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安步當(dāng)車，半個時辰后到了山中林家祖墳處。
此處乃是叢林密處，松柏青青，青草幽幽，左近的高大古木，在陽光的照耀下，在地上上投出斑駁的樹影。
他深吸一口空氣，只覺得心胸開闊，疲憊近去，歡喜道：“先祖真是為自己選了個好居處。父親葬在此處，陪伴先祖左右，想必也是高興?！?p> 尋到父親墳前，林父的墳?zāi)共恍。驗(yàn)檫@他和妻子的合葬墓。
林父早有遺囑，命林平將他夫妻二人合葬一處，同穴而眠。
看起來要比其他的墓大上一些，墓穴前面立著一塊石碑，正是林平所立，上書“顯考林非老大人，顯妣林氏太夫人之墓，不孝子林平立”。
墓穴旁邊他一年前手植的松柏，如今已經(jīng)長得亭亭如蓋。
心中難受，看到墓上長了不少雜草灌木，連忙將祭品放在墳前。
拔出刀來，將墳?zāi)股系碾s草亂木除去，拿出火石，將它們一把燒掉
。
燒完雜草，在墳前擺放祭品。香燭黃紙，元寶轎馬，還有米飯肉食分做兩份，一一放好。
一份給先祖，一份給雙親。
灑了黃酒，又用火石將香燭黃紙，元寶轎馬在墳前燒了。
青煙彌漫，林平跪下磕頭，默默說道。
“請爹娘饗用酒食，孩兒不孝，不能在山上守孝，只好手植松柏于墓前，以盡孝道，惟愿爹娘泉下安寧?！?p> 這時，微風(fēng)徐來，將香燭黃紙燃燒后的煙氣送到林平眼前，林平只覺煙氣入鼻。
驟然間恍若墜落深淵，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煙氣也隨之彌漫到他口鼻之上。
一陣恍惚，感覺到了一處朦朦朧朧的所在，四處都看不真切。
他正遲疑不定，忽然看到父親正站在眼前，一臉笑意的看著他。
林平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他往前一步，抱住父親，雙手在空中劃過，卻是什么都沒有摸到。
“果然，我這是在夢中才能見到父親?！绷制饺滩蛔×粝聹I來。
”乖，莫要哭了，打起精神來。爹爹這次回來時間不多，是有要緊事要叮囑你的，你當(dāng)心聽著。“
林父笑道，臉上笑意更勝，想必是今日看見了幼子，喜不自勝吧。
”是，父親?！傲制接檬帜ǜ裳蹨I，哽咽道。”父親是有什么未完之事么，您跟孩兒說，孩兒定會幫您完成心愿?！?p> 林父搖了搖頭，聲音卻開始變得凝重起來，緩緩道：”此番托夢于你，不是因?yàn)橛惺裁次赐甑男脑福皇菫楦笓?dān)心你而已。”
”父親請安心，孩兒日日早起練武，如今已承襲了父親的職位，在彭城做了個捕快，平日里眾同僚也與我友善，縣令大人也甚是看重于我。父親請安心吧。”林平強(qiáng)忍著眼淚低聲說道。
林父開懷笑道：“我知曉孩兒你勤練武功，身體健壯。雖然年紀(jì)尚小，但是也當(dāng)能在人世間活的好好的。”
聲音嚴(yán)肅起來，道：“只是我今日要說的，乃是非人之物，你需得給我記牢了，聽我的吩咐。知道嗎？”
林平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孩兒聽您的?！?p> “好孩子，咱家院中，那棵老桂花樹，已經(jīng)成了精怪，最愛吸食男人精氣，為父就是被它所害，你我父子才陰陽相隔。你趕緊找個機(jī)會，帶了家中的金銀細(xì)軟，再將宅子封死，莫要再回彭城了?！绷指付⒅制?，一字一句道。
林平只覺一股恨意直沖胸間，罵道：“就是這妖怪害了爹爹性命，我回去就砍了它，再一把火燒得干干凈凈?！?p> 林父大罵道：“逆子，聽不得為父的話么？那妖物是你敵得過的嗎？你要我林家血脈斷絕在你這里嗎?”
林平不敢頂嘴，只好勸道：”父親，那妖物害了您的性命，孩兒怎么能一走了了，殺父之仇，焉能不報？孩兒若是走了，哪里還算得上人子呢？再說了，若不除了那妖物，不曉得城中有多少人會受了害啊?！?p> 看林父還要罵他，趕緊又說道：“孩兒一定不會莽撞，等會就去尋有道行的道士來降妖。好不好？”
林父只是搖頭，嘆氣說道：“既然你不聽為父的話，一心要去尋死，為父就當(dāng)沒有你這個兒子吧?！?p> 舐犢情深，林父縱然身死，也為他操心不已。為了打消他報仇的念頭，竟然連這種話都說出來了，只可惜林平不明白他的一片苦心。
林平雙膝下跪，拜倒在地，哭泣道：“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父親為妖物所害，我若不能報此大仇，是為不孝。妖物左近，皆是親鄰好友，我若走了，他們?nèi)舯谎锼?，是為不義。妖物生于我家庭院之中，我若一走了之，害的城中不寧，彼時幼子失怙，老嫗喪子，貧妻寡居，是為不仁。如此不孝不義不仁，孩兒便是活上百歲，又有什么用處呢？”
林平不過十六歲，不敢說飽讀詩書，手不釋卷，但他自小聰慧，又愛思考，這些話平日他也未曾想過。
今天直抒胸臆，發(fā)肺腑之言，竟然驚得林父說不出話來。
林父雙目含淚，片刻后才高聲道：“好好好。為父養(yǎng)了個好兒子。為父甚是欣慰，你只管去尋得道高人，便是不敵那妖物，也不過是我父子團(tuán)圓九泉之下。”
隨即又低頭嘆道：“時間不多了，你且去吧，須得切記莫要憑血?dú)庵?，千萬要珍惜性命?！?p> 林平流淚不止，說道：”孩兒謹(jǐn)記?！?p> 林父低頭掩面，擋住雙眼，不讓林平看到他落淚，轉(zhuǎn)身揮手道：”去罷，去罷?！?p> 天旋地轉(zhuǎn)，恍然間醒了過來。青煙裊裊，將欲散盡。
秋陽當(dāng)中，樹影斑駁，蟲鳴鳥叫，林間微風(fēng)拂起他的鬢發(fā)。林平躺在地上，雙目緊閉，雙手緊緊捏成一個拳頭，胸中掀起滔天巨浪。
他終于知道父親為何會病逝在床榻上，他也明白了之前他為何會暈倒在家中。
都是那妖物作祟，先害了他父親性命，又來害他，他沒有告訴他父親，是怕父親不得安寧。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林平此刻只想手刃仇敵。
奈何那妖物無影無形，非是他能力敵，又想到亡父九泉之下，仍是不得安息，托夢顯懷，勸他遠(yuǎn)去他鄉(xiāng)，只為保住他的性命。
悲從中來，一躍而起，拔出樸刀，一刀劈在大樹上。
悲聲道：“生不能盡孝身前，死不得安息九泉。我若不誅此妖，報我父之仇，安當(dāng)人子？”
想到要尋得道高人，只覺毫無頭緒，他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哪里知道高人在哪。
忽然想起在昔日在堂上當(dāng)值時，聽過縣令大人言及。
彭城西去百二十里，有大江，江水湍急，名荊江，荊江左，有大觀，觀中真人修為深厚，能降妖伏鬼，乃是真神仙，言中頗有結(jié)識之意。
想到此處，不由開懷，收拾一番，抹了眼淚，拜別亡父，徑直往西去尋。
也許真是天道有情，林平欲尋的那處道觀，觀主不但是有修為的，而且還高深得很，若是真能求得觀主出手，那妖物怕是活不過第二天。只是會有這么順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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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奔流去，入海不復(fù)歸。
荊江水勢雄渾，水面更是寬有里許，雨水充沛之時，荊江多會沖破河道，沖入平原之地，將下游百里一片澤國。
十多年前，有一落魄游方道士到得此地，忽然大叫一聲，說此地乃是福地之所在。
在荊江左百余步外憑空起了一座道觀，又在觀前立下石碑，從懷中掏出一只狼豪，揮毫潑墨，寫出“當(dāng)歸”二字，入石三分，其字殷紅，不可久視，視之失魂。
高聲笑道：”哈哈，如此福地，被我當(dāng)歸子占了，我弟子半月后就到此地。到時候還請諸位牛鬼蛇身，山精水怪多多關(guān)照，多多關(guān)照?！?p> 接著怪叫一聲，耍寶似的，將那狼毫往荊江投去，江水為了一頓，隨即波瀾不興，好似湖面一般。
他露了這一手，沒能聽到想象中的叫好聲，不由得頗為無趣，撇了了嘴，不知道在嘟囔什么，沒了耍寶的興致，緊了緊身上的破道袍，又往他處去了。
“當(dāng)歸觀的故事就是這樣?！辈杷琳乒衩嗣?yàn)橥倌瓩M飛而有些干燥的嘴唇。
林平盯著茶肆掌柜，一臉不信的樣子，仿佛在說，我年紀(jì)不大，但是我不傻。
茶肆掌柜被他看得老臉通紅，辯白道：”真的，這些都是真的，附近百里哪個不曉得這個傳聞，大家都說當(dāng)歸觀就是這么來的。就是那個破落的游方道士，用手一招，就這么起來的?！闭f著還伸出右手，沖著茶肆外面，這么比劃起來。
林平抿了一口茶水還是不說話，臉上的神情變得更加奇怪，茶肆掌柜明白這個臉色的意思，意思是故事很好，白癡才信。
掌柜終于忍不住，但他不敢沖客人發(fā)火，于是朝著店小二罵道：“小皮，你來給這個小客人說，當(dāng)歸觀是不是這么一回事？是不是他娘的一招手就是一座道觀，再一招手就是一個大美人。啊呸，說錯了說錯了?！?p> 茶肆掌柜說順了嘴，把自己的人生愿望也說出來了，茶肆眾人聽得哄堂大笑。他羞得沒臉見人，躲到后堂去了。
”小客官，當(dāng)歸觀可不就是這么來的么。您年紀(jì)輕，不知道這故事，我打小聽著這故事長大的呢。說得有頭有尾，活靈活現(xiàn)的。”店小二小皮笑著說道。
”過了半月后，果真有他的弟子，到了觀里？“林平遲疑道。
心里感覺既荒唐又真實(shí)。不是他不肯信，實(shí)在是這也太厲害了些，和他想象中的畫桃符，潑狗血的得道高人形象不符。對，畫桃符，潑狗血的才是得道高人。
”那還有假，半月后就有一個年輕道人入了道觀，就是如今的觀主清風(fēng)大菩薩?！?p> 小皮一邊給他添茶一邊說。
”就他一個人進(jìn)去了？其他人沒進(jìn)去看看?！傲制竭€是有些不信。
這高人也太未免高了些，高得他有點(diǎn)害怕。若是個畫桃符，潑狗血的高人，他還能幫著殺殺黑狗，端端狗血，磨磨朱砂討好一下。這么高的高人，他就是想拍馬屁也夠不著啊。
”嗨。您還別說，玄乎著呢。別人都進(jìn)不去，就大菩薩進(jìn)得去，大家伙只好圍在外面等著他出來呢，結(jié)果大菩薩進(jìn)去了半個月，大家伙都以為他餓死在里面了。結(jié)果好家伙，寶光大放，都沖到天上去了，抬頭一看，大菩薩正在天上打坐呢。厲害，真厲害?！毙∑K嘖稱奇，唾沫橫飛道。
林平用手蓋住茶水，擋住他的唾沫，嫌棄的看了看他，疑惑道：“那兒不是個道觀么，怎么你叫他大菩薩。”
小皮奇怪地看著他，疑惑道：“我打小這么叫的啊，我奶奶也是這么叫的，菩薩不是道觀里的么？“
林平噴出一口茶水，朝小皮抱了抱拳，佩服道：”皮哥說得是，小弟喝足了茶水，這就走了。有時間再來找皮哥聊天?！?p> 在桌上排出九枚大錢，拿起樸刀，跑出了茶肆。
阿皮莫名其妙，沖著后面的掌柜喊道：”掌柜的，菩薩不是在道觀里的么?”
這時茶肆外面?zhèn)鱽硪魂嚧笮?，笑得酣暢淋漓，阿皮正在納悶，茶肆里的眾人也一起大笑起來。
剛剛羞紅了老臉的掌柜從后面出來，罵道：“你他娘的還問是不是，是他娘的死對頭呢?！?p> “啊?和他娘有什么關(guān)系？”阿皮大驚失色，以為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茶肆眾人笑得更加大聲，還有邊笑邊拍桌子，邊笑邊摸肚子的，這是個笑得肚子痛的。店里一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林平強(qiáng)忍笑意，付完賬趕緊跑出了茶肆，等到出了茶肆，想到阿皮那句“大菩薩”，終于是忍不住了，捂著肚子哈哈大笑了起來，這時茶肆里眾人也哈哈大笑，經(jīng)久不絕。
林平笑得肚子痛了才停下來，他摸了摸笑得發(fā)痛的肚子，笑罵道：“茶肆里面笑得比我還放肆，搞得我笑得停不下來?！?p> 想到“大菩薩”和小皮那無辜的樣子，還沒笑出聲來，肚子就痛了起來，眼淚都擠出來，趕緊捂住嘴巴。
看他這副樣子，也不知道是方才的店小二好笑呢，還是他自己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