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盼的臉色,從來沒有這么差過。她的心里也從來沒有像是現(xiàn)在這樣,冰涼一片。
一個已經(jīng)被宣告死去的人,一個遺骸墜落在金沙江的激流漩渦中,再也找不回來的人……一個她曾經(jīng)將自己的性命托付于之,最后卻被狠狠背叛的人……
幾乎從來沒有改變過的身形和習(xí)慣,在顧盼手中的槍裝上八倍瞄準(zhǔn)鏡后更加清晰。
爬山的時候,那個人喜歡靠左走,習(xí)慣微微將頭朝左邊側(cè)一側(cè)。甚至于拿槍的都是左手,那個人從來都是用左眼瞄準(zhǔn),所以左邊臉頰上戴著一個特制的面具,防止拋出的彈殼劃破臉頰。
用槍的左撇子本來就不多。而細小的習(xí)慣,也是顧盼很多年以前,就無比熟悉的。
江淹看著她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了句:“顧盼姐……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認識的人?”
他心里嘀咕了一聲“絕對有故事”,可也不好妄加揣測,只是小心翼翼地看著顧盼發(fā)白的指尖和臉色。
顧盼將眼睛從瞄準(zhǔn)鏡上移開,她的手心出了一層黏膩冰涼的冷汗??伤麄€人的狀態(tài)很平靜,是連她自己都有點兒不敢置信的平靜。
“那個人,”顧盼很慢很慢地開口,聲音略微有些發(fā)澀:“是我親手殺死的。我開了三槍,我記得很清楚……一槍打在太陽穴上,兩槍在心口。他的身體,直接墜落到了山崖下的江水中。后來我們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赡鞘潜厮赖娜龢尅趺纯赡埽€會活著……”
顧盼仿佛著魔一般低聲呢喃,手指也神經(jīng)質(zhì)地縮緊了。
Seven伸出手,拍了拍顧盼的肩膀,淡淡地道:“放輕松,你何以如此篤定他就是你認識的那個人?隔著幾百米的距離,你沒有辦法精準(zhǔn)的確定?!?p> 顧盼吐了一口濁氣,說不上來是什么心情。
她覺得眼睛有點兒酸,可心里除了不敢置信,更多的還是迷茫,是一種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的情緒。
“是他,一定是他。這種習(xí)慣……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一個曾經(jīng)跟你同生共死十年的人,就算他化成骨灰,我也能認得出他來?!?p> 顧盼慢慢地說:“他的左臉上有一個面罩。因為他是左撇子,他用左眼瞄準(zhǔn)。開槍時拋出的彈殼曾經(jīng)在他臉上劃了一道傷痕出來,后來我就給他縫了一個半邊臉的面罩……”
Seven挑了挑眉,拍了拍江淹,說:“開車吧,我們也去電塔?!?p> 電塔是這片區(qū)域的制高點,占據(jù)電塔就能有效地對后來者進行打擊。就算顧盼沒有失態(tài),他們原本也是打算上坡去電塔搶占這個高點。
顧盼在Seven讓江淹開車以后,就一直沒有說話。
她把那個八倍鏡又卸下來給了Seven,而后就靠在車窗邊,一眨也不眨地看著窗外的麥田。
一個必死的人,出現(xiàn)在了這個絕地世界之中。
那樣的槍傷,就算是在絕地世界里,用急救包都救不回來的傷勢。又是從百米高的山崖上直接墜落到了水流湍急的金沙江中。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她的心口灼灼地跳動著發(fā)痛。
江淹機智地而隱蔽地將車停到了坡下,說:“再往前開就不安全了,我跟小展眉押后,我們現(xiàn)在去電塔?”
Seven先下了車,他抬起眼睛,用瑩亮的墨色眸子看著顧盼,輕輕地道:“如果你是后悔你曾經(jīng)殺了他,那我會現(xiàn)在一槍殺了你。戰(zhàn)場不是你兒女情長的地方,你要活下來,就必須再一次殺掉他!我們的隊伍中,絕對不能出現(xiàn)退縮與猶豫……”
Seven沒有問顧盼,她看到的到底是什么人——無論是任何人,既然在絕地世界的同一局比賽中相遇,那就只有你死我活這一條路可走。
顧盼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沒有看Seven,也沒有看其他任何人。她只是平靜地看著前方,淡淡地說:“殺他,我從來沒有后悔過。我也不會被你的話影響心智與判斷……就算是隊友,有些話也不該你對我說。”
顧盼頓了頓,又接著說:“如果我沒有判斷錯,確實是同一個人的話,小心他的狙。他槍法很準(zhǔn),角度往往很刁鉆?!?p> Seven懶懶地笑了笑,白皙纖長的手指摩挲著M24的槍把:“真巧,我槍法也很準(zhǔn)?!?p> 電塔螺旋盤桓的樓梯上,一行四個人的隊伍極快地爬著樓梯。
最后一個上樓梯的人是個看上去不過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他的臉上戴著一個黑色的半邊面罩,將他的左臉遮了起來。露在外面的右邊側(cè)臉卻是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的。
被他拿在手上的,是一把接近滿配的98K,之所以說是接近滿配,是因為這把槍沒有裝瞄準(zhǔn)鏡。
在他前面爬樓梯的人回頭看了他一眼,說:“你剛才那一槍,沒殺死人。那人也是運氣好,能從你手底下逃過去?!?p> 年輕男人勾了勾唇,散漫地道:“難得碰見一個有意思的新兵,總要享受一下追捕的樂趣,就這么砰的一聲結(jié)束,多沒意思?!?p> 走在他前面的人打了個寒噤,又低聲說:“你可小點聲音吧,老大只想殺人活下去。你要玩兒什么浪費時間的殺人游戲,被他聽見了,又得給我們臉色看。”
年輕男人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回頭看了一眼高臺之下一望無際隨風(fēng)搖動些的麥田。
他有一雙琉璃一般煙灰色的眼睛,看起來有種奇異的泛著妖冶光澤的美。
男人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唇邊又泛起了一個古怪的笑。
“又要見面了呢……阿盼。”
顧盼一直控制著自己的手,不去伸到后腰觸摸那個蜿蜒的、如同蜈蚣一般在后腰上盤旋的傷疤??赡抢飬s異乎尋常地泛著一種麻癢,好像百爪撓心一樣。
她走的很快,Seven身為狙擊手,跟她的路線不一樣。江淹帶著程展眉主要休注意后方的動向,防止被人偷了屁股。四個人四散分開,分頭朝麥田邊的電塔快速地靠近著。
從在瞄準(zhǔn)鏡中看到那個一閃而過的身影的時候,顧盼就一直在后悔。
她應(yīng)該在看見那個身影的第一瞬間,就扣動扳機,打爆他的頭顱。
后腰上的這個傷疤,來自于她曾經(jīng)以為永遠不會背叛的人;來自于她曾經(jīng)……喜歡過的男人。
顧盼微微瞇著眼睛,喃喃低語:“魏舒瀾,你最好不要再一次,落在我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