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內(nèi)段元亨仰著頭靠坐著,心中正想著如何將那本小巧秘笈上的“點闕”劍招融會貫通,前些日子閉關(guān)飽覽武學經(jīng)書摸索出不少奇巧淫技,雖說沒有大用途,卻對招式的概念與理解又更上了一層樓,諸子百家聚訟紛紜尚且殊途同歸,武道也是如此,歸根結(jié)底都是劈砍刺挑這些基礎(chǔ)形成招式,就如同書法的橫豎撇捺的筆形組成一個字。
一邊在腦海中推演,手指還一邊迅速滑動,以指代劍。已經(jīng)觸碰到“點闕”門檻的段元亨愈發(fā)興奮,一身劍氣凝集,霎時間車廂內(nèi)意氣盎然。手中一直抱著木盒不愿離手的李歸故甚至感覺到周圍的空氣在升溫,而源頭竟是來源于那個恒州長公子,他就猶如內(nèi)里熊熊燃燒的鼎爐,散發(fā)出一股莫名的炙熱氣息,這讓原本手腳冰涼的她舒服了不少。
索性她也不再發(fā)呆,而是悄悄觀察著與她同乘的男子,見他表情微凝,手勢不停變化,好似箜篌迤邐,當下莫名。
段元亨眉頭一皺,停下動作,先是一陣思索,隨后回過神,看向正偷瞄自己的女子,也沒做出絲毫的解釋,突兀道:“大漠城有多少皇室族人?”
李歸故楞了一下,還是如實說道:“三十余人吧,其他基本分布在中原各州,不過都是些旁系分支,蟄伏在暗中屯集勢力,以待將來圖謀大業(yè)?!?p> 重新?lián)Q了副坐姿的段元亨淡淡道:“那些人不愁得不到消息,順藤摸瓜是遲早的事,不出意外的話大漠城的這三十多人已經(jīng)命喪黃泉了,其中應(yīng)該沒什么有分量的角色,你爺爺舍棄起來,一點也不顯手軟,都是宗親,在大勢所趨下也是‘物盡其用’,狠吶?!?p> 李歸故咬了咬牙,說道:“他們本就是皇室宗親,世代受君王恩惠,為了復國,哪怕是犧牲一部分又如何,若有一日,我自當先死!”
段元亨搖頭淡淡一笑,神色異樣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記得小時候老爹閑來無事便和他說起當年社稷尚未崩亂的光景,那時的天下依舊硝煙彌漫,可卻是舉國上下一心,共抗外敵。戎狄蠻夷犯我大漢,自持驍勇竟是打入中原,占據(jù)數(shù)座城池,大漢王朝自當奮起迎敵。十四州征兵更是無須鼓動,數(shù)十萬青壯男兒投身軍伍,前仆后繼,百萬雄師驅(qū)北伐,青山處處遍忠骨,那才是泱泱大國該有的樣子。段元亨性子放蕩散漫,卻不代表沒有一腔男人該有的熱血,只是他實在是反感這個天下,這個沒有被外來強敵擊垮,卻被自家同胞分裂的天下,若是將來披甲上陣,那雙手沾上的,可都是漢人的血。段元亨不愿面對這樣的場景,從小就潛意識的在逃避?;蛟S在外人眼里是一種怒其不爭,可在他眼中卻是哀其不幸。
那些在抵御外敵的戰(zhàn)爭中立下汗馬功勞的軍閥,都被天子加官進爵,封王就藩,一個個手握彪炳權(quán)勢,算是皇恩浩蕩了??商饺兆記]過兩年就涼透了那顆赤誠之心,皇權(quán)更替,卻引出了他們的狼子野心。擁兵自重,老皇帝終究是太仁慈了。
馬車一路駛?cè)氤侵?,段元亨撩開簾子,正巧路經(jīng)一處捏糖人的攤子,即刻便命馬夫停泊一旁,徑直下了馬車走上前去。攤主是個年過六旬還瞎了只眼的老頭,面容枯皺,倍顯老態(tài),給人一種行將就木的感覺,只是那只健全的眼睛神采奕奕,算是平添幾分硬朗。
攤子前圍了四五個孩童,既不買,也不樂意走,顯然是“老主顧”了,就這么興致勃勃的瞧著獨眼老頭將一團團糖稀在手中千變?nèi)f化,若是眼力尖的孩子在捏出三分形態(tài)就看出是什么物件,還會興奮的呼喊出聲。
獨眼老頭剛好捏完一個虎崽模樣的糖人,憨態(tài)可掬,給幾個孩子樂的不清,老頭也跟著笑呵呵,將糖人遞給其中一個眼巴巴的孩子,那孩子如獲至寶,高舉著炫耀,其他孩子哪能樂意,圍上來搶,那孩子倒是十分機靈,一溜煙的跑出老遠,其他孩子連忙追了上去,一時間攤子前冷清了下來。
段元亨笑道:“老人家這樣做生意,怕是賺不到銀子啊。”
獨眼老頭擺手笑道:“祖上傳下來的手藝,糊口飯吃就成,沒想過賺銀子。我一個孤寡老頭,天天能有一幫孩子肯圍著轉(zhuǎn),也樂趣不少。公子想要什么,老頭我只要見過的,都能拾掇出個七八分來。”
段元亨想了想,說道:“老人家隨便捏就成,要三個。”說完看了眼馬車,正瞧見車上的那女子掀起簾子一角。段元亨改口道:“四個?!?p> 別看獨眼老頭上了年紀,手腳依舊利索,不多時四個形態(tài)各異的糖人就捏出來了,栩栩如生。段元亨付了錢拿起四個糖人轉(zhuǎn)身要走,獨眼老頭又拿起一個事先捏好的糖人放進他手中道:“公子且慢,這個就當是附送給公子的。”
龍鳳呈祥。
段元亨也不推脫,連忙道謝。上了馬車,將糖人擺在李歸故面前,讓她自行挑選去了一個穿著戲服模樣的糖人,她用手指觸了觸,好奇道:“這是什么東西?”自小在大漠城長大的她雖是公主之身,卻不如一個尋常百姓活的豐富多彩,這么個連孩童都見怪不怪的東西對她來說卻是個新奇物件。
段元亨沒有過多解釋,只是道:“這叫糖人,可以吃的?!?p> 李歸故被這精致的小玩意勾起了不小興趣,拿起來就愛不釋手,段元亨瞟了一眼,她的雙手總算是離開了那個木盒。
放的下,才能拿的起。
段元亨將送給洗凡居三個女子的糖人插在車窗的縫中,手中拿著獨眼老頭送的那支“龍鳳呈祥”,色彩絢麗,做工精致。金龍纏赤鳳,扶搖騰云里。段元亨沒來由的看了眼身旁擺弄糖人入神的女子,這位可不就是只雛鳳嗎?
當下一口將那精美的糖人吞入口中,著實有些“暴殄天物”。一旁的李歸故看的心疼,下意識的護了護自己手中的糖人,認真道:“這么好看的東西,我才不舍得吃?!?p> 段元亨用舌頭挑了挑沾在牙上的糖稀,不以為意的撇嘴道:“你要是想要,改天再來買個十個八個的便是?!?p> 李歸故賞了他一個漂亮的白眼:“真俗?!?p> 段元亨當下受用,淡淡說道:“這東西你要不吃,過個一兩天可就化了,到時候可就沒這么討喜,反而面目可憎了。就像人生,總是在有新的變化,總是讓人措手不及。它時下的模樣你稱心如意便夠了,世間之事都有個期限,等到它面目全非,還能替它掬一把淚不成?”
翩若驚鴻的女子一手拿著糖人一手抱著木盒,一言不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