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古琴市市郊的墓園。
此時已經(jīng)是十月底，天氣明顯有了涼意。
由于現(xiàn)在還不是冬至或者清明，墓園里人很少。
石板路上，由遠及近地響起了腳步聲。
這是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子，她穿著黑色夾克衫，米色長褲，秀頎白皙的脖子上，綁著一根淡藍色絲帶。
在她的身后，是兩個行李箱。
走到墓區(qū)角落的一座碑前，她停下了腳步。
雙膝下跪，額頭觸地，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她沒有站起身，繼續(xù)跪在墓前，望著鑲嵌在墓碑上的照片，兩行清淚從她秀美精致的臉頰上無聲滑落。
“爸爸媽媽，對不起，我今天就要離開這里了，下次什么時候再回來，我也不確定，所以今天，我給你們多磕幾個頭?！?p> “我本是個孤兒，是您二位把我從孤兒院接了回來，讓我重新有了家，對于您二位的養(yǎng)育之恩，今生我無以為報，愿來生再做你們的女兒，好好孝順你們?！?p> “大哥很快也要走了，這幾天，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他肯定一直在我的身邊，不論什么時候，他都在?！?p> 輕輕抽泣一聲，她俯下身，又磕了幾個頭，這才慢慢站了起來。
拖著行李箱，穿過這片墓區(qū)，她在另一座墓前停了下來。
碑上鑲著兩張照片，男的英俊，女的可愛，他們的年紀都不大。
“陸妍，你可能都不認識我，但我知道你的全部故事，你現(xiàn)在，應該很幸福很快樂吧，因為在你的身邊，有最寵你的俊陽大哥，一直在陪著你保護你?！?p> 照片里的那個小女孩兒，她長相清秀，雙眸大而明亮，笑起來的模樣非常甜。
“姐姐要走了，下次如果有機會，我會再來看看你?！?p> 她戴上一副墨鏡，準備轉身離開。
“若冰，你也來看陸妍？”墓區(qū)邊的小石亭前，一個男人正站在那里，他個子不高，長著一張娃娃臉，沖她輕輕招了招手。
石若冰沒有回答，只是微不可見地點頭。
“我本以為你是鐵石心腸的，沒想到，你居然也會哭？”梁鐵軍玩味地笑著。
石若冰冷冷地反問：“你什么時候見我哭過？”
“聽人說起的，我說，你不需要補補妝嗎？”
“沒有這個必要，”她說著，伸手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秀發(fā)。
“昨天市局為你舉行的歡送會，聽說你也沒去？”
“參加那種類似于葬禮的送別會，沒有任何的意義?！?p> “是啊，該走的終究還是要走，我馬上也要回省城去了，臨走之前，來看看小丫頭，“他走到墓碑前，半蹲著，輕輕放下一束鮮花。
凝視著碑上的照片，他的臉上泛起了一絲難言的苦澀笑容：“不知道小丫頭還會不會怪我......”
沉寂了片刻后，他背對著石若冰，說道：“四個多月前，在高俊陽死后，陸妍失去了活下去的意義，她把所做的一切都坦白交待了出來，只求可以速死，今天，你是不是也該把真相和我說了？”
石若冰站在他身后兩步的地方，語氣平靜，不帶半分情緒：“抱歉，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p> “許炎騰在哪里？”
她眉頭一皺，不作回答。
梁鐵軍站起身，慢慢回頭，帶著若有若無的微笑：“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一直活的好好的?！?p> 她依舊不吭聲。
由于戴著墨鏡，梁鐵軍看不清她的眼睛。
他抬手，指著周圍千百座石碑：“生和死，其實并無本質的區(qū)別，只不過屬于兩個不同的世界，總有一天，我們也會和他們一樣，你說是不是？”
對方繼續(xù)沉默。
他上前一步，與石若冰面對面：“當年醫(yī)學院后山上的六個人，全部都死完了，兜了一個大圈子，我已經(jīng)找到了終點，不過起點卻一直是個謎，對此，你必定比誰都清楚，只不過，你是不可能告訴我的。”
雙手在兜里摸索了片刻，他拿出一支煙點上，接著說：“有人為了替你和許炎騰保守秘密，都決定辭職不干了，相比較起來，我這點得失，真的不算什么?！?p> “我趕時間，以后再聊吧，”石若冰拖著行李箱，準備繞過他。
“別以后，以后就沒機會了，”他向右輕輕跨出一步，擋住她的去路：“再和你說件事，還記得臥云河邊的那具尸骨嗎？那就是你的杰作，我在這兩天里，可是花了大力氣，才把前因后果給查清楚的?！?p> “我沒興趣聽你的英雄事跡?！?p> “還是聽聽吧，我送你去機場，路上和你說?！?p> “送我去機場？還是送我去監(jiān)獄？”
“是機場，如果我要逮捕你，來的就不會是我一個人了，”然后，他笑著說：“放心，外面沒有埋伏，而且就算有，你總歸也要出去的，不是嗎？”
他主動接過石若冰手上的行李箱：“我破案，從不會搞陰謀這一套，向來都是光明正大的，對于這一點，陸妍最清楚?！?p> 他回頭，望著墓碑上的那個小女孩兒。
“確實，這也是我欣賞你的地方，”邁開步子，石若冰當先往外走：“那就麻煩你送我去機場吧。”
“樂意效勞，”梁鐵軍跟在她后面，同時問道：“怎么不叫王佳來送送你？”
“她來送行，免不了要哭哭啼啼，還是算了?！?p> “呵呵，不錯，確實是你的風格，獨來獨往。”
在陵園外的停車場里，車子并不多，那輛藍白色警車顯得有些刺眼。
拉開副駕駛的門，石若冰坐了上去，梁鐵軍把行李箱放進后備箱里，在她身邊的駕駛位落座。
車子啟動后，他又打開導航系統(tǒng)，把目標定位在了省城的機場。
“路程大概有兩個多小時，送你到那兒之后，我也要回廳里去了，”他踩下離合器，又朝著車窗外輕嘆一口氣：“古琴......我真的不敢再來了，你還想回來嗎？”
石若冰卻答非所問：“梁處長，我說過的，我一向不喜歡和男人聊天。”
“聊聊吧，你又不會吃虧?！?p> 他痞痞地笑著，迎接他的卻是一陣沉默。
“唉，若冰你真是無趣……好吧好吧，不和你開玩笑了，我們說正經(jīng)的?！?p> 他假裝不經(jīng)意地轉頭，想看看石若冰的反應，但身邊的女孩子淡定自若，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隱藏在墨鏡后的那張驚艷的面孔，她此時在想些什么，沒人知道。
警車開始加速，后視鏡里，墓園正在慢慢變小。
駛上一段直路后，梁鐵軍輕輕咳嗽一聲：“你老是不理我，那我繼續(xù)說，你聽著就行了......郭聞這家伙雖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在臨死前透露出的一些信息，還是挺有價值的，他告訴我一個人，名叫王智榮，是他們的大學校友，這個王智榮似乎也參與過七年前的那件事，而沒過多久，我又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人，他叫黃志強，是你們市局宿舍對面書店的老板，在此之前，我對這個兩人，完全是一無所知。”
“先說黃志強好了，他的書店已經(jīng)毀于一場大火，這位黃老板也失蹤了，但書店開張的時間非常微妙，是在10月2號，也就是許炎騰死亡的兩天后，而在最關鍵的10月6號和7號，書店連續(xù)兩天都閉門歇業(yè)......這兩天里發(fā)生過什么事，我就不啰嗦了。”
“黃志強的身份證是假的，但偽造的非常逼真，根據(jù)身份證上的地址，川省警方去那里逛了一圈，才發(fā)現(xiàn)那地方確實存在，但偏偏從來就沒有過黃志強這個人，而且在當?shù)氐膽艏到y(tǒng)里，也是查無此人?！?p> 石若冰閉著眼睛，靠在座椅上，她仿佛已經(jīng)睡著了，任由梁鐵軍一個人滔滔不絕地嘮叨著。
“書店里的一切都被燒光了，我們不可能再找到任何的指紋和毛發(fā)，但有一樣東西，是那位黃老板沒法隱藏的，就是他給書店進書時候的簽收單，上面有他的字跡。”
說到這里，他就停住了，又扭頭看了一眼，她還是安安靜靜地閉眼打瞌睡，連睫毛都沒動過一下。
這姑娘，心理素質太好了......梁鐵軍心里暗暗贊嘆，突然嘖了一下嘴：“我說，你給我點回應好不好?！?p> 身邊的女孩子薄唇輕啟：“你說吧，我在聽著呢。”
“好，那我繼續(xù)說......不過這個黃志強很狡猾，他是用左手簽的字，批發(fā)商那里的字跡，和那份推論稿上的筆跡不符合。我說的推論稿，你肯定知道的，我也不重復了。”
“火災發(fā)生之后，黃志強就此人間蒸發(fā)，他去了那里，沒人知道。這條線索斷了以后，我就只能轉移目標，去查王智榮的行蹤了，最初，我們很順利地找到了他的父母，通過DNA檢查后，和臥云河邊的那具尸骨完全一致，但問題是，王智榮究竟是被誰害死的？而且聽他父母說，他從來就不是個瘸子，但為什么在小腿骨上，會有這種老傷的痕跡留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