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如意方才去院外吐完后便被送回了她住的留芳苑,因此孫晚冬這番話并沒有人出聲反對。
孫晚冬不像一般女子那般謙卑,說話間多的是一份俠氣,這話說得明顯,她信宋景樂。
院內(nèi)靜寂無聲,王堅看了看孫晚冬,又瞧了瞧宋景樂,最后目光落在了趙鈺身上,似是在詢問。
王堅是個謹慎的人,宋景樂自然知道。自己剛才驗尸,他必然已斷定自己不是兇手,可要做這個決定,還需要趙鈺的同意。
陽光從院子外頭垂下的藤條中間落了下來,斑斑點點??諝庵袕浡状着c酒的味道,還混合著血腥氣,又夾雜了嘔吐物的酸腐之氣,十分的難聞。
王堅示意眾人退出院子,命崔放和衙門的其他人收拾劉景秀的尸身。
孫晚冬在素蘭耳畔低聲耳語了幾句,眾人出了院子后,在書房外的長廊前站定,已有劉府的下人拿著清掃的物件走近了小院中,很快那些難聞的氣味被掩蓋了下去。
孫晚冬看向王堅,神色堅定。
宋景樂現(xiàn)在倒一點都不擔心王堅會不答應(yīng)孫晚冬的要求,畢竟之前自己也說過這話,他也松了口,更何況還有趙鈺這座山壓在這里。
那崔放許是剛才被宋景樂給震到了,清理完了劉景秀的尸身后,又匆匆趕了出來,怯怯地站在宋景樂身后。
宋景樂看到他那樣子,忍不住就想笑,被趙鈺瞪了眼生生憋了回去。
王堅看了眼崔放,又再跟他確認了一遍。
不等崔放說話,倚在宋景樂身上的趙鈺抬眉,“王大人,你剛才不是已經(jīng)確認過了,怎么還問?”
王堅笑道:“小王爺,劉大人身為朝廷命官,這件事自然得確認清楚,否則除了差錯,日后大理寺的人問起來,也不好交代?!?p> 崔放面色有些不自然,忙應(yīng)聲道:“回大人,劉大人之死確實如宋公子所言,沒有絲毫紕漏?!?p> 趙鈺挑眉,面上難掩得意之色。
宋景樂狠狠白了他一眼——驗尸的又不是你!
趙鈺嘿嘿笑了兩聲——你是我兄弟啊,你有能耐,我自然高興。
王堅瞧著趙鈺那神情,心中哀嘆——這小王爺身為皇家子孫,卻絲毫沒有皇家的氣派,儼然一副街頭混混模樣。
王堅瞅了眼趙鈺,指了指旁邊。
趙鈺會意,兩人走到了一側(cè)。
王堅道:“下官剛才看過宋公子驗尸后,對他自然是不再懷疑,但如果就這樣讓他插手此案,似乎不太好。”
趙鈺眼珠子一轉(zhuǎn),拍了拍王堅的肩頭,“你心里想什么,你以為我不知道。老王啊,我兄弟是個率性而為的人,你那些官場的花花腸子可別用在他身上。你就說吧,這件事你想怎么樣?”
王堅見趙鈺看穿了他的心思,也不再跟他打馬虎眼,“下官知道,王爺和宋公子私交甚好,宋公子和劉大人也沒有任何的私怨,不如……”
兩人在這邊交頭接耳,宋景樂卻把二人說話猜了個透。
果然,就見王堅走了回來,向?qū)O晚冬和其他人說道:“驗尸既已證明宋公子不是兇手,但在沒有抓到兇手之前,他仍有嫌疑,因此目前不可離開合州地界。”
王堅頓了頓繼續(xù)道:“對于夫人所求之事,在下與王爺已商討過……”
宋景樂直呼趙鈺玩自己,這種事情只要他答應(yīng),王堅也不會說什么,可偏偏要依規(guī)矩辦事。
王堅又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就是不提同意宋景樂查此案的事。
宋景樂直罵他老奸巨猾,這種時候,還非得自己求著他的。
宋景樂頜首,抱拳道:“王大人,既已證明我不是兇手,那么,可否同意劉夫人的請求,讓我來查出此案的真兇?”
劉府中,空氣十分壓抑。
劉景秀身死,孫晚冬雖然表面上冷靜,可劉府下人卻知道她的脾氣,一個個輕手輕腳的,沒人哭,沒人大聲說話。劉原和府中的老媽子,著手準備喪貼,其他人也忙活著掛起了白綢、白燈籠,大廳內(nèi)放置好了棺木,靈堂也已擺了起來。
嫌疑人插手查案自證清白的例子古來有之,宋景樂作為宋提刑的后人,王堅相信,由他查這件案子會比自己這個領(lǐng)兵的人好很多。
王堅微微點頭,正要開口說話,卻聽趙鈺在一旁說道:“王大人,如果你不信宋公子的為人,那如果本王為他作保,不知可否?”
趙鈺這個人,平日里說話都是自稱我,很少稱呼本王,現(xiàn)在為了讓王堅同意宋景樂查案,雖然沒有直接用王爺?shù)纳矸輳妷?,但這話說出來也差不多事這個意思。
宋景樂聽著卻不是這么個味,很明顯剛才這一出是兩人商量好的。
果然,宋景樂一側(cè)頭,就見趙鈺對自己眨了眨眼睛。
王堅笑了聲,聲音沉沉:“既然小王爺作保,這件案子移交到大理寺也需要些時日,本官就給宋公子十日的時間,十日過后,如果查不出兇手,本官也只能依律辦事?!?p> 宋景樂雖然嫌棄王堅只給了自己十日的時間,但能讓自己插手,這已是十分寬容,雖然時間緊迫了些,但已自己的能力,定然能如期追查到真兇。
宋景樂想到這,朝王堅抱了抱拳,神情很是嚴肅,“多謝王大人,十日就十日,到時候我一定會給王大人一個滿意的答復(fù)。”
王堅聞言,朝身后兩個捕頭說道:“王昶、尤凌,你們二人留在劉府,聽候宋公子差遣?!?p> 那兩人出列,領(lǐng)命,而后又向宋景樂施禮,齊聲道:“宋公子?!?p> 宋景樂細細打量這兩人,三十歲左右的年紀,功夫還算不錯,人看著倒挺精明。
他朝兩人略一施禮,“二位有禮了,這幾日就麻煩二位了。”
趙鈺見王堅留下了兩個跟班給宋景樂,心里有些不痛快,但又不能就這樣表露出來,于是向宋景樂勾了勾手指。
宋景樂并未理會他,摸著自己的下頜,不知在想什么。
趙鈺無奈,這廝看來是記恨自己了。
劉家眾人此刻披麻戴孝,就等著官府人發(fā)話,將劉景秀尸身入殮。
宋景樂招呼了崔放一聲,兩人再細致地檢查了一邊后,確認無誤,便由王昶和尤凌帶人將劉景秀的尸體安置在了棺柩中,安放在靈堂里。
待一切安排完畢,劉原這才差人去廟里請和尚過來做法事。
事情既然已得到解決,劉府眾人對宋景樂也沒有那般劍拔弩張了。
趙鈺朝宋景樂擠眉弄眼,十分的得意——看吧看吧,要不是我,你這事就辦不成。
宋景樂朝他扮了個鬼臉——就你厲害!
兩人這邊無聲地互相挑釁,那冰山美人的臉卻更冷了。
趙鈺見宋景樂搓著手,似是在謀算什么,便向王堅說道:“老王,你安排完了吧,要沒什么事的話,咱們也該走了。”
王堅微微一愣,不明白他這什么意思。
趙鈺走了兩步,轉(zhuǎn)身又道:“哎呀,我差點忘了,我這兄弟初來合州,我得給他留個稱手的人協(xié)助他辦案,免得被人欺負了。”
王堅望天——小王爺你用不用這樣防著老夫?
宋景樂發(fā)呆——什么?你確定不是派人拖我后腿?
趙鈺賊兮兮笑了聲,指了指那個一直冷臉的美人,“這位是我?guī)熋?,巡檢司的巡檢使,有她在,想必大人不會有異義吧?!?p> 趙鈺說著又向宋景樂看了眼,“放心,我?guī)熋煤苈斆?,一定可以助你早日破案。?p> 趙鈺說這話的時候,人早已貼著宋景樂站著了,手順勢搭在了他的肩上,邪魅一笑。
這兩人,一個白衣翩然,長身玉立,雖然臉上依舊有些稚嫩,但仍不能否認他是個美男子;另一人也是淺色衣衫,面容清雅秀麗,一顰一笑如女子一般。
周圍人神色極為古怪,隱隱約約聽到有人說了句“兔兒爺”。
宋景樂一下子躥出很遠,抱著廊下的柱子,笑得直不起腰來。
趙鈺一口濁氣憋在胸口,就要發(fā)作。
王堅見縫插針,問道:“小王爺,時候不早了,不走嗎?”
趙鈺怨恨地瞥了眼宋景樂,“小爺我記仇了!哼!”
他轉(zhuǎn)身向那女子道:“師妹啊,我走了,你……”
話還沒說完,就聽那女子說了一句話,“趕緊走,別在這丟人現(xiàn)眼!”
趙鈺眨著眼睛,捂著胸口——心好痛,枉我那么疼你。
宋景樂見他還在那站著,歪著腦袋呼道:“趙鈺,我跟你說件可怕的事情,蒼梧也跟來了,你要不要等他來,跟他切磋切磋?”
宋景樂這般說著,雖然極力地表現(xiàn)自己的真誠,可臉上明顯帶著一絲幸災(zāi)樂禍。
趙鈺瞬間偃旗息鼓。誰都知道沈蒼梧最護短,要是誰碰了宋景樂一根汗毛,指不定哪天酒杯沈蒼梧給悄悄綁了揍一頓,而且還是那種找不到證據(jù)的。
趙鈺伸出手指,指了指宋景樂,抿了抿嘴唇——這次先記著!等我哪天能打得過沈蒼梧,一定好好修理你一頓!
宋景樂向他揮了揮手——小王爺,您走好,路上可別摔了。
趙鈺是被王堅拽出劉府的,一邊走一邊還跟王堅嘟囔,說宋景樂越來越不像話了,這樣子肯定沒女子喜歡。
王堅聽得直搖頭,心道:小王爺你這樣子,也不知你府中那三房夫人是怎么來的。
待這兩人一走,劉府中瞬即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喪樂之聲。
宋景樂望著那冰山美人,心中頗為稱奇。這樣一個女子竟然會入巡檢司,還是趙鈺的師妹,沒天理啊沒天理。
宋景樂走了過去,向她抱拳,“在下宋景樂,字蘊之,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那女子往前走了幾步,在距離宋景樂三步之遙的地方停了下來。
宋景樂這才認認真真端詳起他的模樣,此女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皮膚雪白,柳眉杏目,鼻梁微挺鼻頭圓潤,雙唇微薄略施朱紅。青絲雖然藏入巾中,但可以看得出挽的是驚鵠髻,插著根簪子。她身上著了件藍衣,微風(fēng)吹過,飄然若仙。
宋景樂的目光順著女子的面頰,向下落在了她腰間的佩劍上。劍鞘看著普通,但鑲著顆天珠,一看便知價值不菲。劍刃微微裸露,呈黑色,在光照下有些透亮。
宋景樂心中奇怪,這天下竟然還有和長亭劍材質(zhì)相同的兵刃。
良久,宋景樂仍未聽到那女子回答。
宋景樂抬頭,與她的目光對上,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趙鈺那么好玩的一個人,他這師妹好無趣!
他剛有了這念頭,卻聽那女子清冷的聲音響了起來,“柳催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