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惡魔”與“弟弟”

　　深夜的街道沒有太多燈火，除了風(fēng)的呼嘯聲外，偶爾還會有一兩聲犬吠從遠(yuǎn)處傳來。在這個地方，除了腳下踩著的枯黃色植物，就剩那被燒毀過房屋的殘渣。

　　冬木市還有著許多類似的地方，它們沒有來得及被重建，似乎記載著十年前的那場浩劫，曾讓這個城市化為了一片火海的冬木市末日。

　　少女用指甲輕輕劃動著粗糙又灰黑的石墻，墻上留下了一道道淡淡的痕跡。

　　終于和弟弟相見了。

　　沒有那該死家庭的干涉，他真真切切的出現(xiàn)在身邊。

　　很快他就會成為自己的所有物，不屬于其他任何人，只要自己在努力一些。

　　‘那個女人會成為你最大的阻礙——’

　　“……”

　　該死。

　　又出現(xiàn)了，明明出門已經(jīng)吃過藥。

　　聲音從她腦海中竄出，從來沒有任何征兆，卻總是附著讓人無法忽視與拒絕的魔力。在前年的某日早上，它便無緣無故的誕生了，如果有跡可循的話，那么它特別喜歡在夜間活躍。

　　這也是楚婭不想在晚上出門的最大原因。

　　那是中性的聲音，無法分辨男女，唯獨讓人感到古老而知性。它曾對少女宣稱自己是擅長迷惑人心的“惡魔”，至今為止也縱容她做出許多瘋狂的事，無論是正確還是錯誤，至少楚婭認(rèn)為自己還在“清醒”的范圍內(nèi)。

　　雖然如今少女已經(jīng)習(xí)慣，但此時還是讓她微微失神。

　　事實上，它說的并沒錯。

　　“你指的什么？”，楚婭不禁想聽聽它的看法。

　　‘我心里清楚，你心里也清楚……現(xiàn)在，這個機(jī)會近在咫尺，只需要清理掉無關(guān)的人……使用我的力量，你將如愿以償?！?p>　　“機(jī)會確實觸手可及，可我為什么要這么做？”

　　‘你必須這么做?！?p>　　“我很高興你能給我的建議……才怪，我上月已經(jīng)發(fā)誓不會在依靠你了，況且你每一次解決問題方法總是會走向極端極端……可惜我不會那么做了，我現(xiàn)在并不孤獨”，楚婭逐漸回憶起那些因痛苦而扭曲面孔的人，那絕對是地域，感受過的人都知道。她停頓一會，又繼續(xù)說，“現(xiàn)在還不能確定她是什么，在問題出現(xiàn)之前，我想我能好好的處理?！?p>　　‘這并不是你內(nèi)心的答案。’

　　“答案是他永遠(yuǎn)只屬于我，從現(xiàn)在起，為我所有”，少女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她對這聲音的厭惡更勝于擔(dān)憂。

　　‘可笑?！?p>　　“你煩不煩，你……可笑的是你才對！你這個蠢貨馬上滾出我的身體！誰允許你擅自給我做決定的！？”

　　楚婭對“惡魔”的評價嗤之以鼻，不過卻按捺不住莫名的怒火。

　　“惡魔”跟她共處的時間過于長久，它侵蝕著思維，影響著她的判斷，久而久之，楚婭的精神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嚴(yán)重問題，性格變得煩躁，極端。

　　無論什么事，什么時候，她都可能發(fā)怒。

　　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生氣。

　　心理治療，藥物治療，或是在楚文面前，強(qiáng)行克制住自己。就目前而言，藥物還能有效控制住。

　　嗯……只是吃太多的藥，有些時候還會出現(xiàn)幻覺。

　　雖然“惡魔”說她看到的那些幻覺，都是真實存在著的東西，但她認(rèn)為當(dāng)做是幻覺會更加輕松。

　　見楚婭逐漸憤怒，“惡魔”則繼續(xù)與她交談：‘你可以放棄，可以選擇一直等待下去……但，等待只會讓你徹底絕望……’

　　楚婭忽然冷靜下來，她深吸一口氣，說道：“我已經(jīng)等了我弟弟七年，時間夠久了?！?p>　　‘對于永恒的我而言，你那所謂夠久的七年不過一瞬間。’

　　“你是想我成為徹底的瘋子，然后繼承我的身體嗎？”

　　‘我從來沒有否定過這一點?！?p>　　“所以呢？”，少女眉頭緊鎖，她是有那么大程度的害怕——害怕這次見面后，自己的另一種擔(dān)憂會化為現(xiàn)實，如果自己在變成一個人，那么絕望僅是開始。然而這種擔(dān)憂的來源既不是弟弟也不是“惡魔”，而是她曾經(jīng)的母親，自己弟弟的母親。

　　楚婭搖搖頭，拋開了雜念，她慶幸道：“好在小老弟過來找我了，為了我冒著這么大的風(fēng)險，不管怎樣，我認(rèn)為你沒有機(jī)會了?！?p>　　‘是嗎？如果他對你的感情并不是你所期望的呢？你又要怎么做，你應(yīng)當(dāng)如何？你已經(jīng)有對策去面對了嗎？你根本就沒有一點覺悟’，惡魔一次性拋出許多燒腦的問題，似乎很期待楚婭怒發(fā)沖冠的樣子。‘那只是親情而已，這種感情脆弱得不堪一擊?！?p>　　令它遺憾的是，楚婭這次意外的平靜，少女僅是一擺手，用厭煩的口氣道：“我是喜愛弟弟黏著我，不討厭好學(xué)的人，也喜歡與遠(yuǎn)坂那樣高雅的人聊天。但你的提問純粹是在挑戰(zhàn)我的耐心……我猜我如果現(xiàn)在死了的話，你也好不到哪去?！?p>　　‘你可不想死去，至少現(xiàn)在不想，你比誰都渴望活下去，只因為那已經(jīng)快消融的羈絆……’

　　“我過去一直都痛苦于離開了弟弟，現(xiàn)在他回來了，我只是不想讓他再次離開……故此，我只能這樣警告你，你要是膽敢傷害我弟弟，我們走著瞧?！背I的語氣決絕，不容置否。

　　‘呵呵呵，你會需要我的，我們拭目以待。這不會太久。’

　　終于，那個聲音開始消散，直到徹底埋藏在她腦海之中。

　　“真是煩人的家伙，我不會真是瘋了吧……跟自己自言自語。”

　　楚婭松口氣，以后絕對不會在這么晚出來了，直接吃片安眠藥一覺到天亮。

　　接下來得做正事……

　　她雙眼褪去一絲幽綠，連自己都沒有注意到視野變模糊了，在能看清手機(jī)屏幕上的文字后，少女隨即撥通了一個號碼——

　　要說些什么？

　　為什么自己非要打這電話呢？好吧，只要確定了那個冒牌保鏢的真實身份就掛掉。

　　“這號碼只有家族才知道”，那頭率先開口，打斷了楚婭的思緒。“你的號碼卻不在名單之內(nèi)?！?p>　　“……那我姑且也算半個吧?！?p>　　“喔？讓我想想，我還是有好幾個不希望聽見的聲音”，懶洋洋的聲音并不帶更多的情感，忽然電流聲有了波動，是一種故作驚奇的語氣：“喔！我想起來了，是你，你會主動打過來，不可思議?！?p>　　楚婭沉默以對，她敢保證對方在接到電話的前一刻就知道她是誰。

　　“這么長時間，你想好了嗎？是回心轉(zhuǎn)意，還是說堅持一個愚蠢的決定”，沒等楚婭提問，那邊便又提起過去遺留下來的問題。

　　“不，那是我父親最正確的決定?！?p>　　每次聯(lián)系都會是這件事。

　　關(guān)于自己死去父親的善后處理。有人說過，大部分家庭爭執(zhí)的本源都是為了錢、利益，但母親明顯不屬于這一類，她并不是想分得什么遺產(chǎn)，而是想要父親的遺體。

　　一般情況來說，楚婭不會不答應(yīng)，可問題就在于……少女的頭開始隱痛起來，天知道母親為何對此如此執(zhí)著，這兩年的電話不比惡魔干擾她正常思考次數(shù)少過，直到她換了個手機(jī)號，才得到暫時的安寧。

　　電話那頭譏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們也沒什么好談的，反正他留給你的東西，也足夠你過完這輩子了，你就永遠(yuǎn)的跟他待在那里吧?！?p>　　“我過得很好，而且我弟弟也來了?！?p>　　“你弟弟是哪位？”

　　楚婭愣了愣，大概沒有理解到她的意思，她回味過來時立刻驚詫的問：“我有很多弟弟嗎？”

　　“我兒子？哈。原來你說他……看來已經(jīng)見面了，之前他為了你竟跟我大吵了一架，我還以為他當(dāng)時說的是氣話……那混蛋小子，把他媽當(dāng)什么了？?！?p>　　“……”

　　楚婭仔細(xì)聽著有關(guān)她弟弟的事情，沒有絲毫打斷的想法，她知道，從這位母親口著描述，是最具有信服力的。

　　那頭繼續(xù)說：“我想到很多可能性，但全都是他會放棄見你，但唯獨這次實在沒想到……好吧，那個傻小子總算能堅持自己的想法了，我是該欣慰還是生氣呢？事已至此，你就好生替我照顧下他吧，希望他不會對自己的選擇后悔。”

　　“你就這么相信我？”

　　“除開我，就只有你會在意他了?！?p>　　“還有父親”，楚婭不由得捏緊拳頭，“他也會?！?p>　　“死人可不能說話?！?p>　　“但他一定會……”

　　“很顯然，他死了?！?p>　　少女忍受不住，低聲呵斥道：“難道你對我父親的死亡……一點也不悲傷嗎！？兩年來，你除了索要我父親的遺體外，還說過什么別的話嗎！？”

　　哪怕是關(guān)心一下我。

　　‘哪怕是關(guān)心一下你。’

　　“你不懂。”

　　那邊只回應(yīng)三個字。

　　“我……不懂？”

　　“悲傷嗎？你不會明白的，但如你所說，我從不會為此難過。你對我而言，也只是屬于他的孩子吧，所以不用擔(dān)心我，沒有你們兩個，我也過得很好。”如她說的那樣，語氣不摻雜半點憂傷，除了悠然自如的話語外，電話那邊就只剩下飲酒的聲音了。

　　楚婭聽到這話時，一直因憤怒和悲切閃爍的眼睛濕潤幾分，她想張開口發(fā)泄，卻僅能咬著牙發(fā)出磨損聲。自己不值一提，父親的死也不值一提，原來在她眼中自己和父親已經(jīng)是這種存在了。

　　意想不到。

　　記憶中的母親愛喝酒，可從沒這么無情過。

　　這到底是為什么呢？已經(jīng)沒有余力去思考了，只是保持著頭腦清晰似乎就是極限。

　　她實在不想跟對方糾纏過多，而且楚婭發(fā)誓她剛才聽到了別的聲音，不能繼續(xù)下去了。少女用開始僵硬的手臂擦拭了眼睛，隨后冷言問：“你……派了人監(jiān)視他嗎？”

　　“監(jiān)視？你居然稱為監(jiān)視，哈哈，我好歹是他媽，真是無情的詞匯啊。一直都有人盯著他，暗中保護(hù)，沒想到還能干的，一個人跨境還是第一次……原來你們都見過面了啊”，電話里的聲音好不容易帶上正面情緒，不過這讓少女又感到些莫名其妙。

　　更意外的是，母親真的派出了保鏢？

　　楚婭嘆口氣，悲傷的說：“我想我永遠(yuǎn)不會叫你母親了?！?p>　　對方問道：“這重要嗎？”

　　“嗶?！?p>　　少女被噎得不行時，而后果斷掛掉了電話。

　　這到底算什么事？

　　從親生母親口中聽到她對自己存在可有可無的話，已經(jīng)沒有力氣去質(zhì)問為什么了。

　　內(nèi)心煩躁。憤怒。悲傷。恐懼。

　　她捂著熾熱的眼睛，此刻已經(jīng)失去了正常視線。

　　除非……

　　除非解決掉麻煩。

　　她想起“惡魔”說過的話，心中愈發(fā)清明，和弟弟永遠(yuǎn)生活在這，只有弟弟……只剩下弟弟。他還在意自己。

　　嗯，這的確是好主意。

　　解決麻煩——首先就是那個叫俾斯麥的女人……

　　‘你對她怨念很大?！?p>　　“難道不該嗎？”

　　家庭……上一輩人的事，到底發(fā)生了何事此時也回憶不起。

　　‘那女人不好對付?！?p>　　“你也有說這種話時候？”，楚婭虛弱的說，靠在墻上接著道：“人總會有弱點……就比如我，已經(jīng)渾身都是破綻了。但我，還不能倒下去……”

　　‘那如果不是人呢？’

　　“沒有比惡魔更可怕的存在，對吧？”

　　‘你看。我說過，不會太久?！?p>　　“這是最后一次了……絕對絕對絕對”，楚婭眼中的滲人綠光眨眼睛恢復(fù)清明，隨后她大步的走出了陰暗之中。

　　一切只是為了我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