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林兩人的婚禮舉行在春末夏初,半個月前還陰雨連綿的F市,在那一天難得地放晴。摩多到的時候,婚禮還沒有開始,現(xiàn)場外圍已經(jīng)擠滿了聞訊而來的記者和粉絲。摩多按照阿豹在藍牙耳機里的指引,走小道繞開正門黑壓壓的人群。短短幾百米的路,他被七八個保安當成漏網(wǎng)的記者攔停,每次他都慢悠悠地搖下車窗,欣賞對方看他的神色是如何在數(shù)秒內變得五彩斑斕。
海力布不喜歡媒體和粉絲,準確來講是討厭。可是在初嘗失敗的時候,他又整天想著曾經(jīng)門庭若市的日子,痛不欲生。
“嗨,摩多。又見面啦!”聞聲望去,安娜正向這邊走來,后面跟著一個年紀相仿的女子,看上去有點面熟。云曉虎不見蹤影。
“您好,摩多先生。我是安娜的妹妹,安妮。”
“你好,安妮?!?p> “想必賀瑞斯先生還沒對你提及我吧,去年十月,我作為盛世聿華的代表和令兄見過幾面?!?p> 摩多想起十月份正言擬在F市新區(qū)建設購物商城的時候,那個在項目投資方齊聚的會議室里表現(xiàn)積極的營銷部副經(jīng)理。
“原來是家兄的朋友,幸會,”摩多把目光轉向安娜,“不過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不見曉虎?”
“你可別提了,曉虎臉上掛了花,還沒好呢?!?p> 摩多本想追問,但看見阿豹和幾個有交集的公司總裁向他們這邊走過來,只好作罷。
紅地毯展開,進行曲響起,眾賓就坐,聽司儀宣布“新郎可以吻新娘了”,看兩方父母掛著笑容熱淚盈眶。好不容易走完繁瑣的程序,摩多倚著護欄小口小口地呡香檳。陽臺正對著外面的草坪,從這里可以看見拖著婚紗的林飛背對人群丟手捧花?;ㄊ溥M幸運兒懷里,眾人歡呼。摩多站在二樓俯視這幸福的一幕,五味瓶不知何時已經(jīng)打了個粉碎。他知道海力布不是記仇的人,但他清楚海力布刻進骨子里的高傲。憑家世,憑實力,旦逢見面,他們誰都不愿意低頭。如果說雨處處針對他,是源于求而不得的怨懟和嫉妒,那么他和海力布之間徘徊在冰點附近的關系,則更多地取決于棋逢對手的傲氣。
既生瑜何生亮啊。海力布,你這個,陀螺界和商界的,沒落貴族。
“摩多先生怎么也沒有下去看看呢?”
“原來是安妮小姐,不和你姐姐在一起,她不擔心嗎?”摩多掐斷了剛才的胡思亂想,把問題拋給安妮。
“我又不是小孩子啦。況且她又不是我親姐?!?p> “……”
“我們同母異父啦,”安妮的眉眼彎成兩道月牙,仿佛剛才一瞬間的落寞只是幻覺,“而且現(xiàn)在我在旁邊總會讓她想起家里的事?!?p> “怎么了?”直覺告訴摩多這與曉虎有關。
“告訴你也無妨。我覺得應該是上周末,伯父伯母回國的那天晚上,一起吃完晚飯后,曉虎哥哥和伯父出去散步,也不知道兩個人途中起了什么沖突,回來就成了那個樣子?!?p> 安妮接過侍者送來的紅酒,繼續(xù)說:“到現(xiàn)在都過了這么久,父子倆還是冷戰(zhàn)著。誰也不告訴我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你們相處這么久,這幾天他在協(xié)會里有沒有跟你們說些什么?”
“很遺憾,沒有?!边@是句大實話,那次見面以后,云曉虎變得極端話少,協(xié)會的人都議論是不是抑郁癥。
“不過,安妮小姐。既然當事人不愿提及,我們還是順其自然為好。你這樣冰雪聰明,應對事情想必綽綽有余吧?!?p> “您突然這樣夸我,怎么有種想挖盛世聿華的墻腳的感覺?”
“這你就多慮了。家兄還說,希望日后多和貴公司合作。”
“求之不得。我正愁沒機會升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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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了,我和安娜之前沒有感情!我不想和她結婚!你們早就和時代脫節(jié)了!”
“你自己數(shù)數(shù),你對安娜寫了多少封信,說了多少句情話,現(xiàn)在說‘沒有感情’你對得起誰?你們端著手機和陌生人聊天就是跟上時代了?笑話!……你是不是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了?”
“……我沒有!就算有,我憑什么告訴你?”
“鈴——!”來電鈴聲打斷了曉虎的夢,可最后那個發(fā)生上周的、在夢中反復出現(xiàn)的、父親氣急敗壞揚起拳頭的場景卻在眼前揮之不去。
“曉虎,什么時候有空?有件事我要當面和你說?!?p> 安娜口中的故事我不想求證,但是,云曉虎,你要怎樣才能懂得自己能力有限,停下這種幼稚的意氣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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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我到現(xiàn)在還會懷疑這樣做是不是正確的。我算不上是個稱職的愛人,我對曉虎談不上喜歡,我僅僅是覺得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很舒心。他湊巧地在我需要有人陪我的時候向我伸出手,我毫不猶豫地握住??墒俏覀冏⒍ú粫峭活惾恕;蛘呶覒搯?,是不是我已經(jīng)喪失愛一個人的能力了?”
摩多停下筆,抬頭看看外面鋼筋混凝土澆鑄的叢林——
“現(xiàn)在網(wǎng)絡上的心靈雞湯最好權當參考。你很仗義,很熱血,但現(xiàn)實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的。滿腔豪情,用對了能成大事,用錯了就是幼稚。父母親情彌足珍貴,應當珍惜。曉虎你明白嗎?”
對面的人看著他把話說完,抬手揉了揉臉上還未消去的淤青,半晌,他開口道:“我們分手后,還可以做朋友嗎?”
“我們一直都是好朋友?。 彼惺裁促Y格拒絕呢?云曉虎有不愿向他坦白的郵件,他的抽屜里不是也藏了一沓信嗎?
分針又往前走了一小格,摩多停下手里轉筆的動作,在紙上添上一段話:不過不用擔心,事情已經(jīng)過去,現(xiàn)在大家都很好。我可以看得出來,安娜是在用心愛曉虎。以及,我希望你不要和他提起這件事情,如果你們之間還會有交流的話。
落款,擱筆,對折,密封,最后再把信封塞進包里最內側。摩多側過頭看著地板上長勢良好的綠蘿,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這些天心里堵著的事太多,他需要找個機會說出來。
“賀總,我是莎莎。”秘書的聲音伴隨著敲門聲響起,摩多——確切地說是賀瑞斯——支起身,習慣性地整了整衣領。
“請進?!?p> “賀總,盛世聿華的代表已經(jīng)在會客室了,請您盡快過去?!?p> “就是早上說的那個關于合作舉辦時裝秀的會面?”
“是的?!?p> “好,我們現(xiàn)在就走?!蹦Χ囝I著秘書出了辦公室。與其說這是辦公室,不如說是第二辦公地點來得更為準確。當初蓋新辦公樓的時候,爺爺為防萬一,本著“堡壘往往從內部攻破”的原則,設計了謎一樣的第23層,保密倒是保密,卻會給辦公帶來些許不便。權衡之下,他選擇了這一處房間。既提高了工作效率,又可以掩人耳目,豈不妙哉?
“安妮?真沒想到是你?!?p> “哈,賀總又見面啦!希望這次會面可以把時裝秀的詳細內容一次敲定?!?p> “好,那開始吧?!?p> 談話進行地很順利:方案詳細周到,PPT圖文并茂,中間的過程仿若行云流水,連最后的鼓掌和握手都沾染著發(fā)自肺腑的愉悅。
午飯是在樓下的一家西餐廳,同行的自然是安妮。副經(jīng)理雖然是頭一次和集團CEO獨處,舉手投足竟不見一絲緊張,再加上同屬于圣獸家族的身份,給兩人提供了不少話題。
“賀總,這段時間我們老板有意想要取代海氏。您知道,在傳媒界,海氏早就不復當初了,不如……”小狐貍看見時機成熟,終于露出了自己的尾巴,和野心。
“你們傳媒公司之間的競爭我是有耳聞,盛世聿華有海氏壓著,一路走來確實受了不少委屈。不過作為你安妮,說這些話好像不太合適吧?!?p> “不愧是正言的總經(jīng)理,我就實話說吧。My boss,盛全德,邀請賀瑞斯先生與他一起,瓜分海氏?!?p> “這可不是鬧著玩?!?p> “這是我們老板的名片,他托我轉告您,今晚他會電話聯(lián)系。”
“好的,謝謝?!?p> 高腳杯碰在一起,發(fā)出清脆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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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節(jié),空氣里彌漫著潮濕的味道。監(jiān)獄里房間的結構達不到想要的通風效果,導致室內除了原本的濕以外,又多了悶熱的感受。
雨非常不喜歡這種感覺。
“還是外面舒服啊,”雨找了個陰涼處,享受著一天中不多的戶外活動時光,余光瞥過那個脾氣暴躁、滿臉橫肉的獄警,“呵,欺軟怕硬的東西。小爺我才懶得跟你計較?!?p> 雨起身剛要離開,卻見風正整個人扒在柵欄上,45度角仰望天空。一股令人作嘔的小清新氣息撲面而來。
“喂,二貨。小老板沒找你,思春啦?”
“***!少給我扯一些有的沒的!”
“行了,我都看見你今天往床墊下面藏那幾張紙了?!?p> “……”
“看到那棟樓了嗎?里面隨便一個白領小妹都用Dior。你呢?”
雨撂下這話甩手走人。遠處,正言集團總部大廈的房頂預約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