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皇宮東南側(cè),緊挨著乾清宮的大明宮中,一女子身著紫色繡金絲牡丹曳地華服,兩鬢各簪一支紫金九尾鳳釵,鳳嘴里各銜著一串三排龍眼大小南珠,姿容艷麗卻不失端莊。
女子瞧著,也就雙十年華的樣子,可實際卻早已過了花信之年,卻依然姿容嬌艷,明眸皓齒,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種雍容嫵媚,讓人乍一看,便移不開眼。
此刻,這女子正慵懶地倚在那貴妃榻上,百無聊賴地端詳著自己紫金護(hù)甲上的碎鉆。
女子身邊的兩個宮女,一個正在為她剝那八百里加急送來的新鮮枇杷,一個正在為她按揉雙肩。
這女子吃了三顆枇杷,突然眼波流轉(zhuǎn),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低低問了一聲身邊正在幫她按摩的宮女:“安媛,你可打聽清楚了?今兒個,那圣上是否下朝后,就直接去了那淑妃的如畫宮?不過來了?”
“回稟娘娘,奴婢打聽得清清楚楚。昨兒夜里,那九阿哥似乎染了風(fēng)寒,哭鬧了一夜,圣上今日早上聞聽之后,早朝只上了一個時辰就散了呢……”那喚作安媛的一等宮女趕緊回道。
德貴妃的紫金護(hù)甲,微不可見地輕輕顫動了一下,她眼里閃過幾不可捕捉的一絲陰謀得逞的笑意,輕啟朱唇:“哦?那九阿哥,可真是金貴??!這九個奶娘輪番伺候著,還會鬧騰了一夜?圣上呢?圣上有沒有連夜趕去?”
“奴婢聽那如畫宮的小德子說,那淑妃娘娘見那九阿哥鬧騰,可是守在那里一夜,都未曾合眼。圣上聽聞了,連夜趕了過去,特地賞賜了一大堆安神補(bǔ)腦的百年人參、靈芝什么的。”正在剝枇杷的另一個一等宮女安妍,也趕緊把自己一早打探來的消息,輕聲地說了。
安媛看了一眼那正在剝枇杷的安妍,皺了皺眉,想了想,又對著那榻上正在沉思的女子,低低添了一句:“啟稟娘娘,奴婢還聽說,那皇后娘娘身邊的敬公公,昨晚得了消息,今兒一早,可是按著皇后娘娘的旨意,吩咐那司藥局,令了兩個公公抬了一大箱補(bǔ)品去了那淑妃娘娘的如畫宮呢……”
那貴妃榻上的女子聞言,坐直了身子,好看的桃花鳳眼間,閃過一絲不明所以的失落,瞬間卻換作了淡淡的笑意。她突然推卻了那安妍遞來的枇杷,輕聲道:“看來,這蘇皇后也是坐不住了?走,去看看!”
她一邊說著,一邊便要起身,卻不想那門外突然有人來報,說是右相大人,有要事入宮覲見,特來拜會貴妃娘娘。
那榻上的女子,聞言一怔,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他是絕對不會,這么貿(mào)貿(mào)然地,前來自己的宮中,求見的。
女子緩緩立起身來,對著那窗口的琉璃倒影,悄悄掃了自己的發(fā)髻容顏一番,這才緩緩開了口:“宣!”
然后,她便朝著身側(cè)的兩個宮女看去,那兩人立刻乖乖地收拾了東西,曲膝行了一禮,各自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等她重新站直,再次往重重帷幔之外的門外看去的時候,只見那右相大人,已是錦衣玉帶,步履穩(wěn)健地搴簾而入。
她看著他略略比以前更為魁梧的身材,看著他依然銳利的鷹眸,指尖的護(hù)甲,已是隱隱刺痛了自己的手心。
十五年了,沒有一時一刻,她不在想他,恨他,怨他!
可是,只要每次,他一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她就知道,自己的所有愛恨情仇,卻都因他而起,因他而逝。
幸好,這十五年來,她倆見面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而且每次,幾乎只是在宮宴之上,除了,除了十天前她派人給他遞了消息那次。
這十五年來,兩人竟是連私下說話的機(jī)會,都不曾有過呢。
否則,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如何控制自己,對他的這份痛苦迷戀卻又蝕骨之恨的感情!
她就這么定定的,雙眸如蒙了一層霧氣般,冷冷地看著他,看著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看著他依舊俊俏的容顏,似乎未曾為歲月的風(fēng)霜所磨,反而更添了威武。
她的心一抽,垂眸掩蓋了眼中的愛恨:為什么,為什么當(dāng)年,他要如此懦弱!
如云廣袖里,早已緊握成拳的雙手指尖,那護(hù)甲的金絲,似乎刺痛了她。
她突然睜眼,眸色清冷如冰,直直盯著他挺拔的身姿,看著他微微低垂的眼,在見到她的一瞬間,撩袍跪下行禮,口中沉沉道:“微臣叩見貴妃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原來,這女子,正是大焱王朝如今榮寵正盛的貴妃娘娘楊德馨。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并不叫他起身,只緩緩向前三步,在他面前三步之遙駐足,聲音冷冷,帶著無盡的嘲諷:“此間并無外人,右相大人你真覺得我能在這深冷的、吃人不吐骨頭的宮里,活到千歲?”
柏萬秋一愣,猛地抬頭,對上她幽怨的眸子,心中一緊:“微臣鞠躬盡瘁、粉身碎骨,也要盡力保得娘娘千秋!”
“哼!”她狠狠揮手一指那北面如畫宮的方向,長長的廣袖毫不留情地輕輕掃過他的顏面,一陣熟悉又陌生的冷香拂過他的鼻尖:“好一個鞠躬盡瘁、粉身碎骨!如今,你早已把你那好女兒,巴巴地送進(jìn)了這后宮,還需要來保我這棵早已在秋日里日漸凋零枯萎的蘭草嗎?”
柏萬秋猛地起身,看著她依然嬌艷卻似乎失了生氣的面上,那絲絲憎恨卻并無妒忌的神色,心中某個角落,如被尖刀狠狠剜了一塊似的鈍痛:曾經(jīng)那么美麗優(yōu)雅的女子,如今依然美麗卻偏偏因為無人愛憐而失了靈魂般狠厲,這些,都是誰的錯?
他看著她,仿佛透過她的怨恨,看到了年少的那段時光,那段她苦苦哀求自己帶她遠(yuǎn)走高飛,自己卻因突然出現(xiàn)在西鳴寺中的蘇錦繡那一鬧,終于錯失了她……
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再次睜開時,已是無比的憐惜,聲音輕顫:“旻芷,都是我年少無知無勇無謀,害了你,更害了我自己……這輩子欠你的,我都會盡力補(bǔ)償你……如婳入宮,是她母親和蘇皇后的意思,我阻止不了,也無力阻止……”
“補(bǔ)償?你拿什么補(bǔ)償?我的清白,我的夢想,我的青春……如今日日守著這個明明已經(jīng)垂垂老矣的男人,還要和那么多人去爭去搶,呵呵……你日日在你的相府里,左擁右抱的時候,你可曾想過,我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貴妃娘娘的眼里,突然抑制不住的,冒出了一行行的清淚。
看著她梨花帶雨的嬌顏,柏萬秋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他上前一大步,想也未想,就直接一把摟住她,將她擁在懷里,抽出袖中手帕,輕輕拂去她面上淚滴:“旻芷,我知道……我都知道……你的苦,你的痛,我都知道……我這輩子,并不像你想的那樣……我和她,自從她告密逼我把你送回之后,我……我就再也沒有和她在一起過……”
貴妃娘娘聞言,身子一顫,她抬頭,疑惑又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不要騙我……那如婳,又是哪里來的?”
柏萬秋面色一紅:“我和你相識相知之后,想著一定要明謀正娶,不能先碰你……但你知道,我正年少……所以,那如婳,是在那時……懷上的……”
貴妃娘娘聞言,已是瞬間面色緋紅,她突然伸手,環(huán)住他的脖頸,吐氣如蘭,媚眼如絲:“萬秋,這輩子,我最后悔的,就是年少無知……沒有把自己,第一個交給你……如今,你可還會要我?可還會嫌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