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的目光瞥見自己腰帶上掛著的一塊玉佩。當時以軍功抵罪,皇上給的一切封賞都被沒收了。回到平城后,致寧悄悄地把自己得的這塊和田玉佩送給了他以示安慰。他拿起玉佩,試探著指著玉佩下綴著的一簇秋香色的絲絳問:“是這個嗎?”
阿依盯著玉佩看了幾眼,遲疑地點了點頭。
“纓穗?”致遠恍然大悟?!澳闶钦f,玉麗吐孜去找嫂嫂學(xué)習(xí)打纓穗了?”
阿依眼中光華璀璨,重重地點頭。
“阿依,你可真厲害!”致遠大笑著拍手,道:“你只用了七個字就交代了玉麗吐孜的去向。而我……”他低頭掰著指頭數(shù)了一會兒,接著說:“我得用十四個字才能把意思講完全了。你的漢語進步真大!”
雖然明知道致遠這樣說是在鼓勵安慰她,但是看著致遠親切真誠的笑臉,阿依還是覺得心里暖暖的。她突然覺得不那么害怕開口了。她大膽地說:“我,說不好,還要學(xué)!”
“阿依,你學(xué)得已經(jīng)很好了!你來平城也才一個多月,至少已經(jīng)能聽懂我說話了。我小時候跟著夫子學(xué)西域的話,學(xué)了兩三個月,還是什么都聽不懂什么都不會說。”
阿依伸手摸了摸玉佩下的絲絳,自言自語地說:“纓……”
“纓——穗?!敝逻h緩慢而清晰地重新示范了一遍。
“纓穗?!卑⒁肋@次的發(fā)音已有八九分的標準了。她自己也有所感覺,眉梢眼角都露出了驚喜之色。
“纓穗,就是用絲線結(jié)成的穗子。綴在玉佩、扇子或者劍柄上,做裝飾用的?!敝逻h耐心地解釋,“玉麗吐孜去找嫂嫂也打纓穗可真是找對人了。嫂嫂可是打纓穗的能手,全平城都找不出第二個人能有她的手藝了,連宮里最手巧的繡娘都比不上嫂嫂。當今皇后和諸位高品階的妃嬪,都要向嫂嫂求取纓穗呢。玉麗吐孜要是真能學(xué)得這門手藝,將來開一家小繡坊,絕對吃穿不愁了。”
阿依又摸了摸致遠玉佩下的纓穗,輕聲說:“好看?!?p> 致遠低頭看阿依,看見她濃密卷翹的睫毛微微地跳動,在眼瞼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看見她白皙的肌膚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水潤的亮澤,吹彈可破;看著她小心翼翼地撫摸著精美的纓穗,愛惜與羨慕之意溢于言表。致遠突然覺得,自從在西域遇見她以來,這是他第一次真正覺得阿依是個女孩子,她是一個和普通女孩一樣,又不太一樣的普通女孩。
他從腰帶上解下纓穗,連同玉佩一起遞給阿依:“你喜歡就送給你吧?!?p> 阿依猛地抬頭,不敢相信地看向致遠。
“玉是和田玉,皇上賞的;纓穗是嫂嫂親手打的,都是好東西。”致遠溫和地笑著,把玉佩塞進阿依的手里。
阿依連連搖頭,又把玉佩塞還給致遠?!安荒芤?。”
致遠還要再給,不遠處突然響起小黑獒警告的吠叫聲。兩人一驚,一齊向著叫聲傳來的方向看去,只見小黑獒站在河灘的一塊大石頭上,炸著毛,對著石頭的另一邊不聽地吼叫,不知道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阿依立刻跳起來,朝著小黑的方向跑去,致遠隨即也站起來,隨手把玉佩往腰帶里一塞,也跟著跑了過去。
石頭另一側(cè)的淺灘上,趴著一個人。光頭,穿著青色的粗布僧袍——是個僧人。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致遠噌地越過大石頭,幾步跨到那僧人身邊,抬起他的上身翻過來,放在自己膝頭。
“曇矅法師!”致遠認出這名倒地的僧人,驚呼一聲。他伸手探向曇矅的頸部,幸而還能感到微弱的跳動。他輕拍著曇矅的臉,連聲喚著。叫了半天,曇矅仍是雙目緊閉,沒有半點反應(yīng)。
阿依蹲在曇矅身邊,上下檢查著,忽然扯了扯致遠的衣袖,指了指曇矅的左腿。致遠這才發(fā)現(xiàn),曇矅左腳的綁腿上有一片深色的血污。血污的中心是兩枚相距不到半寸的血洞,正向外緩緩地流著紫黑色的血水。
“毒蛇!”致遠與阿依皆是大驚失色。阿依起身,對著小黑獒嗬嗬叫了兩聲。小黑獒立刻從石頭上跳下來,俯著身子,一寸一寸地在地上邊嗅邊尋找。
致遠扯散曇曜左腿上的綁腿,拉起褲腳,只見自牙痕向周圍輻射開的一圈青色已經(jīng)漫過了膝蓋,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大腿上蔓延。
致遠迅速地用解下的綁腿在曇曜的大腿處緊緊地纏繞起來,阻止毒素的進一步擴散;又從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沿著牙痕割開一個十字形的破口,捏住曇曜的小腿,從膝蓋向下使勁擠壓,讓紫黑色的血水迅速地從十字形的破口里流出來。“阿依,用水沖他的傷口。”
阿依立刻解下腰間攜帶的水囊,拔掉塞子,用水沖洗曇曜的傷口。一囊水倒完了,又飛奔去河邊打了一囊來繼續(xù)沖。
這樣沖洗了兩三囊的水后,曇曜終于有了些許的反應(yīng)。只是他的神智依然不十分清醒,迷迷糊糊的,睜不開眼,也說不出話,只是偶爾從喉間擠出幾下嗯嗯的哼聲。
“要立刻帶他回城里就醫(yī)!”致遠見曇曜經(jīng)過簡單的急救仍無法徹底清醒,知道咬他的毒蛇毒性很強,不敢再多耽擱,背起曇曜快步走向來時的馬車。
剛將曇曜在車廂里放好,小黑獒嘴里叼著一條青紅交錯,色彩艷麗的蛇飛奔而來。它跟著阿依跳上車子,將已經(jīng)斷了氣的蛇扔在車轅上,吐著舌頭,得意洋洋地搖著尾巴。蛇身上沒有其它傷痕,只在三寸處幾乎被咬斷,僅靠一層薄薄的皮勉強連著。
致遠快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城中最好的醫(yī)館保濟堂。大夫手腳麻利地再次清洗處理了傷口,敷上解毒的草藥,又喂曇曜吃了解毒的藥丸,半個時辰后,曇曜終于悠悠地清醒過來。
“曇曜法師,是我。萬致遠,您還認識我嗎?”見曇曜睜開眼,致遠立刻上前關(guān)切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