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流逝,似乎變得緩慢起來,對峙的雙方都屏住了呼吸,就仿佛整個瓜州城的空氣都凝固了起來。
事實上,賀若懷廓心頭頗為緊張,亦在默默祈禱趙孝倫不要沖動,從而接受他的提議。
賀若懷廓身為瓜州別駕,擁有參與管理地方民政和官府內務的權利,同時也兼任著瓜州總管,奉命都督瓜、沙兩州軍事。
如果有警急或須要應機赴敵的情況,他可不先言上而發(fā)兵。
因此,總管府下轄州境發(fā)生騷亂,帶兵彈壓,乃是他的義務與職責所在。
相對而言,瓜州目前沒有設立刺史,州長史作為州刺史的佐官,只能負責地方民事,并沒有軍事方面的相應職責。
嚴格的講,瓜州長史趙孝倫這般興師動眾,已經嚴重觸犯了大唐的律法。
依照唐《武德律》中“擅興律”的規(guī)定,無令擅自發(fā)兵者,罪同謀反,當處斬首之刑。
然而,有道是“天高皇帝遠”,瓜州、沙州皆為西疆邊陲之地,甚至發(fā)展進程都不與中原王朝的盛衰同步,地方軍政司法等實權幾乎全部掌握在當地各個大族的手中,無論是此前末期大亂的楊隋王朝,還是現在即將邁入大治時代的李唐王朝,對其影響都極為有限。
有鑒于此,就算賀若懷廓上書彈劾了趙孝倫,若是朝廷沒有從異地調來大軍壓陣,想要成功給對方治罪,純屬癡人說夢。
但顯而易見的是,這里也不是一塊安寧的土地,同樣充滿了各種紛爭。
作為朝廷委派到本地的外來官員,賀若懷廓顯然不甘心在任期內充當一個擺設。
于是他為了建立自己的權威和勢力,便利用自己的血統(tǒng)來作文章,拉攏那些曾經支持賀拔行烕叛亂而遭受重創(chuàng)的鮮卑土豪,費盡心機地策劃了這場打擊瓜州中原士族的行動。
可當下他的行動計劃,顯然已因趙孝倫的強力干涉而宣告破產,剩下的只是如何全身而退的問題。
而趙孝倫聽得賀若懷廓的話,則一時沉吟不語。
當他得知賀若懷廓意圖將瓜州中原士族一網打盡的消息后,就趕緊跑到瓜州的統(tǒng)軍府里振臂一呼,迅速組成了一支由中原子弟為主的人馬,打算以我眾敵寡之威勢,迫使賀若懷廓終止行動并主動放人,好教對方知曉鍋兒也是鐵打的,想要在本地搞甚么雷霆手段,也須得掂量掂量。
雖說趙孝倫沒能救下瓜州士族中的重要人物兼好友王斡,恨不得把兇手和始作俑者千刀萬剮,可他也不能否認,自己的基本目的,其實已經達成了。
所以,對于趙孝倫來說,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即是盡快穩(wěn)定自己的情緒,以便及時收場。
過得片刻,聚集了無數人視線的趙孝倫忽然冷厲地掃了普乃盛一眼,隨即面向賀若懷廓,強壓下心頭的怒意,咬牙切齒地吐出了一個答復:“可以?!?p> 雙方就此達成一致,在場者幾乎同時松了一口氣。
原本擠滿了整條大街的人們,如潮來潮去,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街面上好似被狂風卷過了一般,只一會兒的工夫,連帶著最初斗毆死傷之人,竟然全都消失得干干凈凈。
曹通及其一干弟兄傷得不輕,自然都是被趙孝倫直接帶走了,而全程作壁上觀的李曜和安紅玉兩女回到酒肆之后,便把她們在瓜州城里看到的事件,對酒肆中的眾人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隨后何潘義為了避免“殃及池魚”之禍,便在曹駿夫婦的建議下,帶領商隊全員逃也似地離開了瓜州城,連夜趕往瓜州長史府的所在地常樂縣。
常樂縣與瓜州城相距不到百里,因為一路沒有歇過腳力,所以天邊剛現出曙光的時候,商隊便浩浩蕩蕩地進駐到了縣城里。
這常樂縣并不算大,城中只有一千多戶人家,人口總數還不到焉支山黃山寨的一半,而且接近半數的居民都姓趙,與其說是縣城,不如說是屬于敦煌趙氏的一座私家塢堡,縣城四周深溝環(huán)繞,城墻比瓜州城還要高出一大截,整體都是由干打壘的黃土夯成,看起來非常堅固,城內建筑相互毗聯,就連普通房屋也是有如棋局般排列整齊。
稍作休息,李曜、安紅玉、何氏兄弟等人便跟隨曹駿夫婦來到瓜州長史府拜訪趙孝倫,順便探望在府中養(yǎng)傷的曹戍主。
然而,當趙孝倫再次出現在李曜眼前時,其形象已經與昨日大不相同了。
俗話說,要想俏一身孝,只見趙孝倫發(fā)綰懶人髻,頭戴白巾,身穿一襲素白大袖寬袍,面敷胭粉,雙眉染黛,唇賽點朱,齒白無垢,容顏嬌艷……
整個人明明長得很爺們,卻硬生生扮成了陰陰柔柔的妖孽模樣,李曜看了就遏制不住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差點以為時光再次倒流,自己一不留神穿越到了男兒“胡粉飾貌,搔頭弄姿”的魏晉時代。
若非她有著很強的辨識能力,否則很難相信這位仁兄就是那位敢公然帶兵在上官賀若懷廓面前發(fā)威的英氣男子。
趙孝倫和自家姐夫、何氏兄弟等男子招呼完畢之后,這才注意到躲在一行人最后面的兩位漂亮女賓客。
一見到李曜,趙孝倫的瞳仁立馬亮了起來,趕緊擺出自以為風神如玉,俊逸不凡的身姿,主動迎上幾步,先與安紅玉見了一禮,最后才轉向李曜笑嘆著問道:“幸甚至哉!今日趙某竟見到了女仙,敢問這位女仙芳諱如何稱呼?”
李曜欠身行禮,本想作答,誰知雙方靠得近了,她突然聞到一股子如蘭似麝的氣味,鼻翅忍不住合翕動了幾下,隨即就當著趙孝倫的面,打出了一個無比響亮的噴嚏:“啊切——!”
現場氣氛一度非常尷尬。
余音尚在繞梁,趙孝倫又看到李曜毫無形象地揩著鼻子,不由得目瞪口呆,似乎眼前這位“人間應無天上有”的絕美女仙形象,連帶他懷里那一顆火熱的春心,齊齊碎成了渣渣……
隨后,李曜自覺地后退了半步,這才面對幾乎快要石化的趙長史,把手中拂塵一揚,若無其事地唱了一聲“福生無量天尊”,回應道:“貧道不是女仙,也不姓‘啊’名‘切’,貧道乃終南山宗圣觀李明真,得識趙長史尊面,榮幸之至!”
江淘
【作者聲明】不是我故意放雷,男的化妝算什么,到了以后不但化妝,還要戴花,甚至傅粉(參考島國藝伎)、修眉、涂唇、戴花都是必須的禮儀,唐朝皇帝每逢脂日就會賜大臣們口脂、面脂,一群大老爺們各種“花團錦簇”的場面,對于唐宋時期的人來說,簡直是習以為常。杜牧詩云: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