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廂房,古舊的桌案,一清麗佳人托腮而坐,梳著最時興的倭墜髻,穿著鹿皮小靴,膚若凝脂,面若朝霞,端麗精致中夾雜著一絲俏皮靈動。此刻,她兩彎細長的葉眉蹙起,望著張丹防備道:“你是何人?”
張丹牽了牽裙擺,輕巧踏過門檻,將房門輕輕關上,走到陰姬面前行了一禮道:“我是替文叔前來送禮的?!?p> 陰姬聽見劉秀的名字,眼里掠過一絲嫌惡,但出于禮教還是客氣地邀請張丹坐下。張丹在心中默默的嘆了一口氣,緩緩道:“如今宛城危機四伏,武信侯府飽受監(jiān)察,吾心憂侯爺平安,故來此與陰姬分說。“
陰姬臉上流露出驚訝,出言問道:”真人何出此言?!?p> ”陰姬冰雪聰明,豈能不知伯升遭難后劉家的處境?“
陰姬沉吟道:“劉文叔托您帶了什么?”又偏頭看見張丹手中拽著的鴛鴦錦帕,見那紋繡栩栩如生,顏色絳紅姚黃頗為喜慶,與面前的真人氣質格格不入,不禁多看了兩眼。
張丹裝作沒在意陰姬的小動作,恭謹?shù)溃骸昂顮斞胛肄D告您,謹結白首之約誓此生同心,許以江山為聘共盛世太平?!?p> 陰姬身處保守的古代,又是大戶人家,從未有人與她說過山盟海誓,乍聽見這誓諾,情意綿綿,令人心折,竟是有些癡了。待到幾番言語,張丹告辭離去,陰姬已經面暈紅霞,不再對親事抵觸抗拒。張丹捂著嘴笑了笑,拉住陰姬的手說:“好妹妹,我修煉不過數(shù)日,與伯升也有一段緣分,能看得出你和文叔是天賜的緣分,可不要錯過了?!边@番話帶著幾分長輩的口吻,說完后又面色凄迷地瞟了眼鴛鴦錦帕,見陰姬眼中好奇,勉強笑了笑,轉身離去,不經意間露出錦帕一角小小地赤金“劉”字。
陰姬臉色遽變,但見張丹一身女冠打扮飄然離去,只能按捺下心中無數(shù)疑問,默默坐到桌案旁,苦思冥想……
陰姬是否腦補出劉伯升的生平情事張丹不得而知,但剛剛這出自導自演的戲她卻是滿意極了。陰姬對劉演不過是小兒女們英雄式的崇拜,哪里是真心喜歡,養(yǎng)在深閨之中的她既不確定劉演心意,亦不知劉演日常諸事。自己這番作態(tài)定能使她對劉演的感情動搖,與此同時,給她許下承諾,答應白首同心的劉秀已經在她心中留下印記,既然不得不嫁,何不讓自己學著妥協(xié)接受,陰姬聰慧,哪里會為難自己?況且女人的心思啊,最是復雜難明,若是毫無興趣便作罷,倘使先有了嫌惡遷怒卻往往容易因一些意料之外的小事生出些繾綣難辨的幽思來。不求他二人兩相歡喜,忽然變成一對佳偶眷侶,只求相敬如賓,共赴白首之約。
想想自己也算是為劉秀操碎了心,張丹拍了拍胸口疏散難言的郁悶,心道,客戶就是上帝,該是時候回去和劉秀說這個好消息了。
走出傳舍,天色已黑,今夜月亮為黑云掩映,回到武信侯府時,府內暗慘慘的,只有幾團幽幽燭火,冷清蕭條下更有幾分落魄難言。張丹哼著小曲兒,步入府內,忽見劉秀倚坐在案上,發(fā)髻凌亂,足衣鞋履整齊擺在一邊,手中隨意拿著一卷書簡,面色安然已經閉目睡著。
堂內燭火幾欲熄滅,就著微弱的火光,張丹看見劉秀一臉疲累,輕手輕腳拿了一件外袍搭在劉秀身上,劉秀睡得頗淺,立時驚醒,見到身上的外袍,皺皺眉道:“這成什么樣子,若有人來訪,”看見外面天色已黑,咳嗽幾聲,轉而溫言問道:“晚飯用了嗎?”
張丹搖搖頭,劉秀帶著她到灶房,鍋里留著一碗湯餅,灶下柴火未滅,所以猶有余溫,張丹一陣感動,雖說乾坤袋有些存糧零嘴,終不如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餅來的安逸。大口大口吸溜著湯餅,讓張丹回想起剛來劉家的第一頓飯,到如今數(shù)月彈指而過,有些人已經消失于戰(zhàn)亂饑饉中,命運也曾小小的拐了個彎,幸而自己聰慧機敏,劉秀與陰麗華的愛情才能如期登上歷史舞臺。
才武兼?zhèn)?,寬博容納,光武帝的一生在史書上留下完美的剪影,其專一深情更是在眾多皇帝中顯得極為脫俗,做皇帝做到這個份上,還有什么遺憾呢?想到這里張丹滿足的笑了笑,舀起湯餅一番狼吞虎咽,引起劉秀莞爾擺頭,直到舔盡最后一滴湯汁,張丹才騰出空子高興的說:“陰姬的事搞定了?!?p> 劉秀點點頭,收起陶碗擱在一邊,也不問張丹事情過程結果如何,面色淡熱的從容離去。與張丹預想的欣然喜悅之情截然不同,張丹愣了愣,猜想恐怕是劉秀面薄羞澀,估摸著任務完成在望,摸摸肚子高高興興的回房歇息……
第二日天氣甚佳,劉秀備了一番薄禮前去拜訪陰識,不知他們如何懇談一番,待劉秀回到侯府時,婚期已經定在十日之后。雖說時間匆忙,但是兩家都知道情況特殊,互相走動幾番,倒是不拘什么繁文縟節(jié)。
聽說婚期已定,張丹顯得比劉秀更為興奮,使喚府中仆役好好打掃裝點侯府,更始帝也派了人前來恭賀,大擺筵席多日,只鬧得宛城家家都知道劉家文叔在長兄劉演身死后,先把妹妹嫁了,后又娶了新野陰家陰麗華,一時間,劉演舊部提起劉秀,無不捶胸頓足,大呼“弟不若兄,大逆不道“。
但是無論外人怎么評論,劉秀依然按部就班地準備好一應事務,結親前一天,張丹琢磨任務已經完成,明日便可啟程回家,這費用可是要怎么結算?扭捏來到劉秀面前旁敲側擊道:”成親之事,花銷不少,陛下封文叔做武信侯可有何獎賞?“
劉秀原本正拿著書簡學習結親禮儀,聽見張丹這話,抬眼道:“秩比二千石?!巴A艘粫河值溃骸贝尾挛覜]錢置辦,還資助了百金。“
張丹心里腹誹,更始帝這個小氣鬼,就給了個名頭,工資卻沒漲多少,這陰識真是眼光毒辣,嫁妹子就算了還要倒貼,算了,窮人何苦為難窮人……
劉秀見張丹沉默不語,問道:”修煉之人也稀罕黃白之物嗎?“
“沒有沒有,我主要是來辭行的?!钡降资菦]好意思提那酬勞。
劉秀輕嘆了一聲道:“逸休瀟灑來去,令人羨慕,不知何時秀也能脫去這凡塵俗事,修禪問道?!?p> 張丹搖搖頭道:“我們是不同的?!?p> 劉秀不糾纏張丹所說二人不同的具體含義,可能是一開始二人的“道”就不同,也可能是張丹知道自己放不下國仇家恨,建功立業(yè)的渴望,只是同路同行一段,岔口各自分開亦是默契,只是平靜問道:“你承諾了陰姬什么?”
“立她為后,相敬如賓,白頭偕老,永結同心?!皬埖ひ还赡X說出來,還帶著一股得意勁兒,你心心念念的陰姬,我可是誆來了,之后可就看你的了。
劉秀點點頭道:”我答應你?!?p> 張丹笑道:“你承諾的是陰姬?!彪S即又不在意的拍了拍劉秀的肩膀,大步離去……
劉秀望著她的背影良久,打開竹簡,“……昏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后世也,故君子重之……”
劉秀去陰家迎親的當日,昆侖鏡一陣灼熱,張丹運轉靈力消失于新朝末年的宛城。時時,長安南郊,王莽舉行的哭天大典招攬了數(shù)萬人對天慟哭以求新朝延續(xù);更始帝雄心萬丈,預備揮軍直搗洛陽;九洲大地起義頻發(fā),紛亂迭起……十三年后,光武帝劉秀蕩平群雄,一切亂象悉數(shù)平復,四海咸安,史稱光武中興,五年后,則立陰姬為后,一生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