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世僑皺著眉看他?!澳銇碜鍪裁??”
這莊志平只單單看他那外表,是無論如何不會叫人心生厭惡的。他身著體面的鑲邊長褂,頭上戴著黑色的大沿禮帽,配上一條白色的圍巾,看起來便似那典型的文人。
“大哥,我說這都中秋了,上門來拜訪拜訪您,這不是應該的嘛。喏,我還給您帶了月餅?!鼻f志平半點沒有不好意思,將自己手上那一油紙袋包著的月餅提起來晃了晃。
永寧就沒有拒客的道理。哪怕莊世僑最想做的,就是把他這庶弟轟出自己的視線去,但此刻他是做不了的。莊世僑左右為難,片刻才從嘴里擠出一句來。
“何必這么客氣。你帶回家去給亞楠她們吧?!?p> “不,不,小孩子吃什么月餅,慣得他。大哥,實不相瞞,我也就買得起這么點東西來看大哥了。還望大哥不要嫌棄。大哥,你不會怪我吧。我也知道我自己不好,沒辦法給大哥當助力??墒谴蟾绨?,我是一心一意向著你的啊?!?p> 這一番換成任何一個人來說,莊世僑大概都會覺得喝了一兩溫好的酒,熨帖極了。但是這話要是由這莊志平來說,他只覺著自個吞了七八只蒼蠅,惡心到了極致。
“大哥,都怪小弟沒用,至今沒能謀得一官半職。若是當年大清沒亡,我還能去考舉人,如今這秀才那是半個大洋也不值了。啊呀,都是小弟的錯,耽誤了大哥進門。這門外的風可不好受,大哥還是快些進去吧?!?p> 話說得既得體,又體貼??墒瞧f話的人心存歹意,而且聽的人心知肚明,那再好的話也難以入耳。對于莊世僑來說,這聲音大抵要比指甲劃過玻璃更難受。
莊世僑忍住腹中的惡心,這才將嘴里的話擠了出來?!澳阋策M來吧?!?p> 然后他便推說有事,將那莊志平晾在外院的東廂房里,獨自穿過兩道門進里頭來了。這么個惡心事可不得叫他眉宇緊鎖,面色不虞嘛。
幸好,有莊叔頤做了這個開心果,否則今天晚上那是無論如何安生不了的。
只是那莊志平是無論如何也開心不起來的。他原就是打算纏住大哥,好說歹說也要拿個一官半職的回家,方好交差。至于那九十九塊大洋的賭債,若是他上了特區(qū)的府衙,那黃大牙哪還敢要啊。
如今竟一著不慎叫網(wǎng)子里的大魚溜了出去,莊志平實在是苦惱。他本想要跟進去,無奈那幾個兇神惡煞的護院牢牢地把著門,怎么也不肯叫他靠近內(nèi)院一步。
就在這時,楊波和柏宇從里頭走了出來,可不得被這上天無路下地無門的潑皮給纏上嘛。
“小哥,小哥,給。拿著,可能和我說說大哥幾時回來啊?”莊志平捏著一枚被捏得油光锃亮的銀元,堵在去路上,笑咪咪地問。
楊波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白岄_?!?p> “不,不,小哥,你拿著,算是我的一點心意?!鼻f志平硬要將那銀元塞到楊波的手里。這一角錢他也是咬了牙才拿出來的。
楊波默默地退了一步,緊皺著眉頭,厭惡地說?!白岄_?!?p> 柏宇站得后那么半步,只躲在后面看好戲,別提有多幸災樂禍了。這人真是不長眼睛,挑哪個不好,偏要挑這個硬柿子,不把他硌掉牙才怪。
三個人僵持了好一會兒。
楊波和那莊志平都不耐煩了。一個仍然是面無表情,像是看地上一片垃圾一般看對方;一個就是再沒臉沒皮,也受不住被這油鹽不進的下人輕蔑的目光,惱怒起來。
但是無論怎么樣,莊志平的目的也不是這倆不起眼的小廝,而是里面能帶他升官發(fā)財?shù)拇蟾?。他悠悠地嘆了口氣,用手指將那銀元擦了擦,又鄭重地放回口袋里去了?!斑@年頭真是國之不國啊。連你們也看不起我。”
“是啊?!睏畈ň拐娴幕卮鸪鰜砹恕=斜娙吮换A撕靡惶?,揚波也是真敢說。護院雖瞧不上這庶老爺,但也礙于對方的姓氏不敢給對方臉子看。
莊志平差點就被這個字激起來了,但是還好他念著自己的目的,咬牙忍了下來?!傲T了,罷了。不管怎么樣,我也姓莊。”
這是擺弄他的身份呢。他是主子的姓,他們不過是個奴才。
“這有什么的?賴皮巷子東頭賣狗皮膏藥的,也姓莊?!鼻f叔頤久等楊波不來,不顧莊世僑的阻攔一定要出來尋他,這不剛好聽見了最后一句。
“喲,這不是三姑娘嗎?怎么說我也是你的叔父,還是要說你兩句的。他賣膏藥的姓,和我們的能一樣嗎?我們莊府乃是官宦世家,代代都是大官,他一個賣狗皮膏藥的祖上三代都不知道姓些什么亂七八糟的呢?!?p> 莊叔頤聽了只想狠狠地啐上一口。呸。誰和他這樣的潑皮無賴是一家的,那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
“別把我算里頭。祖訓有言:‘讀書明理志,修身泛愛眾?!闶琴u狗皮膏藥的,姓莊便是姓莊。這《百家姓》里若沒有兩個‘莊’字,那此莊便是彼莊,哪有高低貴賤可言?!?p> 他倒是以自己的姓氏為榮,可惜姓氏卻以他為恥。
連祖訓都被搬出來了,莊志平再想和她理論,那也要掂量掂量。他又忍了下來,腆著臉笑道?!拔骞媚锝逃柕氖?。不知道大哥,就是你父親何時能出來???”
莊叔頤真的佩服他這臉皮,剝下來拿去做盾牌擋子彈也是綽綽有余,厚極了。她向來是被家里嬌慣大的,想要月亮絕不會有人拿星星來敷衍她。她幾乎是立刻說。
“別。你家五姑娘在家里,我家總共也就四個姐妹,哪來什么五姑娘?!鼻f叔頤毫不猶豫地將他從自己家里剔除了。
莊叔頤自家有一個大姐,二叔家一個蘭姐姐,三叔家一個婷婷妹妹,加上她自己也不過四個姑娘。
五姑娘這個說法,自然是莊志平把他生的六個姑娘也算里頭了。
莊叔頤可不想和他算作一家子。況且既然已經(jīng)分家了,這說法也不算錯,只是有些不近人情罷了。
“你怎好這么說?就不怕老祖宗從地底下出來?!鼻f志平的死穴被莊叔頤給戳中了,便是天塌下來,他的臉色恐也不會這么難看。
“我是你父親的弟弟,是你的叔父,自然要好好說說你。你這小姑娘心思怎這般歹毒。我家招娣、亞楠何曾得罪過你,你竟要將她們排除在外。”
他明知道莊叔頤針對的不過是他,不是那些無辜的女孩。但是他就是要這么說,否則如何顯得她莊叔頤冷酷又無理取鬧呢。
莊叔頤聽了,只覺得有一股氣悶在胸口,吞不下去吐不出來,漲得面皮通紅。真是要氣死她了。都說她伶牙利嘴,得理不饒人,可是若和這無賴比起來,還差得遠呢。
饗君
到本周末為止日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