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石無語。
當(dāng)著路平的面他可不敢拿是不是鄭雄親生的事兒來說話,但鄭雄這個理所當(dāng)然的理由,他則明顯不服。
是你兒子就該倒霉???
路平看著這兩個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頗為感概和自豪,而心頭到底掛牽著草兒一事,便道:“好了好了,唐歌的事說完就行,哪有忙不完的政事?”又看向夏夫人,道:“妹妹,孩子們的事就不用多說了?”
夏夫人自然一心在女兒身上,對所謂唐歌也是一時好奇,更對其中的牽涉沒有興趣,點頭道:“一切聽姐姐的?!?p> 路平看了看鄭雄,笑道:“那我就作主了,這親事今日就定下來了,鄭、夏兩家自此便是親家,只待唐歌結(jié)束便商量婚娶的具體良時?!?p> 路小石默不作聲。
他此時不再像先前那樣發(fā)懵,但聽到這些話后心里忍不住還是有些抵觸,只是不知道如何去反駁,或者說不知道該不該反駁。
鄭雄看了看路小石,也沒作聲,眼神中全是我已盡力了的意味。
唯夏夫人心情極好,立刻著人安排夜食,與路平等人共飲一時。只是其間草兒說什么也不出來,想著必然是女兒害羞,便也不勉強(qiáng)。
既畢,眾人相辭。
鄭雄三人剛回到晉王府,竟見海富在等著宣圣諭,三人心中所想不完全相同,但相同的是都感覺驚訝,而待口諭宣完,三人便更覺得驚訝。
原來圣諭完全沒有一點圣的感覺,而是鄭堅平素里的口吻,說什么聽聞二嬸回來了,侄兒歡心難禁,因不想舊事張揚而給二叔、二嬸平添麻煩,便不再封誥,還望二叔、二嬸理解體諒云云。
等海富離去,路小石忍不住問道:“爹、娘,我那位堂兄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路平沉思道:“什么樣的人我也說不出來,當(dāng)年我離開京城的時候,他還是個孩子,但現(xiàn)在我感受得很清楚,他的境界已經(jīng)比我高了。”
路小石怔了半晌,嘆道:“這不科學(xué)!”見路平和鄭雄有些茫然,趕緊解釋道:“意思就是說他的年齡尚小,沒有道理晉為見虛大境吧?”
路平微微一笑,道:“世上總有些天賦異稟的人,或許他也和你一樣,神念都很特別,那么晉境一事便不能以尋常論。”
路小石若有所思。
鄭雄面色平靜,道:“且行且看吧。”
路平看向鄭雄,柔聲道:“你怎么樣了?”
鄭雄笑道:“死不了!”
路平佯嗔道:“當(dāng)著石兒的面,你就不能正經(jīng)一些?破境之時最是危險,你能撿回一條命就算萬幸,今日又強(qiáng)撐到此,必是難挨?!?p> 鄭雄苦笑道:“罷了,縱然傷勢恢復(fù),我想我的境界至多也只能回到忘形境,與廢人無異?!?p> 路平心疼道:“哪有這般說話的?難不成普通人不修行,便都是廢人?”
鄭雄孟浪一笑,道:“我是怕你嫌棄我……”
路平再瞪一眼,道:“當(dāng)初嫁給你的時候,我境界便比你高,我嫁給的是人,又不是武功!”
鄭雄哈哈大笑。
路小石被笑聲驚得回過神來,想著這是要打情罵俏的節(jié)奏啊,趕緊說道:“爹、娘,您二位是不是可以回臥房再聊?”
路平愛溺一笑。
鄭雄則收斂笑容,道:“小石,你娘在給咱們講道理呢,不管做什么事,或者想做什么事,都得首先做人才是?!?p> …………
滹沱不是山。
在西蜀郡和湖川郡的東側(cè)有兩座山,分別叫滹山和沱山,兩山相對合圍,在中間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盆地。
滹沱,便是這個盆地的名字。
青顏走進(jìn)滹沱,便明顯感覺到它的與眾不同,雖然天空仍然飄著雪花,但目光所及卻是一片翠綠。
雪,在滹沱永遠(yuǎn)積不起來。
滹沱的夏天不熱,冬天也不算太冷,便是極利萬物生長的地方,無論是樹林還是草地,都是四季常青。
深入滹沱十里許,景況又有不同。
官道兩側(cè)是廣袤的田地,黃澄澄的土壤被雪水浸濕得油滋滋的,極為肥沃,看著雖是光無一物,但只要一開春,土壤中那樣的粟、麥種子必定會如春筍般爭先而出。
基于這些得天獨厚的條件,滹沱人雖不乏勤勞,但在農(nóng)閑時也極講究安逸,比如和其他郡相比最大的安逸,便是他們喜愛喝茶,或者說喜愛喝茶時的那種悠閑。
滹沱官道上的涼亭不多,但茶肆卻不少。
青顏將斗笠向上微微抬了抬,看著前方又出現(xiàn)的一座茶肆,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身上精煉如將軍的氣質(zhì),瞬時變成了無憂無慮的鄰家小女孩模樣。
茶肆外搭有涼棚。
涼棚下有四張原木方桌,各自四周都放著寬長的木條凳子。
最外邊那張凳子上坐著一個人,端著一壺茶,靜靜地望著被雪水浸潤的茫茫田野。
飄著小雪的時節(jié),已是滹沱最冷的季節(jié),講究安逸的滹沱人都縮在屋內(nèi),烤著柴火喝著茶,嚼著胡豆品著酒。
那個坐在屋外面的人,便格外顯眼。
但這個人長得并不顯然,甚至可以說極不顯眼,屬于那種瞟一眼就知道是最普通的農(nóng)戶,在王朝任何一個郡都可以隨處看見。
“我可以坐這里嗎?”
青顏來到農(nóng)戶前,笑吟吟地問道。
農(nóng)戶濃眉大眼,葛麻衣衫的袖子挽過手肘,露出壯實的手臂,聽著青顏相問,他順勢用手臂將桌上不多的灰拭去,道:“小丫頭,不怕冷的話,你就隨便坐,要怕冷呢,就趕緊進(jìn)屋去暖和?!?p> 青顏笑而不語,將斗笠斜放在凳側(cè),側(cè)頭看向田野,道:“就算我不懂農(nóng)活,可也知道這雪水過后,來年收成必然不錯?!?p> 農(nóng)戶挑挑眉,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看來是認(rèn)同青顏這個判斷。
青顏笑道:“既然如此,您還擔(dān)心什么?”
農(nóng)戶微怔,緩緩側(cè)過頭來,第一次正眼看著青顏,半晌說道:“瞅著眼熟?!?p> 青顏嘟起了嘴,道:“連叔,您真不記得我了?我是青家顏兒?。 彼?dāng)然知道農(nóng)戶不是農(nóng)戶——至少不是普通的農(nóng)戶,而是大名鼎鼎的滹沱連家的家主。
連城。
連城瞪大了眼,把青顏仔細(xì)看過,驚喜道:“真是顏兒?哈哈哈,都說女大十八變,這話不假,當(dāng)年那個黃毛小丫頭,現(xiàn)在出落得跟朵花兒似的,我哪里認(rèn)得出來?”
青顏嫣然一笑,道:“我可是老遠(yuǎn)就認(rèn)出您了,好些年過去,您老竟一點都沒有變?!?p> 連城笑道:“小丫頭,這么大老遠(yuǎn)的跑來滹沱,你肯定不是來陪我喝茶的吧?”說罷嘿嘿一笑,道:“可惜我家那混小子不在?!?p> 青顏臉頰微紅,道:“他就一直留在沼澤里了?”
連城長出一口氣,微微皺眉,道:“混小子送糧把自個兒也送了出去,看回來我不打斷他的狗腿!”
青顏掩嘴而笑,道:“連叔,您用的狗腿兩字,侄女覺得有些不妥??!”
連城稍愣,隨即哈哈大笑,道:“小丫頭倒敢戲弄你叔了?哈哈哈,不愧是讀書人,不帶臟子就把人罵了,真是羨慕?。 ?p> 青顏撲哧笑道:“您這是損人還是夸人?”
連城連連點頭,道:“當(dāng)然是夸,當(dāng)然是夸!”說罷笑瞇瞇地看著青顏,道:“顏兒,你覺得那混小子如何?別嫌他胖啊,只要你說句話,我肯定讓他瘦下來!”
青顏臉上更紅,道:“連叔,我不是來找他的……他胖不胖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啊,那可是您的事兒?!?p> 連城怔道:“那……你是嫌他讀書少?這混小子,老子天天讓他讀書,他就知道給我對作,現(xiàn)在倒好,那一門花花心思沒指望了!”
說罷看著青顏,正色道:“顏兒,雖然那混小子沒福娶你,但叔認(rèn)你這個侄女,以后還要常來滹沱走動走動??!”
青顏臉色紅得像是要燃起火來,語氣卻變得十分鄭重,道:“連叔,奶奶也是這般說的,這次我來找您,就是想替奶奶捎句話......”
連城笑瞇瞇地說道:“不用說,我記得呢!三月初三,唐河唐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