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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華亂

第二十五章 珞瑜

離華亂 北冥有驢 5071 2018-10-16 17:39:10

  剪綵時行。花信風至。

  馬蹄聲急,在黑夜里呼嘯而過。

  京城御乘馬闖過人群,繞過幾戶人家院落,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才找到離華所住的許西院。

  下馬敲門,須臾,來了人開了大門,藏藍色布衣的仆人望著京城御,問道:“公子找誰?”

  京城御還因疾馬而來喘著粗氣,心臟在咚咚咚地敲打著胸口,但仆人問及時,不改謙謙公子的風貌,禮道:“在下京城御,前來拜見陵安王。”

  仆人眉頭一擰,打量京城御的眼神不似之前那般和善,道:“公子稍等,待小的去通報一聲?!?p>  京城御點頭,那仆人便利利索索地往里邊跑去。

  夜晚風涼,本就一身熱氣的京城御被風一吹,一個哆嗦,才知快到初冬時日了,便緊了緊衣服。那小廝也恰時出來了,弓著腰請京城御進了許西院。

  一路往里,走廊上支著油燈,只能照見不遠的景物,京城御只顧跟在小廝身后也不抬眼看著許西院的裝點,約莫小半刻的時間,便到了許西院的會客廳。

  “深夜來尋,可是發(fā)生什么事了?”一見來人,離華便上前相問。

  京城御眉頭緊鎖,回道:“方才在下回到客棧,發(fā)現(xiàn)樂瞳姑娘不見了,想是去尋王妃。在下無法插手官場的事,只好來尋王爺?!?p>  離華聞言,眼神凌厲。

  “那丫頭有些功夫,京城公子不必擔心。”單祤推門而入,一邊系著外衫的衣帶,估摸著剛從床上起來。

  京城御起身,道:“在下不知道王爺?shù)降子惺裁从媱?,但如今王妃與樂瞳姑娘雙雙未歸,必定落在趙宇盛手中。在下在連州幾日,也聽過他的手段,因此還請王爺早日相救王妃?!?p>  京城御話畢,直直地站在離華面前,眼神堅定。

  離華啄了一口仆人送上來的清茶,眼神幽暗,道:“本王謝過京城公子對王妃的關(guān)心,現(xiàn)在時機還未到,本王還不可行事?!庇謫玖松砗蟮钠腿说溃骸熬┏枪舆h道而來,旅途勞累,先在此處休息吧?!?p>  京城御氣急,卻又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離華離開會客廳。

  單祤見京城御一臉受傷的模樣,逐漸靠近京城御,一把攀住京城御的肩膀,他本就比京城御矮,京城御便蹲了身子附和單祤,聽單祤道:“你放心,趙府里有人看著呢!走,我?guī)愫染迫ィ ?p>  京城御一把掙脫,看著單祤那張稚嫩的臉,驚訝道:“單小兄弟,年少不可飲酒,會影響發(fā)育的!”京城御搖搖頭嘆著氣跟著仆人去了自己的房間。

  單祤看著那陰郁的背影,白了一眼,也回了自己的房間。

  ......

  已是十月下旬,偶爾的一陣風早已染上寒意,烈烈的刺著肌膚。松柏飄黃,零落成泥,光潔的枝丫上還有著幾片倔強的黃葉,活脫脫若展翅的蝴蝶。

  風掠過簾子,趙宇盛正坐在搖椅上閉目養(yǎng)神,身旁站著跟班錢三。

  這幾日也不知趙宇盛私下里忙了些什么,平日愛去的幾家青樓都不見他的身影,對府里剛進門的十八姨娘和還未進門的十九姨娘也不大關(guān)心。趙知府本就性格古怪,日日里不見人也到好,下人們倒是覺得輕松極了。

  今日好不容易閑下來,趙宇盛忽然問道:“錢三,那兩個女人怎么樣了?!?p>  錢三微微曲著身體,回道:“回大人,十八姨娘還是老樣子,整日哭哭啼啼尋死覓活,飯也吃的少,整個人都瘦了不少。倒是那個王姑娘恰恰相反?!?p>  “噢?”趙宇盛聞言睜開眼睛,睫毛在空中劃出一個弧度,饒有興趣的聽著錢三繼續(xù)說。

  “那王姑娘還真把這當家了,平日里寫寫畫畫,沒事就看看書,飯也照常吃,還跟下人們提了要求她第二日要吃些什么。前兩天找了老四要了君子蘭的種子,說是想種點花?!?p>  趙宇盛越聽越有興趣,嘴角不自覺地勾了起來,那純良無害的笑容竟讓人忘卻了他的種種惡行。錢三還未說完,趙宇盛已經(jīng)站起身往外走去,一邊道:“走,看看去?!?p>  臨近錦綃住的屋子,恰巧迎面來了個拿著花盆的小丫鬟,小丫鬟臉上衣服上都落了泥,一副臟兮兮的模樣。見趙宇盛,小丫鬟一驚,花盆險些落下去,趙宇盛一把接住,道:“這是做什么?”

  小丫鬟跪在地下,不停地抖動著身子,聲音顫抖地回道:“是、是王姑娘要種花,讓奴婢去花園里鍬了泥。”

  趙宇盛一笑,對她與錢三二人說道:“你們倆先下去吧?!?p>  “是?!?p>  “是?!?p>  待二人走后,趙宇盛一手拿著花盆,一手推門進了屋。

  錦綃一襲鵝黃色墜衫裙,坐在桌邊數(shù)著要來的花種,一邊手拿著種子,一邊翻看著古籍,一顆顆仔仔細細地挑著,趙宇盛進來時,她也未多有疑,只當是方才派出去的小丫鬟,便道:“把土放旁邊,你先下去吧?!?p>  趙宇盛依言將花盆放下,悄悄走近錦綃,嘴唇靠近她的耳后,道:“種君子蘭挺不錯的?!?p>  錦綃嚇了一跳,手里一把如玉的種子便撒落一地,錦綃還紅著耳根驚訝的看著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趙宇盛。

  趙宇盛直了身子,淺笑一聲,道:“本大人有這么可怕嗎?”

  錦綃平復(fù)了心情,蹲下身來拾撿散落的種子,一邊道:“趙大人不可怕,只是這人嚇人,誰都受不了罷了?!?p>  趙宇盛也蹲了下來,與她齊平,慢條斯理地找著種子,眼神卻不曾離開過錦綃。

  錦綃被他看得有些不安,拾種子的手腳更快了些。

  待到所有君子蘭的種子都被放回桌上后,錦綃打破了這沉默的氣氛,道:“趙大人今日怎么有空到這兒來了?”

  趙宇盛將手放在桌上,戲謔道:“這是我府上的地兒,我不能來嗎?”

  本就只是隨口扯上一句,見趙宇盛這般回答,錦綃便不再說話,將花盆抬到桌上,拾掇她的種子們。

  趙宇盛在一旁又道:“聽說王姑娘這幾日過得很是自在?!?p>  “托趙大人的福,若是放我出去,怕是更自在?!卞\綃頭也不抬的回道。

  趙宇盛一笑,道:“本大人是要娶你過門的,自然不會放你出去?!?p>  錦綃撥弄種子的手忽而就停了下來,她嘴角彎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道:“趙大人難道看不出我這發(fā)髻是已出嫁女子的發(fā)型嗎?”

  趙宇盛這才注意到,她的發(fā)都是挽了上去的,不過他也不甚在意,道:“那又如何,我想得到的人,出嫁沒出嫁都無妨?!痹挼竭@,趙宇盛眼神一黯,似乎下意識地隱藏起自己的憂郁。

  雖是一剎那,卻也被錦綃捕捉到了。她突然想起那傳說中的十七個消失的姨娘們,便問道:“我想知道,你的那些姨娘們都去了哪里?是被你殺了嗎?”

  趙宇盛沒想到她開門見山的就問了出來,面上一剎的難過,立馬就掩住了,道:“想知道?那可是要跟我交換的?!?p>  “拿什么交換?”

  “你的心?!?p>  錦綃愣住了,笑道:“我的心早就沒了。換一個吧。”

  趙宇盛看著那雙會發(fā)光的眸子,思緒似乎飄的很遠,喃喃的說了句:“她的眼睛里也有星星?!?p>  “她?”錦綃疑慮,這般的趙宇盛與傳聞里的一點都不像,就連下人描述中的他也沒有過這個樣子,整個人溫柔而又謙遜,面色說不出的白,卻因著深邃的五官而更顯成色。

  他在喃喃自語,像個受傷的小孩,先前的邪惡消失的無影無蹤,甚至產(chǎn)生了令人心疼的柔弱。

  錦綃湊近了,才聽清他在說:“如果我不去考取功名,她就不會被......”錦綃還未聽完,卻見趙宇盛突然站了起來,將桌上的東西一掀而盡。他抱著頭,眼淚自眼角滑下,大聲哭喊著:“珞瑜,珞瑜,我的珞瑜!??!”

  趙宇盛似乎發(fā)了瘋,臉上的蒼白不再,換而是氣血上沖的紅色,他不停的喚著“珞瑜”這兩個字,又從懷里突然掏出一把短刀來四處瘋砍著,“我要殺了你們,你們這群壞人!”

  那短刀直直地朝錦綃刺過來,錦綃一急,拿起桌上的花盆便朝趙宇盛的頭上砸去,鮮艷的血液自額頭留下,浸染了一大片衣襟。趙宇盛手握著的短刀離錦綃僅有毫厘之差,趙宇盛瞳孔放大,徑直地倒在了地上。

  屋外的錢三聞聲趕來,一眼便看到躺在地上的趙宇盛,忙叫人來將趙宇盛抬走醫(yī)治,他惡狠狠的留下一句:“哼!若是大人醒不來,我一定殺了你這個女人!”

  錦綃對錢三的話不甚在意,自顧自地拍拍胸,方才真真是險。平靜過后,驀地又想起發(fā)瘋前的趙宇盛那般可憐的模樣,一時心軟,便不再管地上的種子,往趙宇盛的屋子去了。

  來到趙宇盛的房間時,門外早已圍了許多人,還好傷不重,只是暈過去而已。錢三眼尖,一眼便見到人群外的錦綃,便出來到錦綃面前,錦綃一直盯著屋內(nèi),問:“趙大人怎么樣了?”

  錢三斜了她一眼,道:“沒想到你這個女人還有點良心,知道關(guān)心我們家大人?!?p>  錦綃不在意錢三的話又問:“他經(jīng)常這樣發(fā)瘋嗎?”

  錢三聞言瞇著眼睛,滿臉的贅肉都耷拉下來,望向錦綃的眼神透出陰險,聲音都帶著威脅道:“你最好別多管閑事,以前的那些女人,可都是我?guī)痛笕颂幚淼摹!?p>  錦綃聞言停止了張望,欲要說些什么,內(nèi)屋里突然有人喊道:“大人醒了,大人醒了?!卞X三忙跑進屋里,關(guān)心趙宇盛去了。

  錦綃也不再多問,一個人回了房間。

  又過了幾日,趙宇盛的病似乎好了些,錦綃也琢磨著去看望看望,雖說她乃是正當防衛(wèi),但那日趙宇盛發(fā)瘋前的樣子始終讓她想要一探究竟。

  這一日錦綃便早早地去了廚房熬了雞湯,小丫鬟們覺著她好也都幫著她做湯,想來這么多年她過著金枝玉葉的生活,第一次做湯竟然不是為她的夫君,想到這,她突然來了小脾氣,放手不做全交給廚房幫忙的小丫鬟們。

  這湯小火熬了兩個時辰,香氣早就飄滿了整個廚房,湯汁如奶般白嫩,雞肉酥黃,又擱了人參等藥材,乃是大補。

  錦綃用小碗盛了一碗湯一碗肉,端著托盤出了廚房。路經(jīng)蕓娘住的房間,聽聞里邊仍有哭聲,不過弱了些許,這日子久了她仍害怕著,錦綃覺著自己騙她有愧,便急速走過,去往趙宇盛的房間。

  還沒到門口,便聽到里邊有人話道:“這香味哪兒來的?!?p>  小丫鬟正欲答話,錦綃搶先一步,道:“想著知府大人久病不愈,便熬了湯過來?!?p>  趙宇盛看著她,想起那日的事情,面上一紅,遣了下人。

  趙宇盛半披著外衫坐了起來,頭上包扎著一圈圈的止血布,本就煞白的臉更無血色。

  “趙大人你也太弱了些吧?不過就敲了你腦袋一下,怎的這么久還不好?!卞\綃放下托盤,將湯端至趙宇盛面前,待趙宇盛接過碗后,她便站在一旁。

  趙宇盛淺嘗一口雞湯,香濃可口,回味無窮,又喝了一大口,直到見了底才將碗放下,笑著對錦綃說:“這湯真不錯?!庇謬@了口氣解釋道,“本官不是因為你那一花盆下去才如此的?!?p>  “那是?”

  見她心急,趙宇盛又笑了起來,笑中帶著一絲疲倦道:“我這是娘胎里帶出來的病,治不好?!?p>  “和你那消失的十七個姨娘有關(guān)系嗎?我那日聽錢三說......”趙宇盛看她一眼,錦綃便不再話了,怕再引得他犯病。

  趙宇盛伸手拍拍床沿,道:“坐!”

  錦綃搖搖頭,從身后搬了把椅子過來,坐下。

  趙宇盛仍舊拍著床沿道:“你不是想知道嗎?你坐過來我就講給你聽。”

  錦綃猶豫了,緩緩起身,坐到趙宇盛身邊。

  趙宇盛看著她的眼睛,娓娓道來:“我本是一介窮書生,無權(quán)無勢,只有一個青梅竹馬的珞瑜陪著我。珞瑜從小便好看的讓人嫉妒,她的眼睛是星星做的,一看著我我就發(fā)誓一定要給她一個美好的未來!”

  話語一激動,趙宇盛咳嗽起來。

  年少的趙宇盛心高氣傲,一心想考取功名,便孤注一擲的去了金城。他本是那一年最優(yōu)秀的考生,不曾想?yún)s成為朝廷內(nèi)的爾虞我詐的犧牲品。趙宇盛悻悻地回到連州,沒臉見一心等著他的珞瑜,便四處躲藏,珞瑜尋不到他,也立誓不嫁人。這本是一段感人至深的愛情故事,后來卻變了味。

  趙宇盛躲在連州城以代人寫信為生,一次機緣巧合之下,得方天的父親賞識,資他再次進金,終是功成名就回來做了一方官員。因此,方天做事,他一向不管。只不過待他衣錦還鄉(xiāng)之時,珞瑜早已被逼著嫁作人婦。即使如此,他也無法控制對她的占有欲,多次求娶被拒之下,他玷污了她,之后一聲不響的離開了,回到府內(nèi),繼續(xù)做他的趙知府。

  而珞瑜,聽說不久后,便因羞愧自殺而亡。

  趙宇盛聽聞珞瑜去世的消息是一年之后了,那日他口吐鮮血,似發(fā)瘋了一般要去看她,卻被方天的父親攔住,他乃是一方知府,怎么能為兒女情長之事所困。雖被攔住,卻一病不起,脾氣極為爆裂,若有人惹怒他,便雙眼充血,極為恐怖。

  但他時常感覺氣虛體弱,四肢無力,神情焦慮,請了眾多名醫(yī)都搖搖頭說治不了。再后來,他知道自己這病也活不太久后便越發(fā)的自暴自棄,此后的趙宇盛不在是為百姓謀生的清官,而是終日流連于煙花之地,尋歡作樂,紙醉金迷。他在那些女子間尋找那些與她相像的女子,她們有的眉間像她,有的鼻子像她,有的耳朵像她,有的嘴巴像她,他把她們都娶了回來,她不愿意嫁他了,可是她們愿意。

  趙宇盛終不再沉浸在回憶中,目光有了神看著錦綃道:“你和她的眼睛長得不大相似,可是那樣的眼神,我忘不了?!?p>  錦綃不知如何回答他,又問起了其他事:“后來她們怎么都不見了?”

  趙宇盛十分無奈,道:“我時常會因為想她而犯病,就像對你那日一般,她們都害怕我,從愛我到想殺我,錢三說把她們都處理了,至于怎么處理的,我就不知了?!?p>  “你!”錦綃有些氣,從床邊一下站起身來道:“她們不過因為像珞瑜就被你無辜牽扯,你竟然連她們的死活都不管!”

  “那又如何?”趙宇盛揉揉鼻子,“人都是要死的,我不過讓她們提前了而已。更何況,活著,又有什么意義呢?!?p>  “那你也不可以隨意決定別人的生死!”錦綃道。

  “我可以的?!壁w宇盛不假思索的回道,他眼神有些疲倦,重新躺回床上,閉了眼,道:“回去吧,等我修養(yǎng)好了,就籌備我們成親事宜?!?p>  錦綃冷靜下來,看了一眼趙宇盛,兀自回了房去。

  躺在床上的趙宇盛嘆了口氣,天色還早,可他的內(nèi)心早已是一片黑暗,自珞瑜去世后,他便再也沒有感受過快樂,光明都是假的,他永遠記得那個拒絕了她的珞瑜,那日里,她的眼神里沒有了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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