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孩兒枕
朱涓涓匆匆吃完飯,把瓷枕放進盒子,就向著顧公館趕來。她期盼著啟江能默契地站在門口迎接,這樣可以避開旁人多說會話。
不巧的是,啟江因為挨了板子,喝了酒,動作變得遲鈍,洗澡的時間花得比平時要長很多。
而啟泯從父親那里知道她今晚要來,把外頭的應酬都推了,打扮得干凈清爽,早早地在客廳里備下鮮花、茶水和點心。
朱涓涓進門就看到了他一改往日的紈绔形象,坐在沙發(fā)上專心致志地讀《孫子兵法》。
“涓涓,好久不見。上回來我家都隔了快兩個月了?!?p> “我現(xiàn)在白天要工作,確實沒那么多時間出來逛了。”
她不甘心在家里閑著,說服了父母,在離家比較遠的一所學校教書。
啟泯接著把話題轉移:“你今晚來我家是為了二弟?”
她有些尷尬,“我……是來還東西。啟江在哪兒?”
他指著啟江的房間:“在里面躲著你呢。在天津鬼混,給父親打了,一時想不開就喝多了。”
朱涓涓抱著盒子,手在輕輕顫抖。
啟江誠實善良,學識淵博,難道是表面現(xiàn)象么?
她感到很納悶:為什么啟泯都浪子回頭了,啟江反而變得墮落起來?
她想起了父親的告誡:顧家的少爺們,除了還沒成年的老三,都不是好東西。
為了維護朋友的尊嚴,她開口辯解:“這里頭肯定有誤解。他不是這樣的人。”
然而這話說出來,連她自己都覺得沒底氣。
本來想先見著啟江,好統(tǒng)一說這個瓷枕是從天津淘來的,她臨時借走欣賞,晚上來歸還。這樣,至少可以在父親那里保住面子,減去責罰。
沒想到他竟然給出了如此不堪的理由,讓她有心無力了。
步履沉重地往啟江的房間走去,發(fā)現(xiàn)門居然是掩著的:輕輕一推,就開了。
里面空無一人,燈也沒開,只有暗淡的月光不不均勻地涂抹在墻上和地上。
詭異的黃色道符,貼在門上,墻上,床上,窗上,像惡心的爬蟲在風里蠕動。
朱涓涓愣在了原地,手里的盒子丟到腳邊,失望的感覺在心里彌漫開來。
這些符紙上寫的,都是誅殺狐貍精和女鬼的內(nèi)容,看得她十分無語。
留過學的文化人,不做虧心事的老實人,誰會這么懼怕鬼神和因果報應?
啟江洗完慢慢地往回走,頭發(fā)還不停地滴水。順手拿的這件襯衣的扣子很小,系上去特別費勁,他索性就不扣了,想著進屋了再換身扣子方便的衣服。
快到門口的時候,他眼睛一下子瞪大:她居然早就來了!
“對不起,我這時才來。進屋坐坐,喝杯茶吧?!?p> 她望了望那些代表封建迷信的東西?!斑@些都是怎么來的?”
啟江給問清醒了,怪自己考慮不周全,不該讓她來房里的。一開始貼的時候,他就很抗拒,這會給她鄙視了更是難為情。
“是我媽今天從廟里求的。去了天津兩天都沒回來,她怕我出事,就去找人算卦……”
她聽到“天津”二字,想起藝伎的事,決定問清楚。
“你和啟瀾是不是去了天津那邊的某個地方,才會逗留這么久?”
她的某個哥哥就曾經(jīng)給同僚騙去那里瀟灑過幾次,被父親發(fā)現(xiàn)了差點給逐出家門。
只說了在車站的戰(zhàn)斗,對逛那個地方只字不提,這不就是良心不安的表現(xiàn)嗎?
她盯著他的眼睛,想看看他是否誠實。
沒法隱瞞了,他決定坦白。
“不小心開進去的。我和三弟都只在里面洗了澡……褲子都沒穿就跑了……”
朱涓涓聽完沉默了。
第一次在書店見到他的時候,她特別高興,以為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兩人確實有不少愛好一致,都喜歡讀古籍和外國小說,還有留學經(jīng)歷。
然而表象總是有欺騙性。有些外表光鮮的人,內(nèi)里是見不得人的。
她的那位兄長道貌岸然,坐車到處發(fā)表演講,文章也時常見報。圈子里不知多少年輕淑女仰慕他,以嫁給他為目標孜孜不倦地努力。
除了特別親近的人,誰會相信她哥哥是個資歷不淺的人呢……
她只想趕緊回家,趕緊把地上的盒子撿起來,同時教他圓謊。
“今晚給你送來個瓷枕頭,你拿它向父親解釋,就說是買好了被我借走觀賞的。我已經(jīng)告訴你哥了。這樣總能讓父親少責怪幾分?!?p> 啟江木然地接瓷枕,沒抓穩(wěn),盒子就掉到地上。
她連忙彎腰去撿。夜風吹過來,她看到他那沒扣好的衣衫……
酒的后勁慢慢地浮現(xiàn),他有些犯迷糊,竟然忘記了回避,就這么大膽地對著她站著。
她的臉上紅了一大片,連自己也分辨不出是為他生氣還是替他害臊。
更讓她難堪的是,他的褲子穿得皺巴巴。鞋子都左右不分。
邋遢,撒謊,可恥!
他斯文儒雅的一面沒了,留下的是前所未有的壞印象。
羞憤的朱涓涓扔下瓷枕轉身就走,他意識到了原因,難堪地回房換衣。
他見她走遠,深感失落,貼著墻坐在地上看那窗口流瀉進來的月光發(fā)呆。
這時門口進來個黑影,笑嘻嘻地步步逼近?!袄隙襾碚夷阏勗?。黑燈瞎火,也不怕鬼來找你?”
啟泯開了燈,強行把他從地上拖起來,面對面地打算盤問。
他背過身去,“大哥,有什么就說吧。”
“你明明也學會了暗地里干壞事,有種不要在人前裝正人君子。朱小姐今晚都給氣哭了,她是對你有多失望!趁早放棄,讓給我,我可以給你一大筆錢……”
啟江聽完氣得推了他一掌:“你休想!”
啟泯不客氣地還手,直接對著他胸口就是幾拳,他踉蹌地后退,直接倒下了。
若是以往,老大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今晚他挨了四十八次板子,還給傷了心,渾身都不舒服,里里外外都在痛。
在意那層兄弟骨肉情,他只是推了大哥,誰想到對方是真的集結了全身的力氣捶過來的。
“老二,你這么不經(jīng)打?作為補償,要不要我屋里的那些丫環(huán)幫忙來???”
他費力地扶著墻站起來,搖搖擺擺地抓過桌上的一方硯臺:“再不滾,我就要還手了!”
待不講道理的大哥離開,啟江才漸漸感到頭疼欲裂,身上受傷的地方一塊塊地紅腫著,火辣辣的像撒了辣椒粉。
他看到地上的盒子,愛惜地抱起來打開,里面是一只憨態(tài)可掬的彩釉孩兒瓷枕。他拿袖子將枕頭擦得光光溜溜的,放到床上,枕著作伴。
唯一的可以信賴與傾訴的母親,身體不好,不能受氣。再狼狽,再痛苦,看來也得孤獨地熬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