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一片靜寂。
陳染拖著頂頂回到家時，已經(jīng)是深夜十一點鐘了。頂頂一下子就歪在沙發(fā)上繼續(xù)睡下去。
“頂頂，回自己房間睡?！标惾居掷塾譄岬卣f道。
頂頂根本就無動于衷，繼續(xù)展開他的無障礙睡眠。他確實是困極了，所以才對睡眠的地點和方式都無所謂了，任由睡眠因子擴散到全身，酣睡一場。沒辦法，礙于這個小家伙兒今天的良好表現(xiàn)，陳染把他連拖帶拽到他的房間，然后給他脫了衣服和鞋子，蓋上毯子，他竟然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好吧，睡個好覺醒來后又是一個生動的人。
陳染突然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于是馬上打了電話，“莊之言，現(xiàn)在給美惠量一下體溫，每四個小時量一次?！彼肫饋眄旐斝r候生病住院的情景，就是因為她每隔四個小時給頂頂量一次體溫，才在夜里12點鐘時量出了40.2度的高溫，趕緊告訴護士，護士又請教了醫(yī)生，及時用上了退熱藥，否則后果難以預(yù)料。
“好的?！鼻f之言答應(yīng)著。
“千萬別忘了。如果出現(xiàn)38度以上的高溫，要再喝一次退熱水，只能一次。退熱的藥，不能超量，副作用極大?！标惾具€是不放心地又叮囑了一次。
“謝謝。”莊之言痛快地應(yīng)著。
陳染憑借經(jīng)驗判斷美惠發(fā)熱的可能性應(yīng)該是小概率。她晚上打了針，藥性要持續(xù)一段時間，但是不能大意。很多事情就是在粗心大意的時候，狀況就堂而皇之地出現(xiàn)了，弄得人手忙腳亂。
“媽媽，媽媽?！表旐斦驹陉惾镜拇策吔械?。
“怎么了？”陳染含糊地問道。
“媽媽，加加阿姨來電話了，說要來我們家?！表旐敂傞_兩手，一臉無奈地說道，大概是猜到了這個時候媽媽還要接待米加加實在是一件麻煩事。
“加加要來?！标惾就蝗婚g就清醒了大半，于是揉著眼睛坐了起來，叫道：“饒了我吧?！?p> 陳染徹底清醒了，趕緊打了電話詢問美惠的情況。
“沒發(fā)熱，美惠正坐在桌前吃早餐呢?！鼻f之言看了美惠一眼，答道。
“多吃飯，病就好得快。”陳染欣慰地說道。她想了想，又道：“下午還是給美惠量一下體溫，體溫正常就基本好了?！?p> “知道了。你剛起床？”莊之言問道，大概是聽到了她的哈欠聲。
“是?！标惾菊f道。
“美惠想要跟你說話?！鼻f之言說道。
“謝謝，阿姨?！泵阑萁舆^了電話說道。聲音是平緩的，語氣是沉靜的。
“有什么好謝的?！标惾菊f道。她本想說得無所謂一些，甚至俏皮一些，可是每當(dāng)有人說感謝的話時，她就很難為情，連語氣語調(diào)都顯得不那么自然了，就好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一下子被抓了個正著兒。她調(diào)整了一下語氣，又道：“美惠身體感覺好多了吧，多喝水，多休息?！?p> “阿姨，我沒有媽媽了。”美惠聲音哽咽道。
“我知道，你爸爸告訴我了。”陳染解釋道。
“阿姨，我沒有媽媽了?！泵阑莺孟駥τ陉惾镜慕忉専o動于衷，又重復(fù)了一遍。
“你很難過，阿姨聽出來了?！标惾菊f道，然后她就想到美惠在家里一定會觸景生情，于是又道：“美惠，你來阿姨家吧。一會兒，加加阿姨也來?！?p> “好吧。”美惠答應(yīng)了下來。
然后就聽到了莊之言的聲音，“我馬上送她過去?！彼苊靼钻惾镜南敕?，就是想讓美惠分散一下注意力，他也是這么想的。
美惠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盯著手機發(fā)呆，“爸爸，我沒有媽媽了?！边@是誰都知道的事實，可她就是為了再次證實這個消息，就時不時地重復(fù)這句話。
莊之言看出美惠的難過，雖然她跟媽媽的關(guān)系一度劍拔弩張，但是媽媽死了，留給她的還是悲傷難過。他想說，美惠節(jié)哀順變，這不過是成年人之間互相安慰的話語，對于一個孩子他說不出來這句話。孩子不懂什么是節(jié)哀，為什么要收斂起真實的感情，她不像成年那樣喜歡裝腔作勢。順變，對于孩子們更是紙上談兵。
“美惠，我們走吧?！鼻f之言把美惠從沙發(fā)上拉起來，“送你到頂頂家。爸爸也沒時間照顧你，我還要繪畫?！彼业倪@個理由非常恰如其分。
“爸爸，我的小熊維尼還在媽媽身邊嗎？”美惠冒出的這句話，嚇了莊之言一跳，禁不住看了看她，這個孩子怎么又想起這事。夏知秋入殮那天，小熊維尼也一起燃燒了。當(dāng)時是征求過美惠的意見，她說想要小熊維尼陪伴著媽媽一起去天堂，這樣媽媽就不用害怕，也不用孤單了。還記得當(dāng)時林亦舒深深地看了美惠一眼，替夏知秋欣慰道，美惠長大了，你媽媽在天上會想念你的。
“當(dāng)然在，她們永遠在一起?！鼻f之言答道。
“爸爸，我聽到小熊維尼喊媽媽。好像她們在天上分開了，小熊維尼迷路了，找不到媽媽了。”美惠的眼睛濕潤了。
“放心吧，她們永遠都會在一起的。”莊之言費力地解釋道，好像是跟一個三歲的不懂事的孩子說話一樣，他知道美惠懂得，她不過是想再一次確認(rèn)而已，她擔(dān)心她們會分開。
“美惠，你是感冒燒糊涂了，才有了這些奇奇怪怪的念頭?！闭f著莊之言摸了一下美惠的額頭，“不發(fā)燒了。陳染阿姨說下午還要量一下體溫，體溫計也一起帶上吧?！闭f著他就放進了美惠的包中，又將吃的藥也放進去。
“爸爸，我沒有媽媽了，是嗎？”美惠眼睛里亮晶晶的淚水終于滾落了下來，然后她就趴在沙發(fā)的扶手上嚶嚶地哭了起來，雖不是那種撕心裂肺的哭聲，但是穿透力卻很強，讓聽到的人感同身后，一定是遇到了極大地傷心事才會這樣哭，斷斷續(xù)續(xù)的，上氣不接下氣的，頻率不穩(wěn)地哭著。
“美惠，你這個孩子?！鼻f之言坐到了她的身邊，難過地說道。他耐心地，輕輕地拍著她的后背，但愿這樣的陪伴能夠減輕她的痛苦。
大概是哭累了，美惠抬起了頭，連劉海都濕了，緊緊地貼在額頭上，她聲音嘶啞，脆弱無力地說道：“爸爸，我要去頂頂家?！闭f著她便起身去衛(wèi)生間洗臉。
“好的?！鼻f之言輕聲答應(yīng)著。同時他也決定，不單單是送她，他也要留在那里，他想看著她，及時地察覺她的情緒變化。他想美惠也需要這樣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