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靈感到了一種名為恥辱的情緒,這很少見。
自己這樣的造物,總是能幫主人分憂解難,幾乎任何被下達(dá)的命令,都可以高效去達(dá)成。但如果繼續(xù)拖下去,這一次,恐怕主人會對自己失望……
眼前揮舞著兩把短刀,個頭還不如那些骷髏高的少年,正拼盡全力阻止火靈——這讓它很是不悅。只是四階的小小蟲子,不該繼續(xù)叮擾自己……
它用了自己的全力。
一團團幽綠色,來自地獄深處般的靈魂烈火,圍繞成了圓圈。遠(yuǎn)遠(yuǎn)看去,像是一枚鐘表的表盤,每個小時的位置都有一縷火光。
總計十二朵魂火,每朵都在凝練強大的力量。
它可以輕而易舉燒滅一幢豪宅,或是將上百個凡人一起熔成灰燼。
但那些冰樹枝上冒出的繁花,實在是太礙事!它們的冰結(jié)效果,大大延緩了火焰的速度和威力。哪怕火靈拼盡全力,同時將幾團魂火砸過去,也會被身手靈敏的螢躲開。
螢擦著死線,躲開一次次進攻,偶爾還能將兩把交替使用的刀,向敵人揮動,亮出反擊的獠牙。
要么貫穿附近攻擊來的骷髏頭顱,要么直接威脅到火靈的本體。
他無視身上每一處未能痊愈的傷,將每塊稚嫩的肌肉都發(fā)揮到極致,刀刃雖然沒辦法直接殺傷身為火焰的敵人,但卻可以瞄著它寄居的肋骨火炬。
火靈也將那些可支配的尸體全部用上,不再小覷敵人。
骸骨鑄就的戰(zhàn)士,數(shù)量已經(jīng)達(dá)到了兩位數(shù),這是火靈的極限。但每一具,都擁有和螢同等的戰(zhàn)斗力。
攻擊沒有死角,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本該很快就將上躥下跳的螢獵殺……但沒有。
那些死者的身上,開出的冰花越來越多。這讓火靈有限的智慧無法判斷,是先去斬斷樹枝,還是先攻擊敵人……
它試圖讓一些長了樹枝的尸體自爆,但收效甚微。
寒冬般的嚴(yán)寒,阻礙了爆炸的效果,甚至很難讓一整具尸體爆開……
“……撐不住了!”螢快要哭出來一般,在拼死爭取來的一個機會里,向路奕大喊。
他甚至沒有富裕的機會,去看上路奕哪怕只有零點幾秒,些許的疏忽,都會葬送自己的生命。螢沒有聽見路奕的回答,而是——感受到了。
那是驅(qū)散了嚴(yán)寒,讓每朵冰花凋零的炙熱。
但并非是火靈的力量,而是某種更加高不可攀的力量。
熱浪瞬間融化了地面的沙子,它肆無忌憚地向外宣泄自己的偉岸,像是一顆活生生的太陽,就在他們身邊,用炙熱和大家打招呼。
這是路奕召喚出的存在。
七階的死靈召喚魔法·鍛魂之人的邀請函。
事實上,死靈魔法是以軍隊般的規(guī)模與人交戰(zhàn)的,并不像其他領(lǐng)域那么簡單粗暴,需要太多細(xì)致的準(zhǔn)備。
比如——強大尸體很難搞到手,即便喚醒了尸體,也需要給它配備些相應(yīng)的武器才行。優(yōu)秀武器的極度匱乏,這一直是困擾死靈法師的歷史難題。
于是,殼之世界的一位傳奇鐵匠,活了數(shù)千年歲月,統(tǒng)稱“鍛魂之人”的奸商,就盯上了這幫家伙。
正如現(xiàn)在這樣——
鍛魂之人會回應(yīng)召喚,收走豐厚的代價,然后替對方敷衍地鍛個幾件武器……不像那些戰(zhàn)士或騎士,死靈法師反正不怎么懂武器,所以一貫好騙,而且還都是自帶材料的。
如今,鍛魂之人散發(fā)的熱浪,就是她高興的證據(jù)。
又有客戶召喚了自己,真好。
她是個淡泊的炙紅色虛影,這是因為召喚儀式不夠成功。
透過虛影,只能勉強看出女性輪廓、抗在肩上的鐵錘,以及拎在另一只手上,總是隨身攜帶的小鐵氈。但這并不影響傳奇鐵匠發(fā)揮手藝,反正這買賣要求很低……
鍛魂之人藏起了高興的情緒,假裝嚴(yán)肅道:“以我手中的鐵錘,及千載歲月磨練的技藝,與你交易……呃,一階?我是不是走錯了?”
“沒……就是我向你發(fā)出的邀請函?!?p> 她在附近看了看,發(fā)現(xiàn)大量的靈魂金沙,彌補了精神力的不足。
而且,還獻上了一只六階的剪影者當(dāng)祭品……
這些湊齊,才極其勉強地召喚了自己的虛影嗎?鍛魂之人難免有些驚訝,但生意歸生意。
“需要什么樣的武器?”
“隨意?!?p> “……隨意?”雖然她一直都是隨意打造,盡量糊弄客人的。可真被這么要求,還真是頭一次。
在經(jīng)歷的上百次召喚中,那些死靈法師總是會以外行的口吻,提出“能一刀砍斷大山,同時鋒利到可以切開金剛石;有火焰特效、揮動就會引來雷電”之類的要求。
路奕焦急地指著戰(zhàn)場,指著那只火靈。
“這就是提供給你的材料,隨便怎么用。”
“……你這是請我當(dāng)打手來了?”她的虛影晃了晃,像是聽到了什么有趣的東西。
“不,只是材料比較……難以馴服……這次鍛造難度有點大而已?!?p> 以及,召喚她的魔法,沒有硬性的階級要求,只要拿精神力和夠格的祭品代替就行……但這掏空了路奕的所有家底,那些靈魂金沙,本該夠他用上許多年。
她的顯現(xiàn),是絕對高位的壓制,使得火靈和螢的戰(zhàn)斗,變得渺小而可笑。
除了路奕這位召喚者還能講上幾句話,其他人都已緘默了喉嚨,無法動彈哪怕一根手指。只有無數(shù)汗水從身上冒出,既是因為緊張,又是源自炙熱。
他們在等待鍛魂之人給出回答,聽她是否愿意答應(yīng)這一份“鍛造的委托”。
她卻像是在觀光,眺望著周圍的一切,唇中飄出零散的自言自語。
“是這個地方啊,豐饒命運卡的埋藏之地……噢,你這是在守城,真聰明……這扇門……”
她的目光落在死者之牢的大門上,震驚了一剎,但很快收斂,假裝什么都沒發(fā)生地轉(zhuǎn)向路奕。脫口而出的,只有一個簡單,卻意義非凡的詞。
“成交。”
“……感謝?!甭忿热玑屩刎?fù),撐到現(xiàn)在的雙膝也終于發(fā)軟。
“……這是什么意思?。俊蔽灲辜钡貑?,顯然還不太理解現(xiàn)狀。
鍛魂之人將肩上的鍛錘輕輕掂量,像是把玩一支羽毛筆。
她走向因為自己的氣勢,呆如小小燭火的火靈。
倩麗的虛影臉龐上,掛著曖昧不清的笑容。接著——代替說不出話的召喚者,說出了問題的答案。
“意味著,你們的守城戰(zhàn),可以結(jié)束了?!?p> 鍛錘被高高舉起,錘面凝聚著赤紅色的漂亮火焰。
這靠近的炙熱,融解了一具具可悲的死者尸體,替它們結(jié)束了被玷污、被利用的命運。
六階的材料,三錘就夠了,甚至用不上她的鐵氈。
第一次,鍛錘揮落,輕輕敲在火靈身上。
這團魂火,被拍得又扁又長。
手法看似平淡,看似只是玩耍一般,但整個城市里的死亡氣息,盡數(shù)被擊潰、消散,一點不剩。
第二次,鍛錘揚起,再度落下。
被敲擊的火靈瞬間死去——或者說,湮滅了。
而且,這一擊宛如是在鍛造整個世界,能擊出不可見的裂痕,甚至還能聽見不存在的清脆裂響。
第三次,鍛錘結(jié)束了自己的工作。
簡簡單單,曾經(jīng)的六階火靈,變成了一把簡簡單單的小匕首。
沒有裝上刀柄,輕薄而透明,幽綠色的無形材料,顯然不是什么刀鞘都能收納。
“嗯,隨便……我是說非常認(rèn)真地替你敲好了,這絕對是我生涯的最高杰作,你該感到自豪,能擁有它,真是太讓人羨慕了。”她回頭對路奕笑了起來,“真的!”
一旁的螢,癱坐在地上,甚至連心愛的雙刀都忘記撿起。
他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但路奕沒有兌現(xiàn)自己的承諾。
明明說一擊就能解決……卻敲了三下。
等慶功宴的時候,一定要好好抱怨才行,他如此想著,疲憊卻滿足地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