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先生笑了笑,看向了那高臺之外厚重的云層,
“我只是憐你心思通透,三個女弟子中,于文章,于政論,你總能一眼看穿,若非圣上禁令女子不可科考,我真的是想要你參加科考?!?p> 說著,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只是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眸色微閉,
“我說這番話并不是為別的,只是認為,你如此才學,不該卷入皇族斗爭,犧牲在深宮之中。”
“我不想,我收的女弟子,又一個蹉跎在深宮之中.......”
他后面這句話聲音很小,吹散在風里,并沒有讓任何人聽見。
陸明瀾站在原地,亦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是搖了搖頭,眸色微閉,看向了那高臺之外,將盛京繁華盛況收入眼中。
這些她又何嘗不知?
當年裴貴妃挑選伴讀,為何一眼就看上了她與蘇萱,并非只因才學,而是身份。
她是安定侯嫡長女,蘇萱是蘇閣老的孫女,這樣的身份,配得上宮中的皇子、太子。
三年前祖母便有遠見,想要幫她定親,可是呢...次次被阻撓。
皇家看中的女子,誰人敢娶?
她的婚事,早在她踏進國子監(jiān)大門的那一刻起,便已經(jīng)不由她自己了,也由不得她的家人。
陸明瀾苦笑一聲,只是看著那高臺之外的天空,
“只是可惜了......今生生為女兒身?!?p> 若她是男子,何至于有這么多桎梏。
這世上的女子,有幾個能如明德長公主一般,如北魏星沉國師一般?
缺的,不止才學,還有勇氣,和契機。
若要她選,哪怕馬革裹尸,盛年夭折,也比嫁入皇家,為人操持后院雜事要好。
有多少女子,本是活的鮮活,自在,可一旦邁入了那個地方,不論還有多少壽數(shù),她們都已經(jīng)死了。
而她,又還能‘活多久’?
明城聽著她這一句話輕輕一笑,眸中隱著幾分傷神,只可惜生為女兒身,這句話,也曾有一個人對他說過,只是.....可惜了........
陸明瀾站了許久,正想要與先生告辭,便是有個學生跑了上來,對著明城道,
“明先生,大理寺少卿祁連玉來訪?!?p> 明城回過頭來,陸明瀾自知自己也不便留下,便是對著他微微行禮,
“先生,明瀾先行告退?!?p> 明城對著她點了點頭。
陸明瀾離開,而祁連玉也走了上來。
他對著明城先是行了一禮,彎腰作揖,
“先生?!?p> 他做的是師生禮,而若非明城親傳弟子,叫的都是明先生,唯有他收徒的人,方可喚一聲先生。
明城轉過身來,看向祁連玉,笑了笑,語氣卻是生疏,
“無事不登三寶殿,祈大人此來為何?”
祁連玉倒也不在意他這稱呼,只是向前一步,對明城微微一禮,
“學生此來,確實有事?!?p> 明城挑眉,
“你一個大理寺少卿,有什么事情來找我?”
祁連玉深深吸了一口氣,
“實不相瞞,學生最近在查一樁案子,但走入了死胡同,所以來請教先生?!?p> 明城眸中劃過一抹沉思,
“說來聽聽?!?p> 祁連玉站到了他的旁邊,眸色微沉,潺潺而述,
“半月前,有個叫孫旭的學子從月?lián)P樓上墜了下來,死了?!?p> “仵作尸檢,發(fā)現(xiàn)他早在從月?lián)P樓下摔下來之前便已經(jīng)受了重傷,臨近死亡?!?p> “但月?lián)P樓上下沒有一點痕跡,他周圍的學子雖有與他有過過節(jié)的,但也并不能構成仇殺?!?p> “我派人查了他的身份,他是五年前因貪墨判刑的戶部侍郎夏元啟的外孫。”
他說著頓了頓,
“而他此次入京,不止為科考,也帶來了一本賬本?!?p> “五年前戶部的賬本?!?p> 他說道此處,抬起頭來,
“五年前戶部賬本出錯,貪墨巨大,導致國庫虧空,前前任戶部侍郎夏元啟因此而死,滿門盡滅?!?p> “而兩年前學生赴任之時,發(fā)現(xiàn)賬本漏洞許多,不止五年前的,十年前的幾處軍款也是不知所蹤?!?p> “只可惜年代久遠,書冊因保管不當被蠶食,學生知道,十年前,先生正在戶部。所以,想要請教一下先生,十年前,戶部可有異樣?!?p> 明城聽罷眉間一沉,并未回答,只是看向祁連玉,沉聲道,
“這件事情,不要再查下去?!?p> 祁連玉聽罷不解,
“為何?”
明城搖了搖頭,
“你當年查過,可有結果?”
祁連玉聽著眸子一沉,兩年前,他赴任戶部侍郎時,查過,但稍有眉目,便是被貶去了翰林院,做了一年修撰。
“此事盤根錯節(jié),牽扯甚廣,若是查下去,不僅你小命不保,恐我大楚朝堂,都要再出動亂!”
當年他不是沒查過,只是此事,牽扯的太廣,南楚根基本就盤根錯節(jié),與世家氏族利益相連,內里的腐朽,不是說除就能除的。
祁連玉微微沉吟,看向明城,
“先生,今時不同往日?!?p> 他此話一出,明城微微吸了一口氣,復又壓制住了胸腔之內加速的心跳,問道,
“是他要你來的?”
祁連玉點了點頭,沉聲道,
“國之蛀蟲,一日不除,便蠶食我大楚根基一日。”
明城聽著卻是輕輕一笑,似是颯然,又似是感嘆,
“他終于要出手了啊......”
良久,他低聲道,
“罷了,既然他要查,那你便查吧?!?p> 明城眸色微斂,看向了那高臺之外厚重的積云,
“若是要查,那便不止十年前,從十五年前陸軒身死開始吧,從荊州不翼而飛的軍糧開始,查吧。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是此時牽扯甚廣,你,萬事小心?!?p> 祁連玉聽罷眸中劃過一抹沉思,他看向明城,忽然道,
“先生十年前曾未踏出國子監(jiān),當真是想要在此治學,直到遲暮?”
憑他的才學的若是當初不被貶,現(xiàn)如今應該是進入內閣,官拜次相。
明先生輕輕一笑,
“有何不可?”
祁連玉微微沉吟,道,
“先生,我也曾被貶過,我知道,若是你想要回去,陛下他......”
明城搖了搖頭,
“就在這兒吧,挺好的?!?p> “先生.....”
祁連玉欲言又止,明城卻是搖了搖頭,他與他不一樣,他被貶,是因為動了氏族利益,皇帝要保他,所以才讓他去了翰林院。
而他,得罪的那可是皇帝......
這心結,不是那么好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