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菀青躬身,伏地叩首說道:“徒弟若沖,拜見師父!”
緊接著,若沖的額頭重重落在寒玉上擲地有聲。
在《道德經(jīng)》中有“大盈若沖”一句,盈為滿,沖為虛。
進入這不爭觀,對她來說猶如鯉魚躍龍門,魚菀青很快就適應了若沖道長這個身份,一改從前的唯唯諾諾,謹言慎行,在正清道長的庇護下,越發(fā)的驕縱。
正清道長收徒,自然是要上書朝廷,朝廷那邊對若字輩的道家之人,是要記錄在案的。若字輩道長,大榮二品道人,享皇族待遇,可直接上書君主,見到皇族中人可免除跪拜大禮。
仁清太子入內(nèi)閣議事后,與外公趙瑾明一同離去,只見今日天朗氣清,二人便相約走著回去。
路上,趙瑾明閑聊說起:“不爭觀正清道長近來收了一位徒弟,還是一位十歲的少女,真不知是何等人物才能入他老人家的法眼。”
仁清太子抑制不住喜悅之情,露出笑來。
趙瑾明見他在笑,不明原因,便問:“你認識那孩子?”
仁清太子搖頭,岔開話題:“魚難成那個案子,還有沒有翻過來的可能?”
趙謹明謹慎地環(huán)顧四周一圈,壓低了聲音:“十有八九是不可能的了?!?p> 仁清太子欣慰地吐出一口氣來:“那就好?!辈欢鄷?,他又問:“魚難成的家產(chǎn),打算讓誰接手?”
“這件事現(xiàn)在可說不準,司禮監(jiān)想用自己人,趙文貞想用他以前的那個軍師,龔光杰他們列出來一堆人選,有他們的,也有咱們的,亂哄哄的,我可不想再和這些事有關系了?!?p> “外公,這怎么能不插手呢?就算我們不出面,也不能看著這生意落到別個手里。失利則無權,司禮監(jiān)要不是靠著魚難成,能走到今天和內(nèi)閣三權鼎立?”
“太子,聽說最近皇帝現(xiàn)在身體不大好,咱們也要把重心從撈錢上挪到爭取人心上,你立下戰(zhàn)功,正得民心,不能給你抹黑。再說,你把魚難成定為逆犯,一個逆犯手中的告發(fā)我們的證據(jù),也就不可信了,咱們現(xiàn)在已無后顧之憂。正好借此機會,金盆洗手。把咱們手里的那些生意爛賬扔了,早點入正軌才是正事?!?p> 仁清太子明白趙謹明的用意,正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他一場仗打下來,為自己積累了不少民心:“那就讓他們爭,誰手下的人出了問題,手腳不干凈了,咱們也就能名正言順地辦他們?!?p> 趙謹明會心一笑。
祺王府。
龔光杰將趙謹明沒有派人爭奪魚難成作坊的事告知祺王幼清。祺王愁眉緊鎖,他們原本也無意爭奪魚難成的家業(yè)。孫浩譽聽李麟的話,隱瞞了月娘的所說之事。所以龔光杰依舊在這急著找賬目,在此時步步小心,不敢冒進,一切維穩(wěn)。
司禮監(jiān)也無意爭奪魚難成家業(yè)。因為魚難成曾經(jīng)是他們的人,他們深陷貪墨案件的陰霾中無法自拔,故而他們比誰都著急脫手,將這件事隱過去。
而且戶部現(xiàn)在頭上還有一件頂大的麻煩事——龔自打有了魚家的產(chǎn)業(yè),在江南設下幾千張織機,南方多縣改稻田為桑田,稻米產(chǎn)量連年下降,糧食全靠外省調(diào)撥,去年北方幾省遭蝗災幾乎顆粒無收。國庫的存糧全調(diào)撥過去,還是餓死了人。后來朝廷向全國各省的百余名糧商借糧,才不至于發(fā)生民變。
今年夏季過了一半,便聽得有幾個省遭了旱,幾個省遭了澇。
戶部眼下要緊的是如何把去年一年掏空的國庫的存糧補上,查抄魚難成的家業(yè)抄出來的銀子可以把去年虧空的賬目補上,可銀子畢竟不是糧食不能吃。此時魚家作坊要是關了,生絲沒銷路,桑田自然又變回稻田了。
之直總督府得到了天都的消息。
趙文貞穿著薄薄的單衣,嘴唇發(fā)白,躺在搖椅上,閉目養(yǎng)神。項子虛在一旁的小藥爐旁邊,手持蒲扇,在煎藥。
藥香彌漫開來,趙文貞閉著眼問:“煎好了嗎?”
“再等一會兒吧,時間不到,藥力出不來?!表椬犹摯蜷_爐蓋,看了一眼藥說道。
趙文貞睜開眼,立起身來,按著茶幾上的信封說道:“你都不看看上面的意思,就要退出了?”
“魚難成的案子的冤案,大家都清楚。萬一什么時候就有人拿著證據(jù)跳出來把案子翻了,我辛苦來的家業(yè)可全砸里面了,到時候萬貫家財算誰的?你是總督,可金陵不在您管轄之內(nèi),我看吶,我還是呆在武林有你護著比較好些?!?p> 趙文貞不再勸項子虛奪標,開信之后,只聽得趙文貞笑道:“還真沒人敢要魚難成的家產(chǎn)了?!鳖D了頓,又問:“要不要給你指一條明路?”
項子虛來了興致問:“你說?!?p> “將你的手上的桑田全改成稻田?!壁w文貞說道。
“我早就這么打算了,魚難成家產(chǎn)封了,幾千張織機用不了,這么多生絲也沒地方用去?!表椬犹撜f。
“今年沿海一帶海匪倭寇猖獗,信里說,西洋人的商場去年就被劫了好幾船,今年人家只定了一船貨,再往后的訂單也就取消了,唉,我又有得忙了?!?p> 項子虛低頭看著藥:“你這個病就是累的,憂思傷脾,別多想了,你病著呢?!?p> “在這個位置上,不是我不管就能不管的,但愿今年能平安過去吧。”
一炷香之后,藥煎好了,項子虛熟練地將湯藥倒入瓷碗中,放涼。
“總督大人府上也沒個主事的?!表椬犹撜f道。
“子虛是想給哥哥找個新管家?”
項子虛撇嘴一笑:“別打岔,我說的是沒有個主事的女人,沒有夫人,沒有子嗣,你出生入死,指不定……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你得抓緊了?!?p> 趙文貞瞥眼瞟著項子虛:“做到這個位置上,有幾人能全身而退的?還是不要徒添煩惱牽掛得好?!鳖D了頓,趙文貞咳嗽了兩聲,臉色潮紅,喝了一口水,靜養(yǎng)一會兒,又說道:“和你一樣,那個人不會放過我。我的后人,怕也免不了受株連,就這樣吧?!?p> 項子虛說了句:“藥給你擱這兒了,我走了?!?p> 隨后,放下蒲扇,大步離去。趙文貞端起藥碗,抿一口,似笑非笑地對著湯藥中自己的倒影,感慨:“那么多好方子不選,偏偏選這么苦的一個方子,你呀,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