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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wèi)霜

第七十九章 既見君子

衛(wèi)霜 含靈童子 10032 2024-05-28 21:43:46

  眼前眾人雁別翅排開,當中走出個裸足小袖的漢子,看萬暮白模樣是中原人士,說得一口好官話質(zhì)問道:“你是何人,來我城寨做甚?”

  萬暮白心覺奇異,原以為語言不通,誰知那漢子這么利索,想必年輕時也曾游覽四方。萬暮白以中原禮問候道:“在下七星門開陽壇弟子徐長卿,奉天璇星長老之命,來到寶方想與貴派誠交友好?!?p>  格馨逐漸習慣了他信口胡鄒,只是奇怪為什么非挑七星門呢?

  那漢子厲聲拒絕:“我們無門無派,與你七星門相隔群山也無瓜葛,無需交往?!?p>  萬暮白拱手道:“既然如此,我等不便打攪。只是長老之命,無論貴派接不接受,禮要送到,還請行個方便?!闭f罷,從納戒中召出一根烏亮短針,雖看上去平平無奇,那確實唐家堡頂級暗器之屬無常錄,當今估計只有唐公子、藥堂長老還有唐老太會制了,當初唐公子在玄世谷隨手試他幾招,留了兩根給他以防不測。

  如果說擲出后不管了算默認送他的話。

  那漢子還想拒絕,可一瞥之下來了興趣,口中吟嘯爾爾。

  格馨看不懂,忽聽見悉悉索索,循聲找去,發(fā)現(xiàn)條一尺來長的蜈蚣攀上萬暮白的衣袍,嚇得驚呼一聲要拔棍驅(qū)趕。

  “別動?!比f暮白阻止道,任由蜈蚣爬上手臂,卻是不動,而那蜈蚣似有靈智,取走他手上的無常錄后回到漢子手里。

  那漢子隔著獸皮手套端詳著,看不出喜怒,過了半晌,讓出條路來說道:“二位請?!?p>  兩人跟著漢子進了寨,格馨好奇地四處看。那漢子跟萬暮白說道:“叫我阿顏黑,這里除了后山祭壇,你們可以四處看看,有事可問我?!?p>  “倒還真有件事?!?p>  “說?”阿顏黑有些意外萬暮白的厚臉皮。

  萬暮白則訴起了村寨中所見。

  阿顏黑的臉色一沉,不見惱怒,反而很是委屈:“那孩子只是貪玩,我等派人送他回去而已……再說那糖果的毒……本地人的體質(zhì)根本不會有問題,反而還能祛邪輕身……”

  格馨插嘴問道:“既然這樣解釋一下就好了。”

  萬暮白牽起格馨的手不言語,他知道阿顏黑的意思,世間萬事哪這么容易解釋?一路上看去,這里的村民怡然自樂,皆是和藹可親的樣子,也沒有外頭說的這么邪乎。本來還以為整日與蟲蠱為伴會帶著陰狠,這下看來反是自己理虧了。

  阿顏黑問候道:“徐公子,我曾經(jīng)也走遍神州,蜀中也是去過的,現(xiàn)在貴派掌門是哪位?”

  萬暮白答道:“不知道壯士何時去的,如今掌門是謝玄謝掌門。”他本不用這般客氣,可現(xiàn)在出于“七星門弟子”的身份,特地避諱。

  阿顏黑興致勃勃地問道:“公子何時入門的?可曾聽說謝掌門當年之事?”

  “入門了七八年,那時年幼,不曾聽聞?!?p>  阿顏黑大笑道:“你可知,當年七星門與唐家堡差點打起來?”

  “哦?門中弟子倒是對唐家堡褒貶不一,還真不知道有這等淵源?”這自然是胡謅八扯的,他哪知道七星門里邊怎么說的。

  阿顏黑將他們帶到住處,才舍得開口:“七星門所長甚多,本不必覬覦別派功法,可是偏偏當時的天璇星看上了唐家堡的輕功和制毒之法,讓這事兒更難辦的是,他親自去盜秘籍,結果被敏堂拿住,因為試圖逃脫時殺了不少弟子,被抓住后當場就處置了。”

  萬暮白不做評價,總不能說“自家”長老死得好,又不能說唐家堡做事極端,這豈不是在認同盜人秘籍?尤其他現(xiàn)就身在他人山門!

  “后來呢?”

  “當時謝掌門還在天樞門下,眾人如臨大敵之際他沖進議事廳慷慨陳詞,言說利弊,獨自帶領幾名膽大的弟子抬棺去唐家堡,若成則索回天璇遺骨,若敗則身報師恩。”

  “那很顯然是成了!”格馨覺得有趣。

  “那是自然,可是唐家堡一開始不樂意,謝掌門說天璇星的債他來還,當時……是誰來著……好像是唐善淵年輕氣盛,說他們許多弟子傷亡,要謝烏玄受他百十箭才算完。”

  萬暮白回憶著挽霜衛(wèi)的情報,唐善淵現(xiàn)在是力堂長老,最擅長的就是各類機括強弩,他的箭……

  “結果謝烏玄佇立如山,硬生生接了四五箭紋絲不動,到第六箭才震退踉蹌。眼看著唐善淵氣急敗壞想要他命,老太太攔住了,讓謝烏玄回去,從此兩家不再來往?!?p>  “壯哉……”萬暮白感慨道。

  阿顏黑禮數(shù)周全,然不愿與外人多接觸,便告辭:“二位早些歇息,江湖規(guī)矩我懂,定會好生招待?!?p>  待他離去,格馨輕聲問:“先生,我怎么覺得阿顏黑似乎不愿與我們多接觸?”

  “正常,就像他說的,地處偏遠,交流不便總會生出各種誤會偏見的?!比f暮白耐心解釋,“早些休息,待一兩天咱們就走,好好想想下面去哪?!?p>  說到此處,格馨噗嗤一樂,看得萬暮白愣神。

  “想起什么了?”

  格馨掩面竊喜:“開陽壇弟子……”

  萬暮白尷尬地捏了捏鼻子,故作矜持道:“你要是想,咱們可以去七星門轉(zhuǎn)轉(zhuǎn),正好我在那也有朋友?!?p>  誰知格馨根本不吃他這套,一個勁地追問:“哪一個?先生快說嘛!”

  萬暮白被問得臉色泛紅,作勢要打她的頭,格馨夸張地大叫一聲跑開了。不過想到去七星門的事,他仔細考慮起來。如今謝烏玄宣布關閉山門,還不知能不能去呢,而且七星門與玄世谷的關系并不甚好,在絕龍嶺上公開叫板,自己一去可能會給他們?nèi)锹闊?p>  若真要去,七轉(zhuǎn)八轉(zhuǎn)的也麻煩得緊,不如單純?nèi)ナ裰凶咦?,又不是沒有盤纏。

  也不知何瓊枝出關沒有……

  萬暮白從納戒中拿出那塊盤龍玉佩,倒是有千言萬語想去問自家?guī)煾?,不過一想到師父指定的徒媳婦兒被人抓走還沒救回來,愈發(fā)沒臉見了。

  他取出筆墨,不知從何發(fā)愿,輕書曲折:賢弟衛(wèi)霜親啟。然又躊躇,怎落筆都不對……

  其實萬暮白已經(jīng)寫了許多信,一封都沒寄出。因路途遙遠、紙短情長,收到時書信已舊,不想再令他多心,可是許多事情不吐不快,尤其對他,左右為難之間,便不知不覺攢下了。

  萬般無奈之下,最終他還是落筆:“分別日久,每每仍似并肩,念卿,念卿?!苯又謱攀者M納戒,只化作呢喃細語。

  未等他感慨世事無常,格馨喊道:“先生,他們在做什么?”

  萬暮白來至窗邊,察覺外頭亂糟糟,人荒馬亂的,不明所以,忽然心頭一動,將格馨拉退窗前,幾乎同時竹窗“啪”一聲砸上。

  “這南越人真是奇怪,住所不讓開窗,這可不是好習慣?!备褴皼]來由地吐槽一句,萬暮白被她一逗,頓時緊張消了大半。

  接著,萬暮白就感受到鋪天蓋地的細小靈氣包圍他們,暗叫不好,定是蠱蟲!現(xiàn)在下毒都不背著人了嗎?他趕忙撕破衣物泡了水,將格馨頭面遮了個嚴實,自己則以元氣抵擋,不過以來時的判斷,野外的蟲子就這么毒,特地煉制的蠱蟲更別說了,可是難辦的是,還不知他們?yōu)楹尉鸵@般。

  呸!他們都用這陣仗了,還管什么原因不原因的!

  萬暮白怒從心頭起,一掌轟開了門戶,沖了出去。

  兩人滾作一團,周圍南越人迅速將他們圍上。萬暮白護住格馨,質(zhì)問眾人:“阿顏黑呢?讓他來見我!”

  可是周圍人無動于衷,聲聲笛鳴鈴響,蠱蟲剎那間圍上。萬暮白道道劍氣飛出,一邊阻攔蠱蟲,一邊釘落操蠱的法器,只是有些南越人身法超群,并不容易。

  萬暮白困在中間,慢慢覺得聲樂惑人,頭暈目眩,且劍氣終究太過狹隘,有些抵擋不住潮水般的蠱蟲。

  “先生,我來!”格馨為萬暮白點了穴道,封住了耳屏,開了心竅,接著鑌鐵棍連排砸下,震開了蠱蟲,未能打死卻將其震得七葷八素,又解開驅(qū)蟲藥粉,胡亂撒向蟲群,收效甚微。

  萬暮白從納戒中拽出帳篷食器,壓出條道來,拉著格馨要走。南越人還想阻攔,可是他們精于蟲蠱,拳腳又怎是他的對手?萬暮白輕輕松松便跳上房頂,一路朝吊橋奔去。

  可是,令他感到慶幸中帶著詭異的,萬暮白本以為南越為了針對他們,應該有重重包圍,結果竟沒有,可眼下沒有時間給他去思考內(nèi)在理由,總之先帶著格馨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再說。

  結果剛到半路,萬暮白急急停下,看著前方黑壓壓的人群,血都涼了一半。沒辦法,他一把將格馨抱起,渾身運勁往前沖刺,元氣自腳下放出,踏碎了房頂,掠過人群,落到吊橋上,待他準備接著逃……

  “怎么還有?”萬暮白既絕望又無語,誰說南越民風淳樸的,光為了兩個人就圍了三層?

  不對,眼前不是南越裝束。

  “徐師弟,多謝相助,收服南越各寨后,你便是頭功!”

  萬暮白看清了橋?qū)Π额I頭穿的凌霄宮內(nèi)門服飾,能領人出來應該也是長老門下,內(nèi)心白了一眼,心想凌霄宮不愧是封不群的狗腿子,十處敲鑼九處有他。然而根據(jù)他剛才的話,萬暮白也明白個七七八八了,回頭看去,南越這邊為首的正是方才叫不出的阿顏黑,正一臉蔑視地盯著他們。

  萬暮白甚是愧疚,想解釋什么,卻不知從何說起,只得問凌霄宮弟子:“你們究竟如何尋來?”

  誰知那弟子拱手一拜道:“多虧徐師弟在前開路,否則我們說不定要喂了蚊蟲了,不過徐師弟一人獨享住宅美人,我們只能在野外熬著,真是讓人嫉妒!”

  “你放屁!”萬暮白恨得牙癢癢,早知道就不嫌麻煩讓挽霜衛(wèi)跟著了,如今被人算計還被人誤會,兩相為難。

  那為首的弟子上來賀道:“這回當真要感謝徐師弟,可不能為了一群外夷蠻人,就傷了自家兄弟情義。”

  見他皮笑肉不笑,萬暮白甚是惡心。剎那間,為首弟子抱拳晃面,萬暮白雙手拍防又提膝截腿,再進一步,二人互相扯住了衣袍臂膀。

  “早聽說玄世谷徐長卿是個心智怪異的,處處與我百門宗唱反調(diào),今天我替你長老教訓你!”

  “無恥?!?p>  二人對峙時,十數(shù)名弟子從頭頂掠過,留下兩名弟子候著,弩機暗器齊發(fā),格馨血氣方剛,沖進人群左揭右打。萬暮白又驚又喜,與那弟子互相制約,正是比拼內(nèi)勁的時候,一邊吊橋狹窄,只容進退,不可左右,正是逍遙散手之利;而微風一吹便搖曳如燭火,凌霄宮周圍多是水路,與更南的鏜刀門相似,下盤功夫了得。

  本是勢均力敵,然萬暮白擔心格馨安危,分神之余手上落空,想就此脫手,胸口卻反挨了一膝。

  萬暮白憋住一口氣滑步切進后方人群,從背后架住格馨雙臂橫棍掃開,得了處空閑,將她往阿顏黑那兒連人帶棍一拋,霞光流轉(zhuǎn),他持鞘運劍,云、背、撩、掛,化解四周來攻。

  眾人不分敵我,皆慨嘆一聲:“好俊的劍法!”

  萬暮白自嘲著,看來許久不用劍,生疏了許多,且才被當胸頂了一擊,正是氣息紊亂之時,若是以前,他定能把那些人都震開,而非勉強化去。

  “空語劍?你是萬暮白!”為首那人驚呼道。

  格馨方站住,就聽著這聲,不由驚訝,再看徐長卿自面頰揭下層薄紗,一時看癡了,眼前那公子生得齒白唇紅、英姿偉岸、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巍巍然似山岳之仰望,皚皚乎仿云頭之翩然,眉貼柳葉兮眼含桃花,身同玉山兮形猶松柏,顰兮笑兮紛紛而落櫻,任是嗔怒亦可人。

  萬暮白立于雙方之間,從未有過的暢快,不用隱藏自己,不用再去故作姿態(tài),恍然之間終于明白了當初小霜明知道九死一生,也要個清清白白的正身,原來是這種感覺。

  百門宗眾人一愣,皆不敢上前,乾坤衛(wèi)一戰(zhàn)歷歷在目,誰人敢敵?可就在眼前,又怎能不動?

  當眾人挪步試探上前,萬暮白不慌不忙,將劍鞘置在耳邊,一點點挺劍出鞘,享受著劍鳴。劍鳴被刻意拉長,出鞘那一瞬“嗡”的一聲,似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迷蒙仿佛有一陣風掠過人群,就連蟲鳴都停下,周圍靜得出奇。

  “凌霄宮首重劍法,以半寬短劍為主,擅削砍而弱刺;霸王莊以旋棍聞名,然短兵更短;霹靂堂重刀,有霸氣無靈巧;撼岳嶺重槍,僅只舞花卻無實用……”萬暮白氣灌劍身,從劍首處四顆滄海碧空白、金、黃、青亮起,一一說破各門派弱點,雖只是站著,已然讓那些心存僥幸的更加不敢妄動。

  “還有萬里門!”說出一剎那,萬暮白反身削劍斬臂,左手擒腕,提劍反砸肘窩,疊臂反折,“隱沙術并非真正能隱匿身形,在移動時會與周圍有脫節(jié)之處?!?p>  格馨看得興奮,那一招正是逍遙點妝式!

  萬暮白氣勢正盛,然壓制太過必有反撲,終究還是有人沉不住氣沖了出來,有了出頭的,就有前仆后繼者。格馨立刻跳到萬暮白身邊擺出架勢,她記得先生曾說,門派之戰(zhàn)多混斗,較之軍陣,人人各自為戰(zhàn),此時須有可信之人列陣迎敵。

  “謝謝。”

  “您是我先生,自然信?!?p>  萬暮白竟生出點感動,或許格馨一直會在細節(jié)上令他有所感觸,卻總是被他小心壓下。

  阿顏黑此時也不管他們之間有何仇怨,總之“徐長卿”面上在幫他們就行,一聲令下,蟲蠱毒霧升起,有甩出兩粒丹藥打至他們兩人身上。

  二人心下一驚,丹藥著力時驟然爆開,有股怪異甜膩的清香。

  “磷粉?!比f暮白解釋道,這應該是南越特有的碧蝶身上的粉經(jīng)提煉再作配伍,可抵消蠱蟲毒性。

  面對百門宗,萬暮白劈撩削刺連綿不絕,時而乾坤劍法,時而變誅邪刀法,甚至有時又以降龍掌法勁道運劍,偶爾還會變招成只瞥見一眼的其它門派招式。格馨這才明白,自家先生所說的是什么意思,見他信手出招無有停滯,原來真的可以將各門功法集于一身嗎?

  格馨不知,萬暮白修習的別仙蹤有個前提就是遍歷各宗精妙,接著臨陣對敵便能隨機應變,他將乾坤劍法化裁成逍遙散手非僅僅為了個徒手搏殺,而是想以此為跳板再進一步——便是逍遙六式,其中并無定法,可以說與別仙蹤一樣只有心法而已。

  百門宗眾人見萬暮白師徒二人配合默契,格馨雖修為不濟,鑌鐵棍掄起來虎虎生風,還有萬暮白趁隙出劍,已經(jīng)刺倒了四五人,他的修為更是難以捉摸。

  萬暮白頓感不妙,恍惚與環(huán)境脫節(jié),一時錯神,元氣自氣海直沖寸田處,發(fā)覺周圍靜得嚇人,一時間人員、蠱蟲、兵器、落葉、霧氣、露珠……全部靜止,天地驟然失色!

  “不好!凌霄攬勝!”萬暮白心下大驚,此番是凌霄宮的鎮(zhèn)派秘法出手了!凌霄攬勝一出,萬暮白周身內(nèi)力被封,以元氣破除禁制也未能全功,似被大石壓住一般。

  萬暮白神識急掃終于找到了施術之人,只有那人還保留著色彩,一步一瞬,陣陣殺機。他一時驚愕,這種法術凌霄宮除了掌門,也就親傳弟子有可能會,而且想發(fā)動至少得元嬰,剛才怎么沒有發(fā)現(xiàn)呢?

  此番身形受制,萬暮白將元氣集中在眉心,既然速度不濟,那便只能寄希望于一眼識破對手的目標,一擊即中了!

  萬暮白抬劍斜截,卻當當落空,不得以將元氣充斥渾身,內(nèi)息猛蕩,沖開凌霄攬勝的束縛,而脅肋被刺中,甚至挑起揚鋒。

  “護!”萬暮白感到元氣似烈火般走竄經(jīng)脈,郁熱難耐,隨即順其烈性自孔竅放出,震退了那人攻勢,霎時間覺得身上煩熱,凌霄攬勝卻也陰差陽錯地解開了。

  萬暮白驚覺元氣難收,中心不安,可此時沒時間讓他分神,雖然拜托凌霄攬勝,卻終究沒有解決。他劍指齊發(fā),射出條條細如蠶絲的劍氣——乾坤劍法·離湘妃。

  既然凌霄攬勝會封住五感,甚至實際地影響環(huán)境,他不敢隨意放出元氣震開,只得以離湘妃試圖封住對手的氣門經(jīng)脈。凌霄宮弟子沒想到萬暮白竟然還可以行動自如,一時有些手忙腳亂,只是凌霄攬勝多是面對敵群之技,如今反而顯出頹勢,更別說要一邊維持這么大的法術,一邊還要抵御他的劍氣。

  萬暮白忽覺周身一輕,下意識地剛格馨退回阿顏黑身邊。

  “先生,怎么了?”格馨見萬暮白身上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傷口,難以捉摸。

  萬暮白橫劍攔住:“走,發(fā)信?!?p>  格馨一怔,他們在舒城約定過,若他讓她快走,就說明局面已經(jīng)超出他的能力可以控制了,她要做的就是躲起來。

  格馨左右為難,糾結萬分,最終對阿顏黑交代道:“你答應我,先生不能有事!你一定要答應!”

  萬暮白后退兩步,催促道:“快走!通知挽霜衛(wèi),一個不留!”

  格馨跑回棲身的屋子,取出筆墨,兩手都在顫抖,字都走了型。

  萬暮白見格馨離開,安心不少,周圍紛亂不已,可是南越這兒陣營規(guī)整,無有頹勢,便一指那凌霄宮弟子飛身騰空:“你的對手,是我!”登時召出乾坤簫,他的狀態(tài)不容樂觀,皮肉傷暫且不論,元氣時不時走竄體內(nèi),像是毒蛇一樣,不知什么時候會出事,尤其被凌霄攬勝一錮,再受震蕩,更加不穩(wěn),已然強弩之末,只是在苦撐著不泄氣罷了。

  要么,迅速結束;要么,戰(zhàn)死。

  簫聲一動,驟起乖戾,鋒芒畢露,空語劍似得指令飛向那弟子。聲調(diào)突轉(zhuǎn)圓潤,空語劍后生出十數(shù)柄氣劍如孔雀開屏。那弟子掐訣一指正要念咒,頭腦“嗡”地一刺,簫聲如針狠刺入識海,空語劍已到面前,扎了五六個血洞。

  本該欣喜,萬暮白卻覺得不對,他也是元嬰,修為并不占優(yōu),為何得手如此順利?且刺中了反而有落空之感。

  他心中悸動,向旁側閃,那弟子竟不知何時在他身后,一時間冷汗發(fā)背,頓時以乾坤簫使出一招棒打雷霆,又使出逍遙散手。

  萬暮白也明白過來,那弟子知道他受傷,近身力弱,才用了個替身,反而欲圖刺殺他。

  接手了令他吃驚,那弟子拳腳也甚是厲害,短時間恐滿分上下,被他抓著個空擋往膻中一點,卻泛起一道漣漪——護身法寶。

  萬暮白也發(fā)了狠,運氣至乾坤簫,眨眼沒了影,那弟子眼前又變成了劍龍,萬暮白已到替身邊,那具替身方才現(xiàn)出原形,只是些枯枝爛葉。弟子蕩開劍龍,眼前三道劍氣襲來,點中丹田,那弟子卻化成霧氣消失。

  又是替身?

  萬暮白一下就慌了神,此番連續(xù)試探,全是替身,那弟子的實力還沒怎么清楚,自己反而暴露得七七八八,相當被動!

  本體在哪?究竟在哪?

  萬暮白愈發(fā)煩躁,不禁心神不寧,竟有些不聽使喚,忽心口一痛,沒來由地噴出口鮮血,轉(zhuǎn)眼一瞧,仍在陣前,還沒等他弄清發(fā)生了什么,那弟子已到了身前,他想抬手抵擋結果渾身無力,胸口結結實實受了全力一掌,倒飛而出。

  幾乎在一瞬間,萬暮白像是個球囊受不了壓力爆開,那弟子也被震得五臟動搖。

  萬暮白渾身欲折,氣息欲絕,元氣徹底如撕韁野馬,霎時化為陰火,自氣海沖上巔頂,走竄經(jīng)脈,經(jīng)脈寸寸炸開,筋肉似被揉成肉泥一樣,陰火將他內(nèi)里燒得一干二凈。萬暮白神魂將熄,憑最后一口氣擲出道黑光。

  “金風未動蟬先覺,暗送無常死不知……”

  無常錄出,那弟子清醒過來時早就攻入心脈,渾身紫黑,“呃”的一聲絕了生機。

  萬暮白七竅流血,腠理也血汗同出,沾濕衣襟,全身冰冷,像是死了一般。

  這回再無變故,應當是中了。

  “長卿!”格馨哭喊著抱住萬暮白的身軀,幾個踉蹌穩(wěn)住了步伐,懷里輕得嚇人,似只剩個皮囊,骨頭被抽空了一樣。

  見他傷成這樣,格馨手足無措,只能哭泣,萬暮白軀體冰涼,慢慢反顯出熾熱來,灼得燙手。格馨心中懊惱,平時被他照顧得太好了,真碰上事兒自己一點主意都沒有,若是當初能多逼自己一點,也不會像這樣無奈。

  萬暮白眼神迷離,幾乎油盡燈枯,呢喃道:“挽……君……”

  百門宗弟子見元嬰高手都被擊殺,哪怕萬暮白身受重傷也不敢輕舉妄動,加之阿顏黑帶人一路掩殺,節(jié)節(jié)敗退,只得離去。

  解決了百門宗,阿顏黑立刻查看萬暮白情況,不看不要緊,一看更是驚心,他渾身上下經(jīng)脈全部成了齏粉,臟腑之氣如浮萍漂水無有歸處,只有氣海中一點生機護住真元。

  “抬到圣地。”阿顏黑又覺得不妥,“我親自去求藥?!?p>  南越弟子聽聞,不禁一愣,不知所以,又見阿顏黑神色堅決,只得照辦。

  眾人將萬暮白抬到后山禁地,此處群山環(huán)繞,青藤蔓延,首先映入眼簾便是座廣闊祭臺,周圍青石成塔,嚴肅規(guī)矩地拱衛(wèi)四周。祭臺中央是座大池,里頭積攢的雨水甚是混濁,看不到底。

  眾人抬著擔架,將萬暮白圍在中間,立即有守衛(wèi)弟子攔住,阿顏黑頓時跪下傾訴,格馨這會兒聽不懂,但能猜出來是一些祝辭禱文。

  對面正中的高塔上走出個小人,看起來跟格馨一般個頭,拄著根權杖。

  阿顏黑似抓著救命稻草,立刻表明來意。

  臺上尊者將權杖一拄,顛得地都顫三顫,好深厚的內(nèi)力,顯然是不同意。

  阿顏黑陳述前因后果,說萬暮白是他們的恩人,不應冷眼旁觀。

  臺上尊者權杖一指阿顏黑,開口竟是個小女孩兒:“阿顏黑,你作為本教護法,收留不明來歷的外人已是過失,更別提還有中原人趁機來襲,且與他相識,難道要說他是無辜的嗎?”

  阿顏黑答道:“徐長卿確實無辜,弟子還見他與中原人拼殺,定不是一路。其中更有元嬰高手也是徐長卿將其擊殺,于我教有大恩,還請教主賜藥!”

  “他們中原人之間仇怨,自己解決,他不過是在我教之地遇自己仇敵,怎能隨意將之視為助力?”

  阿顏黑仍要申辯,尊者大喝:“阿顏黑,你入中原游歷,本教視你眼界寬闊,若你因此偏向外人,莫怪本教無情!”

  阿顏黑被喝至下跪,額上冷汗,可一想到萬暮白等本來可以就此離去,事不關己,依然仗義出手,又不得不報。去得中原,半點陰狠毒辣不曾有,粘得一身豪情,阿顏黑頂上仿佛有千斤大石,上前兩步跪拜道:“阿顏黑愿從教律救此人!”

  那尊者又拄一下權杖,阿顏黑頓時伏在地上:“來人!將他帶下去,嚴加看管!我教眾人,各有重責,怎是要這般玩笑的!”

  格馨牽著萬暮白的手久久不曾放開,阿顏黑與臺上尊者交談聽得真切,也明白了阿顏黑最后的意思,他們的教律她不管,她只想救萬暮白!

  格馨不顧守衛(wèi)的阻攔,情急之下南越話說得有些蹩腳:“不就是一命換一命嗎,我來!”

  尊者的目光并沒有停留,淡漠地回答:“請便。你有什么辦法敬請施展,若要我教出手,有沒有資格可不是你說的?!?p>  “你只說中原人奸詐,我們?yōu)榫饶銈円陨矸鸽U,連個換命的機會都沒有,你們才是真正的冷血無情!”格馨不知從哪來的勇氣吼出來,轉(zhuǎn)身便把萬暮白背在背上,瘦小的身子看上去更加羸弱,卻倔強地一步一步離開。

  回到都沒來得及下榻的住處,格馨將萬暮白放到床上,抱著他的頭忍不住流淚,只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她心里一橫,拿出那柄萬暮白選的長劍,拔出一點,凝視著倒映的臉,又看了眼萬暮白,將劍和包袱一背,再去背他,推門離開。

  快到吊橋處,周圍許多南越弟子在打掃戰(zhàn)場,抬著一具具尸體,百門宗的扔下懸崖,而自家的抬去別處,格馨暗暗嗤笑,若他們罹難,不知是何處去的。

  有些弟子也注意到了她,格馨反不予理睬,踏上吊橋,去意已決。

  “小姑娘,留步!”身后有人喊。

  格馨已對南越心灰意冷,雖知道這是教中規(guī)定,卻依然心寒,不愿回應。

  那人到身前攔住格馨,剛伸手卻被她聽拿化去,撥臂擋開。

  “小姑娘,阿顏黑叫我定要攔住你,還請多待著時日,并非沒有辦法的?!蹦侨艘姼褴跋駚G了魂似的,焦急得兀自勸說,“教主只是嘴硬,實際心腸很軟,待過兩天再去勸勸,說不定就能答應呢?你這樣一走了之,徐公子必死無疑!”

  “說不定?”格馨一瞥,自己都沒想到會有這么冷漠的眼神,“愿就是愿,不愿就是不愿,你在這里拿長卿的命跟我開玩笑呢?我自離去,跟你們在無關系,若有命回中原自然會去求醫(yī),若命小福薄,我便自刎謝罪?!备褴坝X得十分委屈,也不知在委屈什么,再度回頭看了一眼百門宗弟子扔下去的位置,走得更加堅決。

  “阿顏黑當真交代過,不可讓你們輕易離開,教主暫時否決,這里卻草藥豐富,總比你們出去無依無靠的好。再說你一腔熱血毫無用處,最終自刎謝罪,只不過是窮途末路對得起私心而已,難道真的覺得可以報他的恩、贖了罪嗎?”那人不依不饒,“你可懂醫(yī)術?能曉藥理?能知生死?留在教中,徐長卿還有一絲活路。我替阿顏黑保證,教主不肯賜藥,其余不在禁忌的,我等定傾力而為,不僅僅你們中原人,我教也是懂恩仇的!”

  格馨被說動了,嘴唇一抽,步子微微往后挪了挪,那弟子立刻激動得呼喊幾名同門,將萬暮白抬了回去,備藥護法端的是訓練有素。

  那弟子又召出條蜈蚣,抱著便是萬暮白送的無常錄,要還給格馨聊表歉意,格馨卻拒絕:“這是他贈的以示兩派交好,我若收了,反而成了不義之人?!?p>  跟著他們回去,格馨自知在此沒有許多助力,便從包袱中取出萬暮白的衣裳,扮作了他的樣子,將發(fā)束起,細細檢查一番,背著長劍又出了寨。

  那弟子又追了出來,給她一個藥囊說道:“姑娘這里都是些本教仙藥,對敵能有所助力?!庇謸癯鲆话鼇?,“這是我等能提供的最好的藥了,可激發(fā)其它各藥藥性?!备褴暗乐x收下。

  格馨一路往外追去,降龍掌一向穩(wěn)扎穩(wěn)打,加上逍遙散手狠絕乖戾,二者相融反令她的步法變得迅捷如風,正遇著現(xiàn)在心中悲痛,一切招法幾近自然用出,比平時還強上許多。

  順著來路往回追,正巧碰到兩個落單的弟子,格馨二話不說當即出劍刺死一個,另一個還沒反應過來被一掌震到樹上,廉泉、鳩尾挨了兩下尖拳,像一攤爛泥沓在地上。

  格馨迅速搜刮二人,用兵氣強行沖開納戒禁制,只拿了傷藥靈丹就走。她不敢懈怠,自知那兩個煉氣草包就是來湊人頭的,身上的丹藥也就那么回事。

  沒過多久,格馨找到了百門宗的大部隊,身上抹勻了草藥泥土以掩蓋氣息,一如萬暮白曾教過,遠遠看著他們。百門宗雖聲勢浩大,但依然在南越栽了,前邊有弟子開路,后面許多人抬著擔架,騾馬上還三三兩兩趴著,看起來南越的毒要了他們半條命。

  她不敢去探查其中修為,生怕被發(fā)現(xiàn),轉(zhuǎn)念一想,被她殺掉的兩名弟子是煉氣,多半是偷懶落下了些,而南越多煙瘴,許多同宗中了毒,定是要緊出林子趕回去的,而萬暮白又受了傷,其中元嬰高手應該只有被擊殺的那個,不然當時不會只有他跳出來,那么百門宗剩下的修為最高應該是金丹,或者金丹巔峰,應都在前部。

  格馨觀察尾部的弟子,一個個神色萎靡,時有吐利,或肌膚青紫,甚則譫妄狂言,哪怕是邊上照顧的弟子也是精神不振,也不知是被毒氣沖著暫未發(fā)作,還是辛勞,總之尾部的弟子不管中沒中毒算是廢了。

  一路跟到入夜,等百門宗停下休整,尾部的弟子齊刷刷攤在地上,格馨靠在樹上,心中不急,等到后半夜將值守弟子的精力耗了四五分,她也只是抱懷靜守,暗暗算著時辰。

  快到寅時,正是最為困倦,格馨悄聲接近,值守弟子散在各處,她將他們捂住口鼻拖進帳篷扭了天柱,也不知從何而來的手感,然后一個接一個地割了帳篷里弟子的喉嚨,一路過去如法炮制,尾部的弟子被她掠了個干凈。

  格馨數(shù)著奪來的丹藥,忍不住嘆息,煉氣筑基弟子的丹藥對萬暮白沒多少助力,只是再往前她自身修為不濟,恐怕難以得手。

  她想到來時給的藥囊,催動逍遙散手,雙手如覆上層淡淡白玉,將那些藥粉一股腦地抹在帳篷入口,現(xiàn)在入夏刮的都是南風,隊伍朝北進發(fā),格馨有算了算時辰,到寅時瘴氣會更濃,靈機一動,不如將南越壓箱底的藥粉用上,既然可以激發(fā)藥性,那么毒性應該也行,就算百門宗會提前吃些避瘴的丹藥,應該也擋不住這雙管齊下的毒。

  誰知剛撒上,前邊就有弟子示警:“有瘴氣!”嚇了格馨一跳,逼迫自己冷靜下來準備沿路離開。

  “什么人?”

  格馨心跳停了半拍,當即回身一掌,將兵氣一催,帶著掌風把藥粉推往前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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