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越來越亮,原本一片漆黑的夜空,被巫山北坡的大火映得通紅,山頂?shù)臉淠驹诨鸺t夜空下的剪影,已經(jīng)能看得清清楚楚了。
而對面原本靜謐的密林仿佛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漸漸開始有些喧囂起來。
但林瀟云現(xiàn)在仍然死死盯著密林中的黑暗,沒有下達(dá)進(jìn)攻命令,因?yàn)檫€沒到時候。
夜空見紅,邵為領(lǐng)著暗伏于林瀟云后方的林字營千余輕騎,在黑暗中卷起遍地殘葉,快馬加鞭,沿著山腳下的河灘草地,繞過巫山向截?fù)舻牡攸c(diǎn)趕去。
而此時的秋山也是一樣,葉凌率領(lǐng)著安字營和葉家軍數(shù)千輕騎,緊鄰著秋山山腳殺向阻擊地點(diǎn)。
數(shù)千騎兵如一股不可阻擋的洪流般,從山腳的平地疾馳而過,在山北火光的映照下,卷起地上的落葉塵土鋪天蓋地。
邵為和葉凌并沒有要刻意隱藏行蹤,而與其說要隱藏,倒不如說他們是故意要讓山林中的敵軍發(fā)現(xiàn)一樣。
數(shù)千騎兵緊貼著山腳飛奔,在上萬鐵蹄的殘?zhí)は拢麄€大地都隨著大軍的向前而震顫。
而大隊(duì)騎兵在經(jīng)過秋山巫山時,葉凌和邵為同時命令手下的士兵拉滿弓弦,向著山中的密林飛射出一陣又一陣的箭雨。
“敵佚能勞之,飽能饑之,能能動之……”
若是敵軍在北方火光沖天的時候,仍然不亂,那就讓騎兵那“動于九天之上”的氣勢,和漫天飛灑而下的密集箭矢,讓其軍心潰散吧。
原本寧靜的巫山,漸漸從喧囂變成了慌亂,在北風(fēng)的撕扯下,大火瞬間將遍地的荒草落葉和滿山的朽木敗枝吞噬,并將其變成一堆熊熊烈焰下的黑色灰燼。
山上沒有水源,滿山的肅甄兵士要想滅火,就只能依靠尚留一點(diǎn)綠的松柏或樟樹樹枝去撲打,但顯然不過是徒勞而已。
在呼嘯的北風(fēng)下,熊熊的大火越燒越猛烈,慢慢的將山北面的一切都化成灰燼,也將整個巫山一分為二——中間是一片寬闊的烈焰火帶,山北是仍泛著火光,冒著黑煙的灰燼,而山南是正迅速被沖天火焰吞噬的枯木落葉,和大批不知所措的肅甄兵士……
時間將近子時,大火已經(jīng)燒到了山頂,整個巫山的輪廓和山頂?shù)臉淠径纪耆恍苄芰一鹚谏w,夜空也被映成了亮黃火光的顏色,大地如同白晝一般明亮。
山中的肅甄士卒顯然已經(jīng)不可能再隱藏下去了,而在他們的北方是橫過了整個巫山的一片火海,根本無法突破,他們下山的路只有一個方向,那便是向南,而這邊,有正等著他們的林字營。
虞青也已經(jīng)按照計劃,趕到了南陽城南十五里的地方,他命手下一千步卒,紛紛點(diǎn)燃長棍兩頭的火把,挑在肩上,使其平齊而前,沒排兩人,間隔兩丈,而前后排相隔五丈,以此隊(duì)形慢慢向著南陽城而去,這樣,在暗夜下,遠(yuǎn)處看來,確實(shí)有一種千軍萬馬的感覺。
沖天的大火,再加上剛才山下疾馳而過的鐵騎以及從天而降的箭雨,巫山中的肅甄將領(lǐng)已然清楚了這是五營軍的圈套,但除了從南坡下山,他們無路可走。
軍心已然潰散的肅甄士兵有些慌不擇路,在山頂大火的逼迫下,開始紛紛向著南方的山腳而逃。
但這些士卒逃出巫山的密林后,還沒來得及喘一口氣,抬頭卻發(fā)現(xiàn),在火光的映照下,在他們的對面山丘的空曠處,一位肩披白袍的將軍,已經(jīng)拔出了腰間的佩劍。
他身上的銀白鎧甲因?yàn)橛持鸸舛l(fā)著金色的光芒,沖天的火光將雪白的劍身完完全全映照成了金色,但在那金色光芒中,卻又有一抹無論如何也無法被掩蓋的紫色光輝。
北風(fēng)沒有絲毫要停歇的意思,依然肆意撕扯著巫山的大火,裹挾著漫天火焰,向著從南坡逃下山的肅甄兵士一路碾壓而來,無可阻擋。
林瀟云立于被火光映照得如同白晝的山頂,拔出腰間的紫泰劍,沖著巫山山腳那群剛剛逃下山的肅甄亂軍,發(fā)出了一聲足以撼動山河的命令:
“林字營!殺——?。?!”
聲音還沒落下,剎那間,林瀟云身后的山林中響起了驚天動地的喊殺聲,上萬名身著鎧甲,肩披白袍的林字營將士,手握長槍,揮著利劍,沖出密林,越過山頂,如潮水般涌向山底,向著軍心已散,剛剛從火海中逃出的胡賊殺來。
但畢竟是肅甄部的士兵,而且達(dá)奚流在此部署的也并非匹夫之將。
對方將領(lǐng)在已然知道是五營軍的圈套后,雖然大批軍隊(duì)已經(jīng)潰散,但敵將的親隨衛(wèi)軍并未喪失斗志。
在一名中年猛將的率領(lǐng)下,超過兩千的肅甄兵士緊隨其后,在林字營將士殺向巫山山腳的時候,也從巫山的密林中徒步殺下山去,雙方最終在巫山山腳的溪流邊交鋒,展開了一場血戰(zhàn)。
沖下山后,林字營即刻分成三股,兩股分別向東西兩個方向追剿四散而逃的肅甄士兵,而林瀟云親率三千士卒與敵將廝殺于巫山山腳。
想必是敵人已知自己沒了后路,只能背水一戰(zhàn)了,故而,這千余肅甄兵士都是無往不前,戰(zhàn)力十分駭人。
雖然林字營將士也大都是林瀟云親自挑選過的精銳,但在這一群胡人死士面前,人數(shù)占有優(yōu)勢的林字營竟有些處于下風(fēng)。
此刻,大火已經(jīng)襲向了巫山南坡的山腰,山下的溪流倒映著山間的火光,如一條金色的絲帶穿梭于群山之間,金黃的溪水卻透著鮮紅的血色。
那是戰(zhàn)場的顏色,是死亡的顏色。
在火中“噼啪”作響的朽木枯樹仿佛在控訴著人間的罪惡與疾苦,但同時也見證在山腳下的那一場血戰(zhàn)。
刀劍相碰的聲音,盾牌相撞的聲音,倒在血泊中慘叫的聲音,被長槍所傷哀嚎的聲音,沖殺時怒天吼叫的聲音,交映著北風(fēng)肆虐烈火的聲音,無不在向這世間印證著這樣一句話——“是血債,就應(yīng)血償!”
林瀟云不得不承認(rèn),駐留此地的敵將真的不是一名匹夫,在敗局已定時仍能率領(lǐng)手下殘軍殺下巫山,與五營軍激戰(zhàn),而且還武力高強(qiáng),在接連擊殺幾名林字營士兵后,仍然沒被傷及要害。
而林瀟云自然也清楚“擒賊先擒王”的道理,于是,他手持紫泰劍,接連砍殺幾名向著自己圍來的胡寇后,向著敵將沖去。
想必是剛才的激戰(zhàn)中,對方已然了解了幾分紫泰劍的能力,林瀟云在沖向敵將的過程中,連揮兩劍,一路飛過去的紫光劍風(fēng),竟然都被敵將用手中的長戟擋下了,只是在長戟的銅柄上留下兩道深深的刻痕。
而眨眼之間,林瀟云已經(jīng)沖到了敵將眼前,對方陣腳仍十分穩(wěn)健,一個側(cè)身躲過了已經(jīng)到眼前的一擊,隨即高舉長戟,砸向了仍在空中突進(jìn)的林瀟云。
在林瀟云落地的一剎那,長戟的利刃便已經(jīng)劈向了他,但林瀟云在對方側(cè)身躲過自己一擊時便已然料到了這一招,還沒落地時便已經(jīng)將手中紫泰劍斜著舉過頭頂,擋住了長戟。
敵將的力氣十足,林瀟云雖然擋住了這一擊,但手確實(shí)已經(jīng)被震麻了,而由于慣性太大,再加上紫泰劍是傾斜的,因此長戟的利刃在被林瀟云擋住后,順勢劃過紫泰劍的劍刃,帶出一串火花后,從林瀟云的身旁重重的劈向地面,斬出一條手掌寬的裂痕。
而林瀟云抓住這一空隙,在落地的一瞬間,右腳向前踩地,即刻穩(wěn)住身體,左腳迅猛而有力的繞腳尖蹬地旋轉(zhuǎn)半圈,繼而左腿猛一使力,騰空而起,在空中翻轉(zhuǎn),卷起隨風(fēng)而舞的白袍,回身一劍刺向了對方。
劍風(fēng)一閃,敵將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過來,胸口便已被紫泰劍洞穿,鮮血噴涌而出。
林瀟云落地時,敵將也瞪圓了雙眼,仿佛對于他來說,死亡來得太過于迅疾,瞪著眼前的這位白袍之將,張著已有鮮血溢出的嘴,慢慢跪倒在地上的血泊中,沒有來得及多說一個字。
敵將雖已被林瀟云斬殺,但那群胡寇死士卻并未降,一直戰(zhàn)至最后一人,巫山山腳才完全平靜下來。
在透著血色的金色溪流邊,已燒至巫山南坡山腰的火光照耀下,夜空如同白晝一般明亮,映得山腳下那染著血色的墨紅大地清晰可見,照得插在尸骸上仍掛著血流的利劍寒光逼人。
林瀟云看著手中的紫泰劍,和火光中劍刃上倒映著的自己眼角,佇立良久。
他默默的將紫泰劍收起,伸手擦了擦臉上的血跡,手仍然有些發(fā)麻,但是看著自己手上的血痕,林瀟云不由得回頭望了一眼身后仍然猛烈的火焰,并四處環(huán)顧著山腳滿是血淚與尸骸的戰(zhàn)場。
東方的天已經(jīng)透著一絲曙白了,即便沒有絢爛的朝陽,也如白玉般無暇,映照著東邊彼方的天藍(lán)如水,與此方一片暗夜下的紅紅火光各自爭彩。
林瀟云抬頭望著東方那第一柱射向大地的曙光,輕輕的嘆了口氣,而后低著頭走向了溪流邊,蹲下身去,想洗掉手上的血痕。
可他望著同樣鮮紅的溪水和自己的倒影,在微微愣了片刻后,竟不由得心中暗自道了一句:“沒錯,血債就要血償,但這條路的前方,又是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