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娘這場引蛇出洞的大戲演了太久,收到這樣的成果雖然算不上圓滿,可是也是一條線索,隱隱約約埋在整件事情之下串聯(lián)著她很多想不通的地方。
她向來知足。
蘇氏站在她面前兀自冷笑:“你這樣一個人,出身卑賤,血統(tǒng)寒微,怎么配得上做此地的魍魎之主?我本是當朝大族蘇家的嫡女,嫁給姜齡本以為是佳偶天成,沒想到,竟然為了你這女子而死了?你死了就死了,憑什么這冤孽姜齡要算在我身上?”
嬌娘并不以此為忤。
在許多年前,這個世界上還都是講究出身的時候,她已經(jīng)被這么罵過很多次了。
事實上,這些罵過她的人也都死在她的手上,百般求饒未曾逃過一劫。
嬌娘環(huán)視四周,有許多雙暗中窺伺此處的眼睛,鄭連理更是穿了一身嶄新軍裝抱臂大大方方站在了街對面,好整以暇,似乎下一刻自己要死了,他就能體面的代替自己似的。
嬌娘橫手一揮,一道透明屏障隔在她倆與那些人之間防止他們聽見什么,這才轉(zhuǎn)過頭對蘇氏道:“你這話好不通。你是怎么為我死了,難道你知道我不成?”
蘇氏一把掐住嬌娘的脖子,猙獰道:“姜齡殺了你,后悔了就想要拿我將你換回來!那厭魂燭之中百般折磨,我一直受到了今日,方才趁它氣息不穩(wěn)時才能逃出來,這都本該是你的!我何其無辜,姜齡這般狠心!”
嬌娘身軀一震,蘇氏所說將她腦海之中早已串聯(lián)起來端的故事打得粉碎。
姜齡害死了她?
使用厭魂燭嗎?
嬌娘還欲再問,蘇氏卻不肯再說。
她五指收攏意圖扼住嬌娘咽喉,卻見嬌娘肩膀一塌便游刃有余從她手中撤了出去:“你既然不肯說,我何必與你多耗心力。”
蘇氏呵呵笑道:“姜寒衣,是姜家最后一個女孩子了,她已經(jīng)淪為厲鬼,永生永世不得安寧,我心里便能舒服一些。而你也該去死,那祭奠之物本該是你,誰知道這男人竟然日夜悔哭,求了海寧陳大師將我換了過去。幸好他們都死了!只有我還在這世間,那憑什么你還活著?”
謝嬌娘無言以對。
該是多么痛的折磨,可以把人折磨成這個樣子。
蘇氏繼續(xù)道:“我其實有很多次都能夠殺了你,可是看著你這張臉,我就想知道,姜齡究竟在后悔什么?我今日要在此處招魂,讓你親眼一見殺了你的兇手,讓姜齡知道你有多恨他!”
蘇氏此話一落,她雙手一攤,竟是一只鮮紅色的蠟燭,上面黑色燭心飄搖不定似有鬼哭。
她念念有詞一段咒語,嬌娘試圖在其中打破施法卻總是被上面的更加黑暗怨憤的氣息擋回。
大風忽起。
里面?zhèn)鱽碜套汤怖驳穆曇?,只言片語難以整合成句子。
一雙眼睛,一張嘴,反反復復不能同時出現(xiàn)。
蘇氏額間沁出獻血,眼神仍執(zhí)著不肯放棄,這段咒語還未念完,里面的人像是被扔在了電視盒子里卻沒有信號似的,一直在重復著形成的過程。
姜齡早就輪回轉(zhuǎn)世,召喚回來的,也不過是他一縷記憶而已。
蘇氏卻不肯放棄。
嬌娘眼睜睜看著那男人現(xiàn)出身形,眼睜睜看著蘇氏停下結(jié)印的手勢。
那男子迷蒙之間顧盼四周,見了蘇氏之后漏出一小點倉皇神色,可是馬上就被掩蓋著住了,這才看見嬌娘。他已經(jīng)五十多歲,鬢角生了白發(fā),留著尺長的胡須,皺紋不再能夠遮掩的住,疲憊攀滿脊背。
他驚喜如少年折枝而來正好遇見溪邊歸來的心上姑娘:“嬌娘!”
嬌娘卻后退了一步。
在蘇氏念完這段咒語的時候,她的大腦像是被撕裂了一樣,不斷出現(xiàn)往日的那些毫無印象的記憶。顯然,這些記憶被人為地封存起來,叫她只能知道自己死了,卻不知道自己如何死了。
那是個大雪天,那個山洞,本不該有豺狼出沒。
一只豺狼沖了進來。
兩只。
……
她驚恐的向山洞更深處跑去,卻被尖牙咬住褲腳拖曳著往山洞外去。
她那塊炊餅掉落在地上,十指用力抓著地面,指甲被折斷在上面,石頭上留下凌亂的劃痕。
豺狼不肯咬斷她的喉管,一口一口偏要撕碎她的血肉才甘心。
先是腿和胳膊,然后是胸腹,隨后是內(nèi)臟。
只有頭顱和脖子好端端的被保留著,用來盛放她的靈魂飽受了折磨卻還清醒的停留在人間不能離去。
隱約之間,她聽見一個男人陰惻惻道:“大人如此親近的女子煉成的燭心,必然可以保佑大人如愿以償,不僅還你家一個清白,還能讓你封侯拜相!”
姜齡的聲音還有些稚嫩,不如面前這男人來的蒼老,漠然道:“多謝大人了?!?p> 她被放入冰冷的火焰之中灼燒靈魂,聽見姜齡整日在她旁邊哽咽:“嬌娘,你別怪我,我不肯的,可是我沒有辦法?!?p> “嬌娘,你為何不理我,可是恨上了我?”
“嬌娘,我不能沒有你,你回來吧,你陪著我,好不好?”
她覺得奇怪。
當時狠下殺手的是他,如今痛悔的也是他。
再之后……
嬌娘就記不得了。
她成為了云州一處的厲鬼,飄蕩在人世間為非作歹,直到被鎮(zhèn)壓在山神廟下才得以寧靜了靈魂找到了一條合適的修行之路。
姜齡打斷了她的回憶,驚喜道:“嬌娘,你還好嗎?”
蘇氏冷笑道:“老爺貴人多忘事,只記得你的心上嬌娘,怎么不記得妾身了?”
情郎早已做了怨郎。
愛有多深,恨就多真切。
她對面前男子早已無愛,只有一腔怒火恨不得將眼前之人燃燒殆盡!
“謝嬌娘!你看好了,這就是殺害你的人,叫你被雪中凌遲的那個男人!”蘇氏大吼道:“你怎么不殺了他,你不恨他?”
“姜齡,看看她,是你殺了他,你怎么有臉面活著!”
昔日大家小姐,如今狀若瘋婦的嘶吼著,可是偏偏忽然軟弱的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