫錦綃,又聽錦綃道:“我母妃又不會武功,他們給她下這毒作甚?”
“燕國曾養(yǎng)過許多白鼠與藥貓,拿來試藥?!本┏怯鶝]有直說,他知道這對錦綃的打擊有多大。
錦綃瞪大了瞳孔,一副不相信的模樣,她不敢想象,一個活生生的人被拿來當(dāng)試煉品該有多慘,她的母妃,那般雍容華貴,高高在上,卻被如此折磨,可她卻沒有一點還手之力。錦綃死死咬緊下唇,紅腫的嘴唇滲出血漬。
京城御嘆了一口氣,安慰了錦綃一番。
窗外的雨漸漸停了,只有屋檐和樹梢的雨滴偶爾跳進屋內(nèi),錦綃呆坐在窗前,窗邊昏暗,她也陷入了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