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會喜歡你嗎?風(fēng)慢條斯理地揉著身下的被子,天鵝絨的手感實在讓人愛不釋手,他忍不住又搓了幾把,才說:“你為什么,會問這個……”
“你是對自己評價太低、沒信心,還是質(zhì)疑我的選擇,摩多?”
又來了,又是這種感覺。每次但凡遇到點什么事,不管怎么旁敲側(cè)擊地繞彎子,他總是一句話剝開所有掩飾,一語中的。
不能給我留點面子嗎?摩多無語,等著對方將他的沉默視作默認(rèn)之后繼續(xù)說下文。
“沒辦法了,面子這種東西等有別人在的時候再還給你吧。你太好懂了,”風(fēng)在笑,“而且,也太悲觀了?!?p> “這不是我多樂觀的問題……!”
“我知道,但是客觀條件擺在這里,我們沒有辦法改變,我們沒有‘假如’。就像如果巴斯沒有干那些事,我也不知道要在西南小鎮(zhèn)茍延殘喘多少年。摩多,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刻意不表現(xiàn)出來自有你的理由,我不會深究,但是你也沒必要覺得對不起我——不然我也不會容忍你到現(xiàn)在?!?p> “容忍?”
“不要摳字眼了好嗎,小祖宗?”
“我……我有時候,”摩多吸了口氣,接上后半句,“因為我的這個身份,有時候會不會讓你……”
“會。你是上市公司的領(lǐng)導(dǎo)層,前呼后擁的小少爺,讓沉寂多年的家族大放異彩的功臣,而我,原生家庭是個爛攤子,警局也留了案底,運氣好混到SME的經(jīng)理層。我面前還有幾千米才能到達(dá)你的位置,而你已經(jīng)在為百米沖刺做準(zhǔn)備了。你一開始的問題,是不是應(yīng)該我來問更合適?”
“但是我能怎么辦?我不在你怎么辦?現(xiàn)在只知道一個海力布一個盛全德,還有多少沒冒頭的在盯著你呢?!?p> 摩多靠著抱枕沒說話,一抬頭,臉上一片濕潤。
“我想聽你說‘我愛你’。”
“我愛你。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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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頂上,強(qiáng)烈的太陽光把水泥地曬得滾燙,從四面八方而來的氣流灌滿了盛宇的袖口,白色的襯衫被吹得鼓起來,沾了污漬的前襟在胸前上下翻飛,紅棕色的印子在他的視線底部晃動著。盛宇甚至能嗅到上面玫瑰紅茶留下的芬芳。
那是媽媽最喜歡的味道。
哦,不,現(xiàn)在,他應(yīng)該稱呼她為生母了。在法律意義上,那個打扮時尚、大不了他很多歲的安妮才是他的母親。
盛宇站上防水臺,望著腳下熙熙攘攘的交通干道,閉上了眼。
他永遠(yuǎn)都忘不了那天,盛全德怒氣沖沖地一腳踹開他的房門,不顧阻攔沖上來就是一個耳光。天旋地轉(zhuǎn),他暈頭轉(zhuǎn)向地趴倒在地,額頭被磕破了,鼻子流著血,兩耳嗡嗡作響,眼冒金星,盛全德站在旁邊,雷霆之怒聽來仿佛空谷傳響,讓人只覺得失真。
“長本事了?長腦子了嗎!自己在學(xué)校不學(xué)好還有閑心往我們大人的事上插一腳,你是不是要全世界都看我笑話才滿意!讓全世界都知道你個蠢貨是我盛全德的兒子?買通幾個娛記就想跟我玩?你知道他們背后都是誰嗎!你以為你是李世民啊!”
管家阿姨小跑過來扶起他,攙著盛宇的半邊身子為他擦干臉上的血污。盛宇嘴唇慘白,木著一張臉像個提線木偶一樣任他們擺弄,盛全德依然在咆哮著,沖管家怒吼讓他們回去做自己的事。仆人們相互看了一眼,終于在盛全德的威壓下退了出去,留下父子兩人繼續(xù)這場由盛全德單方面發(fā)起的鬧劇。
而至始至終,盛宇都盯著父親,一言不發(fā)。他感覺自己的靈魂似乎先肉體離開世界,此刻正冷漠地旁觀著這一切,冷漠地看著眼前面紅耳赤的男人歇斯底里到聲音嘶啞。他曾是盛宇的偶像、庇護(hù)、依靠,他寬闊的肩膀上有獨屬于盛宇一人的美妙風(fēng)景,前胸總端正地系著母親打好的領(lǐng)帶,他可以給他所有想要的東西,但是后來,除了錢他什么也給不了。
“我現(xiàn)在窮的只剩錢?!笔⒂罱?jīng)常在朋友面前引用這段話。狐朋狗友們相視一笑,打趣他又在拉仇恨,便接著聊起剛才提到的哪款豪車或哪家姑娘。他咂咂嘴,打開手機(jī)看了一眼存款后面的五個零,了無生趣。
那天晚上父親沒有在家吃飯,大圓桌上只有盛宇和母親兩個人的筷子孤獨地架著。
“媽?!?p> “……你為什么要買通輿論為你造勢?”
“明明是那個男人先拋棄我們在先,憑什么要你吃啞巴虧!”
“你當(dāng)我是笨蛋嗎?這種手段我會不用?”
“你不敢,我敢。”
“你敢個屁!匹夫之勇。這就是你不想讓我吃虧?”姜淑娟嚯地一聲站起來,將中分卷發(fā)撩到耳后,水晶燈下,她的臉被照得慘白,顴骨、額角和手臂上卻是與膚色截然相反的青紫。
此后連續(xù)幾天至今,她都沒再和盛宇說上一句話。人老珠黃的盛家女主人很快退出了她滯留了十幾年的舞臺,盛全德在家的大部分時間都把自己鎖在書房里,主臥的門總是關(guān)著,偶爾幾次打開都能看見姜淑娟在柜子前收拾東西的忙碌背影——她一直都是一個人在清理,盛全德置若罔聞,家里的傭人也裝作睜眼瞎。
“你們好,我叫安妮,是盛先生現(xiàn)在的妻子,能領(lǐng)我去房間整理一下行李嗎?”
“夫人這邊請。”
盛宇躲在一人高的落地花瓶后面,從二樓偷偷俯視正被人簇?fù)碇哪贻p漂亮的女人,盛全德似乎感覺到了他的目光,冷冰冰地抬頭看了一眼,滿臉戒備和厭煩。
是你奪走了我的一切。為了資金和人脈,靠近我媽這樣一個愚蠢、懦弱的富家小姐,又為了進(jìn)一步獲取岳丈的信任,娶了又生下我,現(xiàn)在外公不在了,姜家大勢已去,你這一手過河拆橋玩得這么急……你真的以為自己作孽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嗎?
盛宇摸出手機(jī),屏保上顯示的時間從59分鐘變回00,鋼化膜倒映出他嘴角一抹扭曲的笑。
來吧,讓我猜猜你有多大能耐。
他半蹲下去,脫掉鞋,把手機(jī)藏進(jìn)右腳的鞋墊下面,然后,盛世聿華的大少爺從自家公司總部大樓的樓頂,一躍而下。
他聽見手邊翻滾的熱浪、耳邊呼嘯的風(fēng)聲,他聞到外墻還沒干透的油漆味,還有正在剝落的鐵銹。他忽然萬分想念幼年時,每逢退潮,父親陪他在海邊捉來的蝦蟹,還有母親為他擦干頭發(fā)時留下的淡淡的香水味道。
“啪!”
警笛聲瘋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