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府內(nèi)，并不像許吾浪看到的那樣安靜，或者說并不靜。
十?dāng)?shù)名侍女小廝正在院內(nèi)往返穿行，將一個個紅漆木箱抬出，又按大小依次疊放捆綁。
看著像是夏府內(nèi)有某位重要人物要遠行。
院前的石階上，站著兩個婦人，注視著院中忙碌的侍女小廝，不時提醒一聲，某個木箱應(yīng)該如何如何放。
這兩個婦人看著年紀相差頗大，均是身著素裙，也沒有佩戴任何頭飾，但又均顯得貴而不俗，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她們確實不是普通人。
年輕一些的婦人正是夏府的主人夏夫人，也就是前大都督夏起的遺孀，自夏起戰(zhàn)死后，她一直深居淺出。
夏夫人身邊那位看著年長的婦人，則在江湖中大名鼎鼎，同時也身為王朝六大家主之一。
青衣夫人。
以這兩位夫人的身份和此時的行為來看，不難知道即將要遠行的人，果真是位重要人物。
杜薇。
一身紫色絲裙的她，從夏夫人和青衣夫人身后的大廳里走出來，笑盈盈地給兩位夫人萬了福。
夏夫人滿眼是寵愛之色，道：“薇兒，若不是你父親讓你回去接手家事，我說什么也不會放你回去?！?p> 杜薇額頭有些細汗，可能是先前在屋內(nèi)收拾什么，但這卻讓她的臉顯得更為嬌艷，仿佛是一朵剛從水面冒出的芙蓉，微笑道：“小姨別這樣說，再說的話，我可真舍不得回去了?！?p> 夏夫人笑了，眼里淚光隱隱。
“小姨?！?p> 杜薇突然想到了什么，問道：“漠陽郡王，果真就是和我一道參加稽考的那個路小石？”
夏夫人拭了拭眼角，微笑道：“是啊，那孩子也挺不容易，你若見了，可得好生相待?！?p> 杜薇咬了咬嘴唇，輕聲道：“嗯，我記下了?！?p> 說罷，她向夏夫人再次萬福，又向青衣夫人萬福，然后轉(zhuǎn)身走入院中，領(lǐng)著一眾侍女小廝，合著十?dāng)?shù)只大小不一的紅漆木箱，走了。
夏夫人的眼淚，到底流了下來。
青衣夫人輕嘆一聲，道：“離離，別嫌我說話難聽，這孩子畢竟不是你那苦命的孩兒，凡事得有分寸吶?！?p> 夏夫人拭去眼淚，輕舒一口長氣，道：“夫人，我心中有數(shù)，只是想到這孩子也是命苦……”
青衣夫人年若六十，長發(fā)半雪，不再年輕的容顏里依稀還能看到昔年的風(fēng)采，此時卻像一個失去兒子的婆婆，面對貞烈守寡的兒媳，一臉的疼愛而又無奈，皺眉道：“命苦？這孩子和這兩字怕是扯不上半點的關(guān)系，說到底啊，你還是把她當(dāng)作了你那苦命的妞妞?！?p> 夏夫人無語，眼圈卻是又紅了。
青衣夫人長嘆一聲，道：“妞妞才是真的苦命，才幾個月大便被擄走了，可恨王朝無人吶，夏大都督的遺腹子被人擄了去，竟無人站出來說一句話！”
夏夫人搖搖頭，強笑道：“夫人別再說了，倒是薇兒的事，你看能不能親自出面說一說？”
青衣夫人停了片刻，道：“不怪許家老三胡鬧，要怪就怪他許一手頑固不化！可也正是因為他頑固不化，我出面怕是也沒什么用。不過話說回來，許家老三倒也不錯，你們怎么就認為他配不上這孩子？”
“哪是我們不愿意？”
夏夫人面有無奈，道：“實在是薇兒心性高，說什么女子也能做出一番成就，不想早早就嫁了人，而我那姐姐呢，眼中除了她家男人，便是天塌下來也不聞不問，就都由著薇兒自己作主了?！?p> 青衣夫人點點頭，道：“這倒也沒錯，誰說女子不如男？”
夏夫人苦笑道：“老子不許娶，兒子偏要娶，而薇兒又不是他們想娶便能娶的，這可如何是好？那許家老三在后墻呆了好幾天了，不是個辦法啊！”
青衣夫人笑道：“你那侄女不是走了嗎？難道那小子還會在那杵著？總之一句話，你也別為這些事兒操心了，小輩自有小輩的福分，由著他們自己去吧，就像顏兒一樣，我何曾約束過她什么？”
夏夫人搖頭道：“夫人啊，你這可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了，不說王朝，就是整個天下，又能有哪個女子可以和青大將軍比肩？”
青衣夫人哈哈一笑，道：“不止是女子，便是勝藍也不如她！”
夏夫人也笑了，道：“世人多有重男輕女，你倒是反了，嫡親的孫子竟是不如孫女金貴?！?p> …………
“這孩子金貴啊！”
隔了許久，一道充滿感概和憐愛的聲音，才在皇宮北側(cè)的德行殿內(nèi)響起。
德行殿是皇帝寢殿。
殿內(nèi)只有兩個男人，而這兩個男人卻集天下權(quán)勢于一身，但在某些朝臣眼中，這兩個男人其實就是一個人。
不是因為兩個男人是同胞兄弟，而是其中一個男人，對于另一個男人幾乎是言聽計從，在那些朝臣的眼中，一個男人早已完全被另一個男人替代。
替代的人當(dāng)然是晉王鄭雄，他是進宮來代路小石謝恩的。
而被替代的則是王朝的虞樂皇帝，鄭淮。
這道聲音，便是鄭淮在聽了鄭雄關(guān)于路小石當(dāng)初被無奈送走，其間經(jīng)歷了什么危險，以及最后又是怎么回到了京城后，才說出來的。
是隔了許久后，才說出來的。
鄭淮既沒問那些刺殺路小石的究竟是何人，也沒問當(dāng)年送走路小石是基于什么樣的無奈，只是感概了這么一句。
一句足矣。
至少鄭雄聽到后，認為足矣，于是他拜跪在地，道：“多謝陛下！臣……”
“二弟?。 ?p> 鄭淮擺了擺手，打斷他道：“給你說了多少次了，我們私下相見時，沒有君臣，只有兄弟！”
鄭雄稍稍猶豫，道：“一切聽皇兄的?！?p> 鄭淮笑了。
他和鄭雄有六分相似，但臉上卻沒有鄭雄那種儒雅之氣，而是顯得較為孱弱，像是長時患有某種暗疾。
雖然太醫(yī)已然確癥，皇帝陛下并未染疾，但朝臣心里卻更有猜測，認為陛下定是患有太醫(yī)也癥不出的暗疾。
當(dāng)然，這種猜測多半是根據(jù)陛下被人替代的事實，再反推出來的結(jié)論。而這種結(jié)論又牽扯出另一個猜測，即是陛下和晉王倆兄弟之間，一定早就有了不為外人所知的罅隙。
畢竟，換作任何一個人的正常思維，被替代者和替代者之間，絕對不可能還保持著兄友弟恭。
“小石這孩子金貴??！”
鄭淮又提到了路小石，嘆道：“對我鄭氏皇室來說，便如是上蒼庇佑！十七年吶！他飄零在外十七年，不但全身而返，還有奪得稽考頭名的本事，當(dāng)真是難能可貴啊！”
鄭雄低頭道：“皇兄可別這樣夸他，照我看來，他不過是運氣好一些罷了?！?p> “運氣？”
鄭淮佯嗔道：“你有運氣，那你去給我奪個稽考頭名回來看看？”說完自顧笑了起來。
鄭雄含笑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