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他老母不是他老母
李達聽到‘杜府’二字，下意識的道：“揚州城里的杜府？”
白青虹憤怒道：“小時家貧，一書難求，是杜大人資助我讀書進學(xué)，誰料大人被奸臣所害，滿門抄斬，天理昭昭，總歸有報應(yīng)不爽的那一日！”
“白公子，慎言，”老神棍低聲道。
“是我失態(tài)了，”白青虹深吸了口氣，“時候差不多了，我去請家母用飯?！?p> 趁著白青虹不在的功夫，老神棍小心問：“看出了什么？”
“他老母的確不是他老母，現(xiàn)在要確定的，就是他老母是不是他老母的鬼魂?！?p> 沒一會兒功夫，白母被請出，一身粗袍木釵，神態(tài)和藹，看起來就是尋常的老婦人。
簡單的用晚餐后，老神棍得到李達暗示，一邊給白母號脈，一邊跟她隨意聊著天，聊的都是關(guān)于白青虹小時的事。
“白公子小時在哪兒讀書的，哪一年年進學(xué)的？”
“哦，公子打小就聰明，還有這事？”
“白公子這般有才華，來提親的人很多吧？”
這依附尸體的鬼魂假如不是他老母，那么這過去的事，應(yīng)該不清楚才對。
但對面‘白母’對答如流。
李達沉默了許久，忽然道：“白公子，以你舉人身份，朝廷的奉銀額度，養(yǎng)幾個仆人還是不成問題的，你不也能輕松一點了?！?p> 白青虹搖了搖頭，道：“前明便是因‘士紳不納糧’之策，致使土地兼并，私田越多，公田越少，田稅越重，百姓不得已舍田為奴，本朝有志改此國策，我輩讀書人自當(dāng)以身作則，為朝廷分憂。”
“白公子是有大節(jié)氣的，老夫人教的好，”老神棍擊節(jié)贊道。
“那都是他自己學(xué)的好，”白母笑呵呵道。
吃完飯，四人告辭，路上，老神棍這次難得大度起來，“母慈子孝，就算陰陽相隔，那也是一段佳話，這黑心的銀子大兄弟我們這次就不賺了，當(dāng)然，定金是不能退的?！?p> 李達摸著下巴琢磨許久，忽然道：“我怎么感覺還是不對勁呢？”
“怎么不對勁，大兄弟，假如附體他老母的不是他老母，怎么會知道這么多他小時候的事，而且這老夫人也沒有變成厲鬼鬼害人啊?！?p> “不，不是白母有問題，是那白公子的問題?！?p> 李達想了想，對領(lǐng)路的仆人道：“你們印象中，這白公子是個什么樣的人物？”
那仆從想了想，道：“白公子在我家公子口中，是個極有正義感的人，為人正氣，也不好色，風(fēng)花雪月的地方是從來不去的，平常公子送的禮物，只要是貴重的，必定全數(shù)退回，但鄰里鄉(xiāng)親有什么困難，主動會去幫襯?！?p> “急公好義，好學(xué)上進，為人正直，不貪財，不好色，好孝道，不貪慕名利，世上真有這種完人？”
“此乃古君子之風(fēng)也，”老神棍搖頭晃腦。
……
夜色微深，白青虹伺候母親入睡后，這才擦了擦汗，摸到自己房間里，合衣躺在床上，片刻后便陷入沉睡。
夢中，一道人影飄蕩在白青虹眼前，化作滿嘴利齒、眼如燈籠般的惡毒老嫗，只有兇惡的臉上，依稀有幾分白母的模樣。
“白青虹，你不孝！”
“你不孝！”
“你不孝！”
“你不孝！”
白青虹雙眼緊閉，汗如雨下，哭著道：“青虹是母親生育，母親養(yǎng)大的，沒有母親教養(yǎng)，青虹怎能成人，怎能忘記母親的恩德呢，冬夏溫涼，晨昏定省，母親哪一點不滿意，為何斥責(zé)兒子呢？”
“白青虹，我從小把你帶大，你不念一絲養(yǎng)育之恩么，我一人守寡至如今，何等不容易！可是我死了半年，你卻從不來祭奠我，反而供著那條老狗，我一定要把此事告之天下！”
白青虹猛的睜眼，坐在床頭，直喘著氣，好半晌才道：“幸好這只是夢！”
……
深夜十分
李達和老神棍來到了附近的墳園，這里是高郵附近方圓百里，死人安葬之地，墳冢成堆，灰煙不絕。
李達讓兩個仆從在附近一所民居安歇，自己拉著老神棍跑到這里。
“我說大兄弟啊，咱們雖然圖財，但也不能貪圖不義之財啊，既然他老母已經(jīng)是他老母，咱們也不能真的干他老母啊?！崩仙窆骺嗫谄判模詾槔钸_見財起意，準備施法咒人啥的。
“我說我是好人你信嗎？”李達突然道。
老神棍愣了愣，遲疑道：“大兄弟你應(yīng)該是好人吧？”
其實在老神棍心理，真不覺的對方是好人。
在王湯圓家里，這位爺對著城隍爺?shù)牡裣裉岬毒涂场?p> 在浦子縣城，雖然老神棍不在場，但他能猜到，這位爺就忙著賺錢，打心眼里就沒想過救自己。
“你確定我是好人？”李達湊過來，面色詭異道。
“這個，哈哈，您這個，不是特別好，只是一般般好，哈哈，”老神棍干巴巴的笑道。
“其實我也不相信?！崩钸_突然道。
“哈？”
“我相信是人就有缺陷，沒有缺點的人是不存在的，圣人都在廟里吃餿豬肉，古君子那都在古代，從沒在當(dāng)代現(xiàn)身過，結(jié)果突然‘砰’的一下，跳出來個十全君子，”李達指了指自己眼珠，“知道我啥感覺？”
“撞鬼了這是！”
“人家就不能喜歡盡孝嗎？”老神棍嘟囔道，他雖然無牽無掛，但挺想有這種兒子的。
“老人都喜歡兒女把時間花在自己身上，但說實話，兒女，都不大愿意把自己的時間花在老人身上，這就叫代溝，你懂？”
“我奶癱瘓那一陣子的，我娘天天在我耳邊罵我爸，罵他個狗日的，什么破事都交給自個兒做，罵他沒擔(dān)當(dāng)，沒出息，但還是給自家老婆婆擦屎擦尿，這才叫孝道，你要說真有人天生喜歡給人擦屎擦尿，這事我不信?！?p> “事有反常即有妖，”李達牙齒磨了磨，“我就要把對方人皮子扒下來?！?p> 夜黑風(fēng)高，烏云遮月，加上還有一個突然發(fā)神經(jīng)的青少年，老神棍突然覺的背后涼颼颼的。
很快，二人便找到白母的墳頭，因為所有墳頭中，只有她的墳頭是空著的。
只有一堆疊好的壽衣。
干凈整潔。
像是有人經(jīng)常整理。
老神棍吸了口氣，牙齦打顫：“大兄弟，這衣服，鬼穿的？”
“你應(yīng)該問，這衣服，是不是他老母穿的。”
一陣冷風(fēng)吹過，
壽衣忽然被吹開了，
紐扣一顆顆被打結(jié)，
然后是衣袖，
然后是領(lǐng)子。
后背微鼓，
就像是有一個無形人，正在打理著衣著。
李達可以清晰的‘看到’，一個面色僵硬鐵青的老太婆，正朝自己橫眉怒目。
他想了想，覺的沒必要動手，道：“你應(yīng)該是白公子的老母，所以白公子供養(yǎng)的老母不是他老母，那你這個真的老母應(yīng)該特想對付那假的老母，我也想對付那假老母，所以我們是一伙兒的，你能聽懂？”
很可惜，她聽不懂。
真老母，也就是老嫗深吸一口氣，肚皮鼓的能再塞一個白青虹，張開僅剩兩顆牙的嘴巴。
陰風(fēng)暴起！
“哎呀媽呀！”
老神棍猝不及防，跌的跟個老BJ冰糖葫蘆似的，一串一串的。
李達提前背靠在一座墓碑上，硬頂著。
躺下面的老哥，借你房子靠一靠。
老嫗的胸腔像是打了激素，陰風(fēng)不要錢的吹著。
呼~呼~呼~呼~
墓碑漸漸傾斜，砸到骨灰盒上，骨灰漫天飛灑。
“找死，呸！”
李達一口骨灰粉噴出來，這他娘的飯沒拌上，骨灰倒是先吃上了。
金光大亮，四道光鏈從墳頭射出，將老嫗活活捆住，猛的一扯，將老嫗扯成一團陰霧。
“大兄弟，這真老母怎么比假老母還要暴躁！”
“這說明想象很美好，現(xiàn)實很殘酷?！?p> 孟母三遷，說明母愛的偉大。
但誰知道，孟母在三遷前，孟子他老人家挨了多少頓竹筍炒肉。
能管的了兒子，
誰沒事搬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