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路遠,曲徑綿延。
那女子說的半個時辰的路程,段元亨閑庭信步一般卻只用了不到一半的時間。
所聞非虛,這座百年老廟確實不堪入目了些。羊角山高聳巍峨,碧峰翠屏,自有好風光,只是這廟破敗了些,大煞風景。
廟前駐立一座和尚像,神態(tài)年邁,面目慈悲,手持錫杖,想來就是傳聞中的超度惡虎的佛陀了。
僧像生動古樸,衣紋流暢,身前香鼎插滿燃香,煙霧繚繞,看起來頗為仙風道骨,恰似騰云駕霧飄渺。
廟前種有一株百年護寺古松,廟后倚青山綠樹掩映,側有瓦舍和石鐘樓,遠處有碑林一處,設立古碑數(shù)十座。
段元亨只是站在門前古松蔭下沒有進去,他本就不是來燒香拜佛的,只是想來看看這廟和別的名剎大寺有什么區(qū)別,再就是來見識見識,相傳出過神仙的山能是怎樣的靈秀。
古廟破敗,香火鼎盛卻沒再翻修,怪哉。
此時遠處走來一個中年和尚,見誰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樣,也不管熟不熟的,只管一路點頭問候,走到段元亨面前,合掌道:“這位施主這么眼生,是第一次來此嗎,不知公子是來祈福,還是來解惑?”
饒有興趣的打量著眼前的大光頭,那人畜無害的模樣憨態(tài)可掬,可段元亨怎么著都覺得這家伙不像表面那么簡單,單是走路的步伐,沉穩(wěn)有力,跨度沒有絲毫的偏差,就能看出是有功底的。這還沒什么,天下武功出少林,和尚大多會些武功不稀奇,怪就怪在這笑面和尚外練筋骨皮,卻沒內練一口氣。
若是之前在遠處,段元亨或許會覺得是自己察覺不到他的內息,可現(xiàn)在離的如此之近,依然無從察覺,就有些匪夷所思了。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單純的只修煉外家拳腳功夫,不練內功,另一種就厲害的多了,讓段元亨無法察覺到內功,這內力起碼要比之高出好幾個境界。
佛門武功向來是內外兼修,就是傳聞堅不可摧的羅漢金身,也是需要渾厚的內力支撐,總不會指望皮肉的硬度能練出刀槍不入的境界吧。
段元亨單掌回以佛禮,好奇道:“確實在下是第一次來貴廟,大師口中的祈福在下早有耳聞,聽說靈驗的很,卻不知這解惑是何意,難不成我誠心求佛,問出心中疑惑,佛便能開金口解我愚昧?”
那笑面和尚呵呵一笑,說道:“佛在九霄云外,佛不能解,可我?guī)熜帜?。施主有所不知,我們這伏虎廟只有我?guī)熜趾屯降苋?,我?guī)熜衷芊鹜狱c化,身懷慧眼,救苦救難,可解答世人迷惑?!?p> 說著他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神神秘秘的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道:“貧僧與施主有緣,這天大的秘密便告知施主,只要十兩銀子,不管施主尋何因果,都可解答?!?p> 段元亨錯愕不已。
啥......感情這五蘊皆空的佛門也學會山下坑蒙拐騙的營生了。
這光頭不會看自己面生覺得好騙吧,自己錦衣玉袷的模樣也確實不像缺錢的主。
段元亨再次打量這個和尚,似乎都能感覺到他因為笑容而瞇起的眼中多出了一絲狡黠,怎么看都不像善類。他相信這和尚對任何一個第一次來的人都是這般說詞,甚至連價格都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笑面和尚不急不躁等著答復。
段元亨想了想,從懷中掏出十兩銀子。
大光頭立馬接過揣如懷中,生怕再被要回去一般,臉上笑容更加濃烈,退后一步讓開身子道:“施主請隨我來。”
就這樣段元亨跟隨這奇怪的和尚繞過前堂,進了偏廳。
這伏虎廟不大,都是地方百姓出資而建,甚至比不上恒州城內的土地廟氣派,僅僅一處大殿,幾間山下大姓設立的祠堂。
既然廟是村民自發(fā)修建的,原先就不應該有和尚,廟后的一間禪房,怕也是這三和尚“鳩占鵲巢”后自己蓋的。
說是叫伏虎廟,供的可不是那佛祖座下排行第十八的伏虎羅漢,而是以降伏花斑大虎為由來。
殿內僅供有一尊佛祖像,寒酸的很,不過再看看這破敗的廟宇,也就不覺得什么奇怪了。
段元亨多少能看明白了,這香火算是鼎旺了,香火錢怕是沒多少,不然也不至于落魄到這般程度,一路走來,光是看見香客上香拜佛,卻也不見有幾人往功德箱中擲幾枚銅板。
再看這和尚,都需要想方設法的去騙銀子了,是有多慘。
偏廳依舊殘破,此時一個比笑面和尚看起來年長些的和尚坐在蒲團上,抬頭古井無波的望著頭頂,段元亨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乖乖,梁頂透著個碗大的窟窿,這下起大雨來還不得水淹和尚廟。
笑面和尚介紹道:“這便是我?guī)熜?,法號思量,施主有什么問題,我?guī)熜侄伎勺鞔?。?p> 說完他便呵呵一笑捂著胸口沉甸甸的銀子離去。
叫作思量的和尚身穿補丁僧袍,神態(tài)祥和,起身撣了撣衣角,有些歉意道:“屋頂破了,需要銀子補,施主莫要怪罪,我這師弟定然是為了賺些錢財打了妄語,就當是貧僧向施主借的,來日定當歸還。”
自打來到這個寺廟,段元亨就感覺這里的一切都透露著不尋常。他微微一笑道:“大師客氣了,本公子并非就缺幾兩銀子,只是有諸多疑惑,希望大師相告。”
思量和尚點頭道:“愿聞其詳?!?p> 段元亨說道:“伏虎廟自建立以來,聽聞山下各村鎮(zhèn)風調雨順,再無災禍,香客也是絡繹不絕,為何寺廟會破敗自此,聽剛才那位大師所說,廟中只有三位師父,敢問三位師父又是從何而來?”
仿佛是意料之中,思量和尚淡然一笑,垂至眼角的眉毛略微抖動,開口道:“如今不比太平盛世,賦稅又高,百姓已然水深火熱,佛普渡眾生,又豈會剝削眾生?!?p> 段元亨笑笑不語,這話確實好聽了些,窮人是沒錢,難道富人也沒有?這不過是一種人心的丑陋罷了,這和尚不便說破,于是用這套冠冕堂皇的說詞。當年百姓能出資建這座廟,如今也同樣能翻修它,只是離百年前的傳說太遙遠,如今的這一代約莫已經(jīng)將這當作故事聽了,伏虎廟帶來的百年祥和已然被人們所習慣,于是便心安理得的享受。
若是那超度惡虎造福一方百姓的伏虎佛陀還在羊角山,伏虎廟只怕會是另外一副光景。
神仙之事,也逃不過人走茶涼啊。
付出與獲得,人們總是更喜歡后者。
百姓向神明祈福,已經(jīng)成了羊角山的一種習俗,與信仰無關。
思量和尚繼續(xù)道:“至于我?guī)熜值芏?,不過是四處云游的野僧,出家人苦修四海漂泊,有廟便能安家,后來收了位徒弟,便三人打理起這間寺廟?!?p> 段元亨點了點頭,問道:“剛才那位師父說你曾受佛陀點化,身懷慧眼,可是當真?”
思量和尚連忙搖頭道:“當不得當不得。”
寺廟禪房,笑面和尚樂呵呵的數(shù)著銀子。
此時一個小光頭和尚走了進來,小和尚十八九歲,長大眉清目秀,若不是剃了光頭,怎么說也是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
小和尚看著笑面和尚手中的銀子,驚訝道:“師叔你又去騙香客的錢了,師傅會怪罪的,乖乖,這么多銀子,能去山下買多少饅頭,不行,師傅說了出家人不打妄語,師叔快趁師傅還沒發(fā)現(xiàn)去還給人家,不然又要挨罵了?!?p> 笑面和尚突然收起仿佛永遠掛在臉上的笑容,嚴肅道:“去去去,還教訓起師叔來了,沒有這銀子,你哪來的大白饅頭吃?這次不一樣,你師傅他知曉,默許的。你小子每天就數(shù)你吃的最多,也沒看你掏幾個銅板出來,不打妄語,咱仨早去西天見佛祖了,你第一個去。”
小和尚滿臉不可思議,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