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有一種詭異的沉默，顧盼也知道其實這種殘忍，才是原本戰(zhàn)場上應(yīng)該存在的現(xiàn)實。
她剛開始執(zhí)行任務(wù)的時候，第一年就被分配去邊境，狙殺一個大毒梟。當(dāng)時她從湄公河沿岸開始走，偽裝成當(dāng)?shù)厝俗吡巳齻€月，那種真實的叢林法則真的令每個親眼目睹過的人都要懷疑“人性”這兩個字究竟存不存在。
七八歲的小孩子圍在一起，用上了膛的左輪手槍玩俄羅斯輪盤賭。他們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命，也不在乎同伴的命。轉(zhuǎn)一圈下來也許就會有人死掉，可他們還是照常像同齡人玩過家家一樣玩這種游戲。死掉一個人和贏得一次游戲同樣令他們開心。
女人呢？女人的境地比兒童還要悲慘。她們?yōu)槟腥藗兘鉀Q需求，生產(chǎn)幼崽；種植罌粟，像男人一樣切割上等的翡翠和鉆石，可說到底，沒有任何尊嚴。她們身上的衣服，才是徹頭徹尾的遮羞布。比姜嫚更慘的女人，顧盼也不是沒有見過。
那個叫旺扎的大毒梟喜歡用常人難以想象的手段去玩弄女人，他的手下也有樣學(xué)樣。光是在附近埋伏的幾天里，顧盼就不停地親眼看見不成人形的女人尸體被丟出來，像野狗的尸體一樣，橫陳在罌粟花上，任由飛蠅和食腐的鳥類在這些曾經(jīng)美好、如今枯敗的肉體上盤桓。
那時候，魏舒瀾對她說了什么？
……他們都是第一次執(zhí)行這種任務(wù)，狙擊手和觀察員必須兩兩成對出現(xiàn)才能保證一擊必殺的成功率。他們好不容易找到旺扎的藏身之地，蹲在旺扎營地外暗無天日伸手不見五指的雨林里，顧盼那時候才十幾歲，也就比程展眉略微大一些。就算經(jīng)受過訓(xùn)練，那時候她又怎么知道人世間可以有這么多齷齪？
那時候她幾乎不受控制地臉色蒼白、手腳冰涼到發(fā)抖。魏舒瀾在黑暗中握住她的手，額頭抵著她的額頭，那雙煙灰色的眼睛看著她，好像整個虹膜上到宇宙終結(jié)為止也在只倒映著她一人的臉孔——
少年輕聲說：“不要怕，我永遠都會保護你?！?p> 他們殺了旺扎，完成了任務(wù)?？赡且荒换蛟S從來也沒有在顧盼的心底消散過。
人命有時候就是這么不值一文的東西。更不值一提的就是貞潔和尊嚴。
或許還有男人的承諾。
那張少年的臉孔，那雙煙灰色的瞳孔，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顧盼的夢中眼前。那時他們彼此相依，以為能夠一輩子綁在一起?？傻搅爽F(xiàn)在，終究他們也只能拔槍相向。
也不知道這種逼仄的沉默過了多久，江淹吐了一口濁氣，勉強地開口緩和氣氛：“顧盼姐，你沒做錯什么，我們自己總歸是得活下去的……”
話沒說完，江淹自己猛地砸了一下方向盤，語氣中有抑制不住的悲憤：“媽的，真的是畜生……不是說有裁決者嗎？裁決者就能容許這種事情發(fā)生了？”
Seven此前一直沒有開口，現(xiàn)在也微微嘆了一口氣，說：“不是涉及到違反規(guī)則的行為，裁決者都不會出手?！?p> “可……”江淹還有些不平地想說些什么，還沒說出口，他自己就先無力地嘆了一口氣：“難道真的只有活下來的人才有資格說話？”
顧盼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個涼薄的淺笑：“是，我們每個人都有必須活下去的理由，這個世界也容不下弱者?！?p> 可至于這句話，到底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欺騙自己，或許就連顧盼自己都不得而知……
每個人的臉孔都是肅穆而蒼白的，他們是經(jīng)歷了兩次絕地世界不錯?？伤麄兌歼€是第一次這么直面地面對人性的惡。
程展眉或許還太小，并不能完全從那些隱晦的詞語中領(lǐng)會到究竟在姜嫚的身上發(fā)生了什么?？蛇@種肅穆的氛圍，卻還是久久不散，連一向淡然的Seven眼底都似乎掛上了冰霜。
顧盼有一瞬間的思緒飄忽，緊接著她就強迫自己收回心神，硬起心腸：“好了，這件事情到此為止。江淹，毒圈快追過來了，我們必須趕緊到醫(yī)院，進到安全區(qū)里面。進了主島之后，遭遇戰(zhàn)幾乎就不可避免，每個人都必須打起精神來?！?p> 即便是充滿新手的戰(zhàn)區(qū)，也不容他們像過家家一樣帶著玩樂的心態(tài)對面對。況且還有“陳哥”這幾個一旦認清現(xiàn)狀處境就變的窮兇極惡的暴徒，顧盼也沒有十成把握一定能夠吃雞。
槍確實是顧盼最得心應(yīng)手的武器，可問題就在于——別人也有槍。
姜嫚的死，必須作為這場絕地世界游戲的一個插曲，被顧盼壓在心底。安全區(qū)的范圍目前看來還比較大，包括了醫(yī)院、上下城區(qū)……甚至是主島西北部的大部分地區(qū)?？深櫯芜€是選擇醫(yī)院作為落腳點。一是因為既然這個點在全息地圖上有較為明顯的標識，肯定是作為豐富的資源點而存在的，方便補給；二也是因為醫(yī)院在安全區(qū)這個大圈的中心位置。即便毒圈第二次縮小，顧盼他們也依舊還有充分的跑毒時間。
這時候，全息通訊器上顯示的存活人數(shù)為67.
不知道有多少人發(fā)現(xiàn)了隱蔽的組隊系統(tǒng)，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死于不明不白的原因?？傊?，顧盼他們沿著大橋到了主島之后，一路向西北前行，已經(jīng)到達了未來主戰(zhàn)場的邊緣，地圖上名為P城的地方。
北至靶場，南至P港。最東邊是P城，最西邊是海——醫(yī)院在這片區(qū)域中心靠西的地帶。江淹搜車的時候，還順便搜了兩桶油，一路狂奔，中間倒也沒有躥出來什么打秋風(fēng)的人，有驚無險地到了醫(yī)院邊緣。
“怎么感覺沒幾個人啊?！苯鸵贿呍邴溙锢镩_著車，一邊四處張望著小聲嘟囔。顧盼想了想，說：“可能是因為航線問題吧，我們這次的航線是從東北往西南飛。按照那個白面具的安排，估計先頭部隊都被丟在了K城跟山頂廢墟。從那里可不好過來?！?p> 畢竟指望新手翻山越嶺地跨越大半張地圖逃命，是有點兒強人所難的。
可照舊還是有幾個人渣中的人渣，即便被丟在了N港這種離這一局的刷圈地又遠、物資又并不十分豐富的地方，還是能一路作奸犯科，跑到醫(yī)院來。
果然這個游戲，有時候還是得靠運氣。
可某些人的好運，能維持到在醫(yī)院給自己選個墳，差不多也就該到此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