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guān)風(fēng)與月。
趙府門外,大紅燈籠仍舊高掛于門庭之上,守在門外的侍衛(wèi)不知里邊發(fā)生了何事,仍伴著黑夜站立門邊。
方天隨著劉掌柜一齊出了門,身后還跟著幾個伙計,侍衛(wèi)們哈腰點頭地跟他打著招呼,卻見方天一臉沉悶的樣子,誰也不理直直往馬車上去。
劉掌柜幾個也察覺出方天的不對勁,但礙于職位也不得多說,面面相覷后都上了方天后邊的馬車。
車夫正欲駕馬,便聽馬車內(nèi)傳來方天捉摸不透的聲音:“去榮興樓,不回府?!?p> “是?!避嚪驊?yīng)了聲,“駕!”一鞭子抽在馬匹上,棕色大馬撩開鐵蹄跑了起來。
稀稀疏疏地?zé)艋鹋紶栐诓贿h(yuǎn)處亮起,傳進耳朵的不僅是呼嘯的風(fēng)聲,還夾雜著嗡嗡的呼救聲。方天被吵的不耐煩,一直催促著馬車夫往榮興樓趕去。
到了榮興樓門口,這一處最為繁華之地。門口亮著的燈籠似乎能照亮方圓幾里地,二樓的房檐上掛著的小燈籠更將榮興樓襯得璀璨。
已是夜深,亮堂堂的油燈極力地給大堂內(nèi)制造溫暖。方天進了樓,身后的劉掌柜見店里沒人便作勢要喊,方天一把拉住他,跨步往后院去了。
正巧高大娘從廚房里出來,便撞上了。
高大娘傴僂的身子直了起來,抬頭一看,驚恐地賠禮道:“哎喲,對不起大老板,小的不知您來了?!?p> 方天嫌棄地拂了拂袖,悶聲道:“你這老太婆,下次長點眼睛!”
“是是是?!备叽竽镞B聲應(yīng)到,不停地彎腰道歉。
“對了,”方天又道,“楊才吳勇呢?”
高大娘一時犯了難,若是將他二人供了出來方天這頭交代了,那二人回來也不會放過她的,若是不說,這邊方天也不會饒過她的。
見高大娘不說話,劉掌柜便催了,“高大娘,方老板問你話呢!”
“誒,是是是?!备叽竽镆贿厬?yīng)道,一邊低著頭仍舊沒回答。
眼看著方天快火冒三丈了,一個雄渾的男聲插了進來:“方老板,楊才吳勇覺著今晚店里沒什么人就出去散了散步?!?p> 方天轉(zhuǎn)身,一眼便看見穿著靛色布衣的京潤,他瞇著眼,問道:“噢?這外頭難民成堆,你倒是說說他們?nèi)ツ睦锷⒉搅???p> 京潤一時有些尷尬,不過一下也就釋然了,又不慌不忙地道:“自然是去連州城沒有難民的地方咯?!?p> 自趙府出來就一臉沉郁的方天忽而舒展了眉頭,望向京潤的眼神也便的大有不同,問道:“你叫什么名字?!?p> 京潤負(fù)手而立,不卑不亢地回答:“京潤。”
“你會武功?”方天又仔仔細(xì)細(xì)地將京潤打量一番,剛剛練習(xí)了拳法的京潤身上還冒著熱氣,在日漸寒冷的夜里格外明顯。
“會是會,只不過三腳貓的功夫,且不能運用真氣?!本櫥氐?。
方天正欲在問下去,方想到自己的手段,這人必定是被扣留在店里的,靠夢魘散壓制的,也就不再多問,只是道:“以后你跟著我到府里去,不必留在店里了?!?p> 京潤一笑,抱拳:“可有好處?”雖然離華傳來的消息便是讓他打入方府,但他不能太過明顯。
“好處?”方天也是一笑,道:“大魚大肉吃著,還不用干活,還不是好處?你只需護我周全便可。”
“不可。”京潤?quán)僦焐斐鍪种?,搖了搖,見方天詫異的樣子,道:“我要夢魘散的解藥?!?p> “解藥,到時候了自會給你。”方天走近京潤,拍著他的肩膀道,“走吧,回府?!?p> 高大娘還在驚恐之中,方天便帶著京潤上了馬車,劉掌柜幾個也回家各自休息了。
......
第二日一早,晨光悄悄爬進屋里,整夜未眠的樂瞳便起來了。
隔壁屋內(nèi),京城御正在夢里尋著幾位草藥,薄被輕輕遮住他半邊臉龐,露出濃密的睫毛在白皙的肌膚上輕輕眨著。
“咚咚咚!咚咚咚!”一陣吵鬧的敲門聲將睡夢中的京城御驚醒。
帶著朦朧的睡眼,京城御套上外衫便開了門。
門外站在樂瞳,小小的個子卻滿是精氣神,只是兩個黑黑的眼圈格外的明顯。京城御略微彎腰與樂瞳視線齊平,戲謔道:“這是誰家的夜貓子跑出來了?!?p> 樂瞳咬了咬唇,氣鼓鼓的道:“京城公子!我家王妃一夜沒回來,你就一點都不擔(dān)心嗎?”
京城御直起身來,去到里間整理自己,一邊道:“王妃說若是兩日她未回來再讓你去尋王爺?!?p> “可是,可是我根本不知道王爺在哪兒?!?p> 京城御一聽,穿衣服的手忽地停下來了,面上也附上一成擔(dān)憂之色,道:“在下還以為樂瞳姑娘是知道的,才放心王妃去?!?p> “怎么辦啊,京城公子?!睒吠踊艁y了,說話間都帶著一點哭腔。
京城御連忙穿好衣服,出來時不經(jīng)意間瞥到桌子上自己寫的藥方,為難道:“今日該去給秋永換藥了,待從吳家村回來再作商議可行?”
樂瞳急了臉,一把拍在桌上:“京城御!虧王妃對你敬重有加,她一個人去了趙府徹夜未歸你竟然一點都不關(guān)心,這時候了還想著那個什么秋永!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京城御面上也是一冷,被一個小姑娘指著鼻子罵心里也不好受,但畢竟對方是個小姑娘,京城御仍耐著性子道:“正是因為王妃看重在下,在下才不能負(fù)了王妃的囑托,王妃走前讓在下照看樂瞳姑娘和秋永的病,在下就一定會做到的?!?p> “你!”樂瞳指著京城御,氣得呼吸急促,緊咬下唇,腦子里將京城御罵了八百遍,嘴上卻道:“既然京城公子不愿去尋王妃,那樂瞳就自己去!”
話畢,便轉(zhuǎn)身出門,往樓下跑去,京城御立馬追了出去,呼喊著樂瞳的名字卻不見她停下,京城御沒辦法只得一掌呼在樂瞳頸后,樂瞳便幽幽地倒在京城御懷里。
京城御橫抱起樂瞳,將她送回房里,安頓好樂瞳,又回自己房里收拾了一番,便背著箱籠騎著馬往吳家村去了。
馬蹄聲漸漸隱去,京城御輕車熟路地走近秋家。
躺在床上百無聊賴的秋永早早聽到漸漸逼近的馬蹄聲,嘴里喚著:“爹,娘,是京城公子來了?!?p> 秋父秋母忙放下手里的東西,出門去迎接京城御。
時已入深秋,大風(fēng)呼嘯而過,吹起京城御寬大的袖子,吹得秋家的籬笆也搖搖作響。
秋家父母將京城御迎進屋內(nèi),一陣寒暄后京城御踱進秋永的屋子。
屋內(nèi)的少年比第一次見他時氣色好了許多,曾經(jīng)蒼白的臉上如今終于有了一點點紅潤,想來是吃得不好,一家人皮膚蠟黃,氣息虛弱。
“京城大夫,你終于來了。我是不是快好了?”秋永半坐起來,臉上掛著欣喜的笑,他能感覺到自己雙腿漸漸有了一點知覺,只是很細(xì)微,但也為這么一絲改變而慶幸。
京城御摸摸秋永的臉,點點頭道:“是啊,你就快好了,今天這針可能會有點疼,你要忍一忍?!?p> 秋永乖巧地點頭回應(yīng),自己揭開被子,努力地翻過身去,將后背露了出來,曾光潔的后背已經(jīng)有密密麻麻的針眼了,秋母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地紅了眼眶,趴在秋父肩膀輕輕抽泣。秋父雖心疼孩子,但不愿表露,攬著秋母的肩往外屋去了。
京城御點了油燈,在箱籠里取出銀針在火上烤了烤按著穴位一一扎下。
內(nèi)屋里京城御忙著給秋永扎針,屋外的秋家父母又聽見一陣呼喊聲。
秋父將秋母安置在床邊,起身去開了門。
離華一聲墨色長袍,袖口金絲繡著幾片竹葉,長發(fā)束冠,鳳眼一斜,不怒自威。離華身旁站在藍(lán)衣的單祤,抱劍而立,背上還背著一個包裹,一副誰也不理的樣子。
一見離華,秋父便被那氣質(zhì)嚇了去,顫顫巍巍地開了籬笆,道:“公子這是從永州回來了?”
離華莞爾,道:“難為老父還記著在下?!?p> 秋父哈腰,笑笑,偏頭看著單祤問道:“這是...那日的小公子?”
離華一愣,隨后慢條斯理地解釋道:“這是在下的一位朋友?!痹掍h一轉(zhuǎn),“從永州帶了些補藥,便給拿過來了?!痹挳吙聪騿蔚€,單祤取下包裹,丟給秋父。
那力道稍大了些,砸到秋父懷里時,秋父差點一個趔趄跌下去。待秋父穩(wěn)住身子,鐵血男兒也眼含淚花,聲音哽咽道:“多謝二位公子了,那日我們還...”
離華拉住秋父,示意他不必再多說了。
秋父點點頭,似乎想起什么說道:“對了!前幾日來了位夫人,還帶著神醫(yī)給小兒診治,這位神醫(yī)醫(yī)術(shù)高明,小兒如今好多了?!?p> 離華與單祤本打算離開,聽秋父這般說,心中大概也猜到是誰,原來她到此處是這個目的,不過有些趣味。
單祤附道離華耳邊小聲問道:“去看看嗎?”
離華這頭還再作打算,京城御忙碌了一陣到院子里散散步伸伸腰,便一眼瞧見那一抹墨色身影。
京城御疾步而來,面上帶著驚訝和欣喜,拱手正欲行禮,卻被離華搶先一步道:“許久未見京城公子,李某甚是思念。”
京城御心神領(lǐng)會,笑著道:“李公子近來安好,在下有諸多話要講與李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離華自然知道京城御要說些什么,但也點點頭,側(cè)過身子,與京城御走遠(yuǎn)了些。
單祤守在他二人身后,秋父一臉惶恐,原是這幾位都認(rèn)識,也好也好,跟單祤打了聲招呼便拿著包裹進屋了。
京城御將事情前后一一交代給離華,離華面上一驚,雖事情都盡在掌握,但他也沒料到她竟然只身前往!
離華暗暗捏拳,回頭對單祤道:“今日就去趙府!”
單祤看了一眼京城御,京城御拱手行禮,自報姓名道:“在下京城御。”
單祤回禮道:“單祤。”又看向離華,勸道:“這時你便慌了?那日運籌帷幄的模樣呢?”
離華白了他一眼:“你小子!”
單祤懷抱長劍,冷靜道:“今日還去不得,京潤那方還沒找到賬簿的盒子?,F(xiàn)在去只能功虧一簣。”
離華長吸一口氣,將心中涌動的感情平靜了一番,他自然是知道現(xiàn)在還不能去的,只是京城御說與他時,他竟然擔(dān)心起來了。是他將錦綃安插進去的,但他以為樂瞳會保護她,沒想到,她竟然一個人去的。
見離華還是一臉擔(dān)憂,單祤皺眉道,“這時候擔(dān)心了當(dāng)初干嘛去了!”
離華不再說話,心里那番情愫不僅僅是自責(zé),還有一點什么東西在戳著他的心,他深鎖眉頭,對京城御道:“錦綃的事多謝京城公子了,本王就住在許西院,有事來尋便可?!?p> “那救王妃之事...”京城御問道。
“本王會派人暗中保護她的,不勞京城公子費心了。”話畢,離華沒跟秋家父母告辭,便帶著單祤離開了。
京城御一人獨自站在秋家門外望著離華二人離去,過了許久才回過神往屋里去,在秋家又忙活了許久,知道米糧
稀少,也不敢久待,京城御便餓著肚子騎馬回到下榻的客棧。
一下馬,店里的小二便接過韁繩將馬牽去馬廄,京城御一路小跑上樓,欲要與樂瞳分享這個危難中的好消息。
到了樂瞳房門口,京城御禮貌地敲了門,敲門聲不似樂瞳早上那般急促,卻是連續(xù)敲了一會也為聽見有人來開門。京城御暗思難道是自己早上那一掌力道太大,此時還未醒來?思于此便將耳朵貼在門上,細(xì)聽屋內(nèi)聲響,竟是連呼吸聲都未有,心下一急,便推門而入。
屋內(nèi)物什整潔,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香味,京城御一邊察看一邊叫著樂瞳的名字,但屋內(nèi)氣息冷淡,應(yīng)是人離開已經(jīng)許久了。
此時鎮(zhèn)定如京城御也慌了神,一時來不及休息,又吩咐小二將馬匹牽出來,駕馬往許西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