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物,受死!”
林平咬牙切齒,高聲怒喝。
白馬輕輕一躍,跨過高墻,落在庭院之中,馬首左顧右盼,正在尋覓敵人蹤跡。
林平衣袂翻飛,神情專注。他壓下心中對鬼怪之物的恐懼,心無旁騖,今晚一戰(zhàn),他已存了攜敵俱亡的心思。
桂妖若蘭正沉浸于幻想當中,瞧見一人一馬,沖將進來,剛剛變得美貌的臉蛋上生出怒意,呵斥道。
“哪里來的小子,有膽來我這里坊肆?“
林平翻身下馬,指著若蘭,罵道:“你這個侏儒妖怪,鳩占鵲巢,莫非認不得小爺?”
說罷健步如飛,將狼毫筆藏在手掌之中,握拳向若蘭殺去。
桂妖若蘭這才認出這少年乃是林平。
見他先聲奪人,主動殺來。不由得暗暗吃驚,心中竟有了些畏懼,不敢與他正面對敵。發(fā)出一陣夜梟似的凄厲叫聲,引得院中氤氳之氣奔騰涌動,動蕩不安,將她團團遮住,隱去身影。
林平見她畏懼,心中膽氣更勝,哪能容得這妖物脫身,他想也不想,連跨兩步,勢若猛虎,抽出腰間樸刀,一擲而去,從那妖物眉尖穿過,去勢不絕,沒入那桂妖身后桂樹之中,只余半截刀身仍在顫動不止。
這一招“撒手刀”,乃是林家壓箱底的絕招,此刻林平含恨而發(fā),竟然有了幾分大家氣象。只可惜凡俗兵器,如何能傷得非人之物。
樸刀從她眉間一穿而過,若蘭毫發(fā)無傷。她臉上帶著輕蔑的笑,身形沒入濃霧之中,出言譏諷道:“蚍蜉撼樹,自不量力。”
聲音從四面?zhèn)鱽?,讓人辯不清她真身所在。
林平一擊無功,不再冒進,退了兩步,和白馬站在一處。
同樣出聲嘲弄道:“哼!你這丑貨,藏身濃霧,是不敢見人么,生得這般丑陋,換作是我,也要把自己藏的嚴嚴實實。白馬大哥,你說是不是?。俊?p> 白馬捧場地發(fā)出一陣唏嚦嚦的叫聲,仿佛在叫好。
林平哈哈大笑,繼續(xù)高聲罵道:“我常在茶樓聽說書先生說,那些妖精是何等勾人心魄。今夜一看你,粗眉大眼,褐皮黃發(fā),險些嚇壞小爺我。如此丑陋,我若是你,早就找根麻繩吊死在這老樹了?!?p> 若蘭氣得咬牙切齒。她生平最恨兩件事,一是別人說她丑陋,二是別人說她矮小,如今被林平如此痛罵,恨不能食肉寢皮,哪里還忍得住。
尖叫一聲,顯露出真身,又施展法術,變出一陣妖風,直沖林平而來。
林平哪里怕她,事到如今,不過一死罷了。
那妖風往林平刮去,林平正準備施展身法躲過,誰料到從開戰(zhàn)到現(xiàn)在一直“裝死”的白馬忽然昂起頭來鼻孔一吸,將那陣妖風干凈利落地吸進了肚皮,把對戰(zhàn)的兩人都嚇得不輕。林平這下不僅是膽氣十足,而且底氣也是足了。
報仇雪恨,就在今朝。
他哈哈大笑,大步邁起,不管不顧,只朝著若蘭真身而去。若蘭不知白馬底細,于是起了法術,再次隱去身形。林平失了若蘭蹤跡,也不敢追得太深,一人一妖一馬就這么僵持起來。
林平見白馬不肯出手破了若蘭的藏身法術。他心中明了,這白馬乃真人坐騎,心高氣傲,肯助他一次已經(jīng)是給面子了。
林平想得不錯,這白馬性情高傲,清風出門前只是叮囑,讓它把林平活著帶回觀里,它見林平一路上十分恭敬,這才小試牛刀,幫了林平一次。至于林平和這妖精誰勝誰敗,關他一個吃草的馬兒什么事,反正若是林平敗了,它就卷起林平跑路,諒那妖精也追不上。
此時此刻,乃是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林平左右看了眼,見那妖物還是藏身于暗處,一副不殺他不罷休的樣子。心想,若是能除了你這妖物,報了父仇,我又何必珍惜我這條性命。于是高聲喊道:“呔,你這丑貨,你我有不共戴天之仇,若是有膽,就出來和我正面放對,你我二人各憑本事,分個生死如何?”
若蘭同他僵持許久,也是不耐煩地很,此刻只想早早殺了這小賊,再食肉寢皮,看他還能不能羞辱自己。顯露真身,咬牙切齒道:“小賊,你若是當真有膽,便叫你旁邊這白馬到院外去,我就同你一決生死。”
“好!”林平大笑一聲,扭過頭來對白馬說:“白馬大哥,你且去院外等上一等,等小弟除了這妖物,再好好招呼你?!卑遵R瞪著大眼,噴著白氣,看了看他,最終還是輕輕一躍,到了院外。
白馬心想,反正我生得高大,抬起腦袋,就能看到里面情形,便是林平出了事情也來得及救他出來。
若蘭見白馬躍出院外,哪里還忍得住,嘴角拉扯,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寒聲道:“小賊,今日非教你死上千百遍,方才解我心頭之恨”起了法術,招出一股妖風沖林平去了。
林平哪里肯在嘴上落在下風,施展輕功,躲開那陣妖風,罵道:“縱然小爺今晚死上千百遍,也要殺了你這侏儒丑貨。”若蘭侏儒般的身子氣得發(fā)抖,險些控制不住法術,這小賊一字一句仿佛在撕拉她的傷口痛處,哪里還能忍住,直接化作一股妖風,沖林平?jīng)_來,恨聲道:“小賊,我非得把你吸成人干不可。”
林平聽得她說“吸成人干”,想起老父之死,雙目赤紅,不再閃躲,握緊手掌里的狼毫筆,心中怒火燎原,大踏步向若蘭殺去,恨聲道:“妖孽,我必殺汝!”
兩人怒火沖天,施展最后手段,不管不顧,就要在這一招見生死。
若蘭化作黃風,將全身法力灌注其中,就要在這一瞬吸干這小賊全部陽氣,讓他變作一片干尸而死。林平手握狼毫筆,全身氣力都灌注其上,不留余地,只為取這妖孽性命,報不共戴天之仇,成則生,敗則死。
狂風呼嘯,速度絕倫,眨眼之間便到林平面前,若蘭的猙獰面目在風中時隱時現(xiàn)。
林平大吼一聲,不退反進,直躍而上,亮出手中狼毫筆,奮力朝風中刺去。
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陷絕地,含死志,只為這臨死一擊。
“死!”林平奮力高呼。
若蘭本以為這小賊不過是凡夫俗子,誰料到手上竟有個大殺器,這他這奮力一刺,分明是不顧生死也要取她性命。她心有所感,知道若是被刺中,必定香消玉殞。
死生存亡之際,正是天地間大恐怖之所在。若蘭沒有林平那攜敵同死的決心,此刻竟也沒了此戰(zhàn)必勝的信心。驚慌失措之際,只想躲開這絕命一擊,若蘭雖沒有拼死的決心,卻有求生的毅力,于是拼命運起點滴的法力,于絕命關頭躲開了林平這搏命一擊。
一人一妖交錯而過,林平發(fā)出一聲不甘的哀嚎。
“啊~~~~”他恨啊。方才絕命一擊,竟讓那妖物死里逃生。林平重重地摔在地上,身上陽氣被卷去大半,此時此刻,他已經(jīng)是釜底游魚,砧上魚肉,任人宰割。大勢去也!
”啊~~~~~~~“若蘭發(fā)出更大一聲痛呼,若蘭只覺臉蛋上仿佛火燒,又似冰凍,忍不住悲呼出聲。原來方才若蘭躲開林平正對他眉間的一刺,卻沒躲開林平含恨下拉的一劃。若蘭趕緊拿出銅鏡,看到身上唯一一處美麗的臉蛋慢慢變得漆黑,又開始潰爛腐敗。
她仿佛臨死的雞,發(fā)出悲慘的嚎叫?!安灰?,不要,我的臉,我的美貌,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能沒有臉蛋啊,我不能沒有美貌啊?!?p> 林平強忍著痛楚從地上坐起身來,看它若喪考妣,不由得哈哈大笑。
將銅鏡狠狠一摔,若蘭抬起潰爛的臉,看向林平,腐爛的眼珠透出沖天的殺意。
林平無視若蘭的眼光,只冷哼一聲,抬起右手,揮了揮狼毫筆,狠聲說道:“這次我保證刺中,不會只輕輕劃下,保證讓你死的干干凈凈?!?p> 若蘭尖叫一聲,沖進她的肉身——百年月桂。
她要他死!??!
她要他死也要埋在她的根莖下面,被她日夜捆綁住,直到化作粉末。
院外看戲的白馬感覺事情不妙,這若蘭已經(jīng)發(fā)了狂,眼下非得跑路不可。
趁著若蘭沖進肉身的空檔,躍進院子里,一嘴咬住林平的左臂,沖出院子,往西逃命去了。它可不敢和歇斯底里的桂妖拼命。
白馬四蹄紛飛,速度不可謂不快,身后一株十余丈高的樹精正在它后面緊追不舍。正是若蘭駕馭這肉身本體追來。
若蘭沖進本體,將千百根根莖從土里奮力拔出,斷上一半根莖也毫不在乎,這株桂樹,這身本體,這些根莖,往日里她都百般愛護,因為這些就是她的得道根基,她曾經(jīng)以為這是她最珍貴的東西。但如今,她不在乎這些了,她的臉蛋沒了,她的唯一漂亮的臉蛋沒了,就這么沒了,所以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沒了漂亮的臉蛋,還當個什么女妖精。
它駕馭著本體,一路摧枯拉朽,房屋建筑,城墻樓閣,只要是擋著她的路的,全被她用根莖掃平。半個城中都被驚醒,更有不知道多少人被磚石砸下,死在睡夢之中。城中一片哀嚎哭泣,若蘭聽得這些哀嚎,這些哭泣,感覺到心中暢快難言。
所有人都要死,所有人都要死。你們這些卑賤的東西,你們這群弱小的畜生,你們所有人都要死,都要為我失去的漂亮臉蛋陪葬。
若蘭想到臉蛋,心中又疼痛起來,看著出城的白馬,心中的殺意再也遏制不住。根莖飛舞,盤住城樓,撐起本體。她沖著白馬嘴下的林平喊道:“小賊,你若是敢走,我就毀了這城,殺了城中所有人?!睅е婚_的恨意的話語被若蘭用法術傳到了數(shù)里之外,傳到了林平的耳中。
林平大罵這妖物喪心病狂,他奮起力氣,一把抓住白馬鬃毛,將它逼停。
白馬不滿意的松開嘴巴,把他放在地上。林平強忍著不適,站起身來,摸著白馬的脖子道:“白馬大哥,我是走不了了。你回去告訴真人一聲,就說林平有負所托,鑄成大錯,城中如今死傷慘重,全是我的過錯。你趕緊回去請真人前來救人,若是晚了,怕是城中就沒了活人了。”
白馬不屑的打了個響鼻???,老子是山里長大的,主人帶我出來的,只要不是燒我家的山,這城里的人死光了就死光了,干我白馬屁事,我只要帶你回去就行了。張大嘴巴就要咬上林平胳膊,帶他跑路。
林平趕緊躲過,將掌中血汗浸潤的狼毫筆往它嘴里一塞。換個方式說道:“我知道白馬大哥不想管城中眾人死活,只想帶我回觀,只是我死了不要緊,真人的寶貝被那妖怪奪了那就不得了了,你快帶著這寶貝回去,莫要被妖怪奪了?!?p> 白馬點點頭。是啊,這寶貝可是我主人的,可不是比這家伙要緊得多么。他要死我也管不了,把寶貝帶回去也能交差。于是也不管它的小弟林平了,四蹄一甩,自己跑路了。
若蘭看見林平當真留下,哪里還有心思去找城中凡人的麻煩,根莖甩動,徑直朝林平殺來。
林平眼下身無長物,樸刀早就被他用“撒手刀”扔出,刀鞘早在打斗中遺失,真人賜下的狼毫筆也被白馬帶走。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嘆氣道:“只恨未曾學得道法,不能手刃仇敵?!?p> 整理一番,端坐地上,閉目待死。吐出一口濁氣,不知是喜是悲,暗道:爹,娘,孩兒來陪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