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越來越近的康城,關(guān)山尺的眉頭也越皺越緊。
不管是潰逃還是撤退,反正身后的兒郎們到了城外這片平曠的雪地后,已經(jīng)完全沒有隊列陣形可言,都一窩蜂似地朝著城門在狂奔。
在這種情況下,當然不可能和王朝軍隊開戰(zhàn),而且也根本來不及開戰(zhàn)。
可后方已被王朝軍隊咬住,進城便等于是將敵人放進城,那進城的意義又在哪里?
最有意義的事情,莫過于兒郎們能夠保全性命。
一念至此,他忽地從馬背上飛掠而起,幾個騰挪便出現(xiàn)在西羌軍的最后方。
身體尚在半空,他便看到了一只箭。
狂奔的兒郎們就是一個人的后背,而這只可惡的箭就在后背上快速地穿插,不斷地挑剔出一塊一塊的血肉!
他怒吼一聲,手中黑槍呼嘯飛出,直向那只箭的鏃頭射去。
…………
蔣仁品一馬當先,身后千余神騎擺出沖鋒的“人”形陣,順著風雪襲卷到西羌軍中。
深入數(shù)十步后,蔣仁品向左斜斜變向,千余神騎輕易地將三百余西羌軍卒從亂陣中隔離出來,瞬間亂刀斬殺,然后又向右斜斜深入數(shù)十步,再隔離出三百余西羌軍卒……
以蔣仁品為首的人形陣就像是一只利箭,在狂逃的西羌軍陣中反復(fù)穿插,酣暢無忌地收割了一條又一條西羌軍卒的性命。
但蔣仁品的注意力根本沒有留在這些毫無還手之力的軍卒身上,而是警惕地注意著風吹雪舞的夜空。
果然,在斬殺一千多名西羌軍卒后,夜空里突然飛出一條黑槍。
“斬!”
蔣仁品一聲令下,身后千余神騎同時舉起雙三刀,從右上方向左下方斜斜劃出。
千余道無形的內(nèi)力,通過玄鐵重甲的層層傳遞,匯聚到蔣仁品身上,然后透過其手臂,從雙三刀刀尖上噴薄而出。
“鐺!”
黑槍在距離蔣仁品丈余遠的地方濺出細碎的火星,槍身急劇彎曲,又像蝦一樣突然反彈,帶著呼呼的悶響倒飛回夜空。
蔣仁品則手臂一麻,喉間更是泛起一陣血腥味。
同樣是抗住了明神境高手的攻擊,蔣仁品顯然比王詩詩更為吃力,但這不一定是因為他的功夫不及王詩詩,而是他身后只有千余神騎,比王詩詩的兩千神騎整整少了一半。
這一半差距的后果,就是他能硬接下關(guān)山尺這一槍,但絕對不可能再接下第二槍。
可惜關(guān)山尺并不知道。
見到黑槍被震回來,自己胸口又是氣血翻涌,他原本對赤烏神騎就隱隱存有的忌憚,再一次得到了證實后,便成了真真切切的忌憚。
正在這時,身后傳來一聲巨響,他詫異回頭一看,竟發(fā)現(xiàn)康城內(nèi)火光沖天。
一瞬之間,關(guān)山尺并不確定城內(nèi)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但能確定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而眼前又有自己也擊不潰的赤烏神騎,那么西羌軍便確定被前后夾擊了。
“兒郎們不能再流血了!”
這個念頭一出,他立刻招回黑槍,飛掠到狂奔中的兒郎們頭上,大聲令道:“康城不保,退守茂城!”
聲音如雷,數(shù)萬西羌軍卒聽得真切,而且和關(guān)山尺一樣,他們也知道康城內(nèi)發(fā)生了變故,當下二話不說斜步跨出,將狂奔的方向調(diào)整為右前方。
康城內(nèi)的近三千西羌軍卒沖出城門,見同伴們正向茂城方向狂奔,大元帥也不知道在哪里,驚懼中不敢再耽誤,紛紛混入陣中,隨流而去。
蔣仁品平復(fù)了氣血,再度率神騎追擊,但這次不敢再深入西羌軍陣中,只是將拖在最后的零散西羌軍卒斬殺。
追出十數(shù)里,斬殺了數(shù)百名零散滯后的西羌軍卒,蔣仁品不甘但無奈地放慢了速度,最后目送對方消失在風雪夜色里。
不想剛回到康城,副都督閔高的大軍便趕到了,蔣仁品趕緊稟告了戰(zhàn)況,建議立即乘勝追擊。
閔高沉思不語。
他當然知道乘勝追擊、兵逼茂城,可以再次削弱和打擊西羌軍,但也正是因為這樣,才不能這樣做。
朝政的復(fù)雜和微妙,并不是蔣仁品這樣的神將能夠理解的。
一鼓作氣殺向茂城,甚至拿下茂城、消滅西羌,固然快活暢意,但朝廷會怎么看待和定論這么容易的戰(zhàn)事?
鎮(zhèn)震、鎮(zhèn)離兩營將士都知道赤烏神騎抗住了關(guān)山尺的黑槍,那么又如何證明在這樣的勝利中,自己代表的都督府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
沒有這些,想要掌控神鎮(zhèn)營的權(quán)力重新回到都督府,不僅那個人不會同意,想必皇帝陛下也不會同意。
他微微搖頭,道:“進康城,全軍休整。”
“哈哈哈!”
風雪里突然傳來一陣悶雷般的狂笑聲,逆風勇進,如浪拍崖,道:“康城拿下了,都進來吧!”
眾人望去,只見原本空無一人的城墻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團肥胖的身影,一只腳踩在垛口上,雙手則不停地揮舞著,正自張牙舞爪。
…………
連赤喜氣洋洋,將一群歡欣雀躍的護衛(wèi)喝開,靈活地扭到青顏色面前,笑道:“青老師,學生這招火燒康城的拙計,還算拿得出手吧?”
青顏冷冷道:“既然是拙計,當然拿不出手!”
胖子一滯,道:“可我火燒敵營,燒得那些氐羌人丟盔棄甲,就算是拙,那也是拙中帶勇不是?”
青顏仍是冷冷道:“如果想要這個‘勇’字,下回你想找死的時候,請一定記得直接拿刀抹脖子?!?p> 連赤訕然道:“哪有那么嚴重,我心里有數(shù)得很,打不過肯定知道跑,還真不去是找死?!?p> “還算不錯?!?p> 許吾浪從護衛(wèi)群中走出,面無表情地說道:“至少比起我記憶中的那個小胖子,你已經(jīng)足以稱得上這個‘勇’字了?!?p> 連赤又歡喜了,腆臉對青顏說道:“你看看,人家浪子都說了我足夠勇,你連拙中帶勇幾個字都不愿意給我?”
青顏挑眉道:“關(guān)我什么事?”
連赤傻眼了,這和他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
先前追著西羌軍,他完全可以趁亂打死數(shù)十人,但就是為了讓場面看起來更漂亮些,他又忽地轉(zhuǎn)身掠上城墻,想著再找些火油桶來,直接給炸在城門口。
一想到這個妙招,他真的覺得自己聰明起來,連自己都會從心底感到害怕。
尤其是上了城墻后,他看到黑夜里火光點點,密密如海,想著青老師也定在其中,心中更是激動而歡欣。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西羌軍和王朝軍竟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那些木桶倒是靜靜地倚在墻側(cè),里面卻空空如也。
康城嚴寒,大元帥又不在,那些早就淡忘了軍紀的西羌軍卒,竟是偷著把火油倒出,用來燃火取暖了。
結(jié)果連胖子折騰往返幾次,不但沒有找著火油,還讓城門口的西羌軍卒全都逃出了城。
如果是普通人,一定會因為自己畫蛇添足從而導(dǎo)致偷雞不成反蝕把米而懊惱,但聰明人卻能從無所作為中,找到下一個漂亮的起點。
胖子聰明得連自己都害怕。
他看到西羌軍向茂城方向逃去后,雪地里竟再沒有人影,果斷地判斷神鎮(zhèn)營大軍一定還沒趕到,于是縮藏于城垛后面,想著只待青老師一來,就給她一個……
路路說的那種傻泡兒軟絲!
甚至他都想得很清楚了,如果青顏給他一個擁抱,他一定要穩(wěn)住自己身體,臉上還要體現(xiàn)抱懷不亂的嚴肅正經(jīng)。
如果青顏激動、感動得掉下眼淚,他一定要微微一笑,然后風輕云淡地說出一番大丈夫往無懼的豪言壯語。
如果青顏……
但是現(xiàn)在看來,自己這番努力既沒有帶來驚,更沒有帶來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