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東風身著紫色常服,外披一件黑貂長裘,見著路、閔二人并未搭話,徑直進入房中,宣讀了圣旨后,才笑吟吟地與二人道了聲辛苦。
看著賈東風的笑容,路小石心思難平。
曾幾何時,他像絕大部分王朝人一樣,對敢于向“奸賊”叫板的賈東風充滿了敬意,甚至有單方面神交的高遠愿望。
然則世事難料,到頭來他沒有與賈東風有什么交往,卻莫名其妙又無可奈何地和“奸賊”成了父子。
更加莫名其妙的是,他雖然極不想承認,但事實上對“奸賊”的態(tài)度卻悄無聲息地發(fā)生了變化,至少稱呼上已由“奸賊”變成了“那個家伙”。
從理性方面而論,他此時仍分辨不出賈東風和那個家伙到底誰忠誰奸,而從感性方面論,他則更愿意那個家伙是忠,雖然這似乎不太可能。
畢竟上次初入皇宮時,他親自感受到了賈東風的不善——而這種不善若放在以前,他或者會毫不猶豫地稱之為正義。
同時他卻親眼看到了那個家伙對北氐的態(tài)度,果真像以前傳聞中的“奸賊”一樣,雖然事后聯(lián)想到路平、老張的話,以及那個家伙本人的態(tài)度,他到底還是不能將其定性為“奸賊”。
此時再見賈東風,他便更陷入一片迷茫,不知道將好與壞到底給這兩人如何分配。
但十多年的流浪生涯讓他早已有了自己的一套是非標準和辨別方法,即是對于未知未判的人和事,則必須采取裝糊涂的方式。
他同樣露出笑容,顯得特別真誠,嘆道:“丞相天寒地凍地親自來七里峽,才是真辛苦,真辛苦!”
賈東風正正經(jīng)經(jīng)與路小石見了禮,搖頭道:“殿下能親自到七里峽,下官有何不可?且莫說七里峽,若為王朝計,便是下地獄下官也在所不辭。”
路小石大贊一番,又請賈東風上座,后者倒也沒有推辭,畢竟先前圣旨說得清楚,此番來七里峽,他是代表圣上決斷軍務(wù)。
換句話說,從圣旨宣完畢開始,凡與戰(zhàn)事有關(guān)的事宜,諸如強奪七里峽、鎮(zhèn)震和鎮(zhèn)巽兩營的調(diào)度等,便不再由路小石這個監(jiān)軍說了算,更不是閔高這位副都督說了算,而是由他賈東風說了算。
路小石暗自嘀咕,那位大伯怎么會派這么一個文臣來決斷軍務(wù)?
坐到上位,賈東風并沒馬上決斷軍務(wù),而是與路小石和閔高寒暄起了日常,聊起了馬爾城的疾苦,一派蒞臨指導的架勢。
不過晚間飯畢,賈東風話鋒陡轉(zhuǎn),正色道:“殿下、副都督,圣旨已達,兩位卻仍然沒有做打通七里峽的準備,不知何故?”
閔高搶先道:“丞相有所不知,原西羌國曾在地戶谷內(nèi)布下石陣,后來引陣堵塞了峽谷,我軍固然不便通行,北氐敵軍也難以翻越偷襲,所以我保留了現(xiàn)狀,且當作多添一道防線。”
賈東風不悅道:“副都督,八道圣旨難道都沒讓你明白?現(xiàn)在我們不是要防守,而是要攻出七里峽!”
路小石笑吟吟地擺擺手,道:“七里峽已成死谷,我等倒還無妨,可大軍卻斷無通行的可能吶!”
賈東風微微挑眉,道:“殿下此言差矣,馬爾城有鎮(zhèn)震、鎮(zhèn)巽兩營,共計十萬大軍,便是每人搬出一塊石頭,都必將峽谷疏通……”
路小石笑道:“丞相有所不知,峽谷內(nèi)太窄,進出頗為不便,若是靠人力疏通,或許一年都難以完成?!毕胂胗值溃骸熬退闶柰藣{谷,但南、北岷山之間只有幾根鐵索,而北氐敵軍又絕對不可能任著我們架設(shè)浮橋,仍是難辦?!?p> 賈東風語氣突然變得鄭重起來,皺眉道:“游騎將軍,我怎么聽著這話頗有敷衍應(yīng)付之意?”
路小石心里清楚,賈東風對他的稱呼由“殿下”變成了“游騎將軍”,說明人家在行使職權(quán)了,便繼續(xù)裝糊涂,微笑不語。
閔高則一老一實地回道:“丞相明日進谷察視一番,便知道殿下和下官所言不虛。”
賈東風捋須搖頭,道:“軍務(wù)如此緊急,為何要等到明日?”說罷起身,讓閔高安排立即進地戶谷。
此番護衛(wèi)賈東風來馬爾城的是一百名龍羽軍,在閔高安排后立即擁在賈東風身側(cè),趁夜出了馬爾城、進入地戶谷內(nèi),細細看過峽谷內(nèi)的情況后,眾人再回城內(nèi)。
賈東風面色凝重,將蔣仁品和周旋兩位神將也一道招來,正色道:“七里峽確實不易通行,更重要的是我們沒有時間去疏通,因為北伐大業(yè)迫在眉睫,兩位神將說說,可有什么辦法解決眼前困境?”
周旋來馬爾城不久,對路小石和閔高也沒過多交集,聞言便自然看向了蔣仁品,而后者見路、閔二人都不說話,自己當然也不敢輕易表態(tài)。
賈東風微微皺眉,道:“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八大神鎮(zhèn)營不僅僅是王朝的軍營,更是撐起王朝的脊梁,面對所有王朝人收復失地、解救親人的心愿,兩位神將難道真沒什么可說的?”
閔高心知兩位神將為難,趕緊將這問題擔了下來,道:“丞相,七里峽的情況已然如此,若要強奪,一則短時間不可能完成,二則大軍進谷必然危險重重,下官認為,北伐從風陵渡開始為宜?!?p> “風陵渡水緩面寬,鎮(zhèn)乾、鎮(zhèn)兌兩營常年駐守、日日登船操練,對環(huán)境水文無比熟悉,縱然此時江面起了北風,但對他們來說絕不是難事。”
他越說越激昂,道:“反觀北氐國,敵軍本就不善水戰(zhàn),無論戰(zhàn)船數(shù)量還是將士技能,我王朝都占盡了優(yōu)勢…….”
賈東風忽地伸手打斷閔高,嚴厲道:“副都督,就憑你這番話,我便可以治你殆戰(zhàn)之罪!”
閔高一滯。
賈東風看向路小石,道:“游騎將軍,當日你在殿前聽得清楚,先奪七里峽,后攻霍青城,這可是圣上的旨意!”
路小石其實也想不通為什么那位大伯非要先奪七里峽,更對賈東風這種真把自己當了蔥的語氣不滿,揚眉道:“是圣上的旨意沒錯,但現(xiàn)實的問題也在眼前,賈丞相既然代圣決斷軍務(wù),那你說我們該怎么做,才能不違圣意,又能及時出兵?”
賈東風似乎早有所料,聞言微微一笑,道:“離開京城之前,二皇子曾專程到下官府上,他說要想襲敵側(cè)翼,與風陵渡兩相呼應(yīng),其實七里峽并不是唯一出口,或許千里沼澤也是一條路?!?p> 路小石心中咯噔一下,想著那便宜堂哥怎么會給賈東風也說了這餿主意,口中回道:“我去沼澤外圍查探過,絕不利大軍通行。”
賈東風道:“沼澤和七里峽相比,哪里的可能更大?”又似笑非笑道:“既然游騎將軍去查探過,是否可以說明,其實游騎將軍心里也認為沼澤是一條路?”
路小石道:“是一條路沒錯,但我認為那是一條死路?!?p> 賈東風道:“路是人走出來的,游騎將軍只是在外圍探查,并沒實際深入,又怎么斷定那就一定是死路?”
路小石道:“自古以來便沒有大隊人馬穿行沼澤的成例,這足以說明那是死路,況且事關(guān)兩營十萬大軍,我不能冒這個險。”
賈東風沉默半晌,冷聲道:“游騎將軍,我現(xiàn)在并不是給你商討。”
路小石挑眉道:“丞相代圣決斷,請務(wù)必慎重!”
賈東風冷哼道:“這便不由游騎將軍操心?!闭f罷忽地看向閔高和蔣仁品、周旋,沉聲道:“鎮(zhèn)震、鎮(zhèn)巽兩營各抽調(diào)一萬人馬,由閔副都督率領(lǐng),繼續(xù)堅守七里峽,其余人馬由兩位神將分領(lǐng)……”
他再看向路小石,道:“并由游騎將軍監(jiān)軍,明日便開拔,務(wù)必早日穿過沼澤,抵北氐側(cè)翼。”
屋中一片寂靜。
半晌,路小石輕笑一聲,道:“丞相應(yīng)該知道,大軍未動而糧草先行,目前馬爾城的軍糧并沒有開拔遠征的儲備……”
賈東風打斷道:“游騎將軍勿擔心,我會留守馬爾城,為大軍籌得軍糧跟上,保證不會耽誤大軍的行征?!?p> 路小石無語,心里哀嘆一聲外行領(lǐng)導內(nèi)行真是惱火,同時腦中急轉(zhuǎn),思量著先應(yīng)付下來,等慢慢到了沼澤再說。
閔高三人見路小石不再說話,只好應(yīng)命。
次日風雪依舊,鎮(zhèn)震、鎮(zhèn)巽兩營調(diào)兵分列,于午時正式開拔。
先前幾日,路小石授意蔣仁品、周旋盡量放慢行軍速度,采取了一個拖字訣,但第四日賈東風便遣了龍羽軍前來催促,要求加快行軍。
至此以后,賈東風每日都會遣人督行,口令越來越嚴厲,路小石無奈,只好讓蔣仁品、周旋稍稍加快一些。
行經(jīng)月余,南岷山越來越低,某日完全隱沒入地表后,出現(xiàn)在路小石眼前的便是一片開闊得無邊無際的平野。
平野茫茫,風雪呼嘯,偶爾可見枯草槁樹。
這便是千里沼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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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沒結(jié),斷更還會有,希望一切順利,也好早點把這個故事講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