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郎莞與祁芙自然不想將此事鬧大,只是事情經(jīng)歷了這幾方人馬,議論喧天,都瞅著呢,息事寧人的意思不好明說。
何況單憑傳言,梅花墓至今無一處證據(jù),而今這內(nèi)亂之名,更是無人敢誣陷出口的。
梅花墓眾司查使自知理虧,也不好和頂頭上司明源小姐針鋒相對,是故略顯得疲軟。
郎莞以主母之尊,道一句‘內(nèi)部調(diào)停’,一時無人敢有異議,主公琰公不出面聽審,大家互相猜忌之下,不敢造次,如今可謂是靜水行舟,只需要掌舵人,多花些力氣調(diào)停便好了。
就在梅花墓的刑審堂中,郎莞今日開堂問話,祁芙為了避嫌,此刻不便上座,只做執(zhí)杖官,坐在郎莞的座下。
主母郎莞一一訓(xùn)話,道:“這幾日間,可見此遭傳言兇險,不免有詛咒上主之嫌,主公不忍,已將此事交于西鷲宮查處?!?p> 羅云杉自知是引線之人,聽得此話,自然要先開脫責任,當先道:“主母明斷,羅氏定全力相助,據(jù)實以言。”
郎莞轉(zhuǎn)向梅花墓,道:“好,爾等又如何?”
梅花墓司查使,上下幾十人在此,跪在座下,無一人敢言,為首的幾名宮人推讓之下,忙應(yīng)聲道:“請主母明察?!?p> 想來而今,梅花墓也都是小輩多,不曾和西鷲宮主母打過交道,北祁之人又怎能少得了血腥手段……眾人遙想當年主母,身為琰公貼身內(nèi)侍婢,若說她一雙手掌是干凈的,便是天大的笑話,也無人敢笑罷!
查也無果,更無憑據(jù),到如今一陣險惡風波,梅花墓雖是秉公,這事難奈何!
郎莞與祁芙神色相交,端著主母的架子,當著眾人嗔怪了一句,道:“你梅花墓就是司法重地,豈還能流露出這般讒言惡露?!?p> 當著梅花墓幾十名司查使,嗔怪了他們的頂頭上司,梅花墓眾司查使頓時各個噤如寒蟬。
郎莞又道:“聽聞梅花墓早有了頭緒,已經(jīng)抓了賊人?”
為首的一名梅花墓司查使故作鎮(zhèn)定,眼見他實是有些畏縮的,并不想發(fā)言,祁芙瞪了他一眼,他便也只能當自己是口無遮攔了,驚道:“是抓了青巒宮的張?zhí)づc鄔明堯?!?p> 祁芙冷哼了一聲,場下無人不動容,這便是長小姐表了態(tài)了……
祁芙借機起了個高調(diào):“就憑訛傳,奈何不連子信公子一起速速下牢?”
此話正是等著郎莞來給臺階下。
郎莞接道:“哪里的話,梅花墓都是北祁的中流砥柱,既是抓了人,自然有因由。”
祁芙:“那倒要說個明白,堂堂司查使,不然今日提審了青巒宮,明日我的風鹿臺一并下審,后日便是要處置了我?!?p> 梅花墓無人敢言,面有難色,郎莞見狀他們不敢言辭,可見心中發(fā)虛,必是拿了青巒宮的人,也沒逼出什么證據(jù)來。
郎莞又道:“明源,何必為難他們,梅花墓自有章程,提人上來,我一并審過?!?p> 主母威嚴,氣氛十分緊張,眾人都沒有真憑實據(jù),都懸著心,不想吃不了兜著走。
誰知一會兒提上犯人來,又能咬出什么事!
這段雙簧,唱的尚可,郎莞有意懲治謠言,而非尊主,這一刻對梅花墓,多有回護之意,才能輕易將張?zhí)ず袜w明堯提審上堂,而場下諸人相互攀比琢磨,懼怕論罪,都想給自己找條后路,一時鴉雀無聲。
梅花墓牢獄向來都是有去無回的,若不是主母出面明堂開審,幾時曾順利提出人來?
等了一刻,可見張?zhí)ず袜w明堯被關(guān)在兩處,鄔明堯足下區(qū)區(qū)一副鐵鏈而已,張?zhí)t不同,所謂樹大招風吧,張?zhí)っ曉谕?,如今入了牢獄,又怎會有好果子吃。
鄔明堯被押解至堂下,已跪了許久,堂外才又聽到鐵鏈哐當之聲。
祁芙本以為是張?zhí)ゎ^上的發(fā)鞭作響,怎料得來人身上,從頭到腳一片濕漉漉,他烏發(fā)凌亂貼在臉上,狼狽至極,正是張?zhí)ぁ?p> 他頭上的發(fā)鞭依然被他纏在手腕上,不曾發(fā)聲,而那些鐵鏈哐當之聲,發(fā)于押解張?zhí)さ拿坊箤m人之手,可想而知,那些枷鎖是剛剛卸下來的,可見張?zhí)な帜_無力,疲乏的樣子,祁芙便知張?zhí)ぴ瓉硎窃谒伪唤肆?,起初為了避嫌,并不曾去看,不由得怒從中來?p> 北祁上下,誰人不知張?zhí)さ牡匚唬缃癜缸游床閷?,審未果,已將張?zhí)ば呷枵蹞p至此,明擺著是要與青巒宮結(jié)梁子!
追究刑罰這事,當下又責不到梅花墓里,本就是個這樣的地方,然可見風波必起于內(nèi)宗,還有羽化齋跑了的那些死士,祁芙疑上心頭。
人數(shù)已齊,郎莞問道:“傳言從何處起?”
羅云杉為維護羅止員,道:“數(shù)月前,鳳衣小姐自羅氏借用數(shù)十名死士,經(jīng)多方查訪,用于羽化齋守齋之職?!?p> 郎莞:“那與訛傳何干?”
羅云杉言下直逼祁琳,已是大大的不敬,他雖是直言,此刻也是捏了一把冷汗,緩了一瞬,道:“正是這些死士于六日前夜里,回稟道羽化齋有重大慘事,才至今日外頭非議不斷?!?p> 郎莞:“這便是了,原來是從你羅氏門下傳揚出來的。”
羅云杉豈能認罪,道:“當時羅氏不敢造次,是以上報梅花墓,請求查實,羅氏確實有怠惰之責,沒能封鎖住消息,但那些死士也已自刎謝罪,若論怠惰之責,卻也非羅氏一支?!?p> 郎莞聽得此話,他是要往梅花墓推卻責任,郎莞非但不氣憤,反倒一瞥之下,以質(zhì)問眼神掃過梅花墓眾司查使。
方才被祁芙瞪了一眼,嚇得幾分畏縮的那個人,依舊有些畏縮,這時更不想開口,他稍往后退了退,激的他身后那人起立,可見起立這人一身藍衫,額發(fā)負面,以前從未注意過,想來在梅花墓的職分也低,他聲音有些沙啞,道:“當夜長小姐正在風鹿臺歡慶,想是人多口雜,梅花墓一時不敢驚擾,是以派了幾員人馬,前去羽化齋訪查,也并沒有肆意宣揚這些,何況羽化齋空無一人一畜,梅花墓的宮人,又能傳出什么呢?”
他斗膽,撇的倒是極干凈的。
祁芙憤然:“既然無一所獲,為何要到青巒宮提人?”
藍衫司查使一頓,道:“是先去提的人,主母明鑒,若說傳言是子虛烏有,卻不見得?!?p> 郎莞:“梅花墓既然查訪過了,又無所獲,自然是子虛烏有,這其中必有人在興風作浪?!?p> 藍衫人:“當夜梅花墓并不是沒有尋長小姐,而是各宮都找不到諸位尊主,無奈之下,聽得有人在羽化齋見到過張?zhí)?,是以才抓了人?!?p> 眾人深諳水牢的滋味,浸泡折磨六日,想來都是難熬,見了張?zhí)そ允敲碱^一鎖。
張?zhí)ひ咽且荒樀你俱簿氲?,了無生色,他抬眼見座上是祁芙和主母,他目中才回了一些神色,他這一跪,跪的相當?shù)挠辛?,祁芙看的于心不忍,張?zhí)け厝皇窍铝舜锏臎Q心,如今看見生機,才提起了幾分力氣,梅花墓對張?zhí)び欣?,是故無一人敢與之正視。
郎莞越是見得梅花墓心虛,越是不好在明著打壓了,若是梅花墓字正腔圓,她也好駁判,但如今梅花墓口中無詞,并無實據(jù),但求個事情清白,叫郎莞對孩兒們這一顆偏袒之心,難以言說。
何況一朝天子一朝臣,梅花墓雖然剛剛下放到祁芙手里,也已是她的人臣,即便行為一時非人臣之舉,郎莞畢竟是外人,不好嚴厲懲處,這其中的火候,實是難以拿捏。
郎莞溫而不怒,俯瞰所跪的這些人,右側(cè)梅花墓諸人最為冷寂,左側(cè)羅氏有幾分躁氣,想來也是必然,羅氏是昭穆之師的入室弟子,總要顧忌些師門的門楣。
居中跪的是張?zhí)づc鄔明堯,郎莞久視他倆,漸漸神色飄虛,竟不是在望他倆,而是出了神。
郎莞緩道:“梅花墓與羅氏請起?!眱煞铰劼暺鹆ⅰ?p> 郎莞:“兩宮都是舊人了,今日若有不服我的,大可不必在此?!?p> 聞此,自然是無人敢退出,眾人屏氣凝神,不敢多言。
郎莞:“第一,既是服我,那便服我今日審判之果,其二,既是服我,那便不可欺瞞取詐,據(jù)實以稟,其三,今日既是服我,明日亦是,若有異心,他日在背后非議,自咎其罪!”
眾人聽得教訓(xùn),自然鴉雀無聲。
郎莞:“諸位都是北祁的中流砥柱,大可不必畏懼那些流言,惶恐人心,傳言便是傳言,幾位尊主安好,可見傳言不攻自破,子虛烏有,盡可以放寬心?!?p> 郎莞這話說的狠厲,恐怕沒人會認為是寬慰,不過這一顆定心丸,給諸位吃的很是時候,無非暗示著‘寬恕’二字,既不打算怪罪羅氏走漏風聲,也不打算怪罪梅花墓濫用私刑。
羅云杉趁熱打鐵,道:“讒言出于羽化,羅氏門下弟子已然謝罪,但求清白。”
郎莞:“羅先生似有不服?那就是說你羅氏弟子死的不夠清白?”
羅止員在羅云杉身后,不住的拽他的衣襟,叫他住口,然又怎么能遏制得住他這個‘正經(jīng)’的脾氣,那些自刎謝罪的死士,實是被羅止員藏了起來,又怎么會真叫他們成了死無對證。
羅止員:“稟主母,如今北祁上下噓聲四溢,這些死士有罪在身,羅氏并無不服?!?p> 郎莞:“傳言四起確是一處關(guān)節(jié)所在,然而梅花墓抓人亦是一處惹眼的關(guān)節(jié)?!?p> 梅花墓開口辯道:“主母,非也,梅花墓本有提刑之權(quán),若論訛傳,不可相提并論?!?p> 郎莞:“你怎么講?”
司查使:“梅花墓是長小姐座下,拿人提審本是尋常事,主母若只斷言從梅花墓謠言四起,一一審問又能如何,未免太過潦草?!?p> 羅云杉插口道:“當夜死士來報,兩位尊主在羽化齋受難,羅氏無權(quán)私自動兵,上報梅花墓,然而當夜風鹿臺盛歡,尋不著長小姐,迫在眉睫,才私自出動,也是護主心切?!?p> 羅云杉竟為梅花墓開罪,眼前這司查使卻不領(lǐng)情。
司查使道:“羅先生此言疏漏了,梅花墓急于護主不假,然你羅氏死士傳言并不會空穴來風,另說,當夜羅先生也在場看見了,梅花墓悄悄去風鹿臺求見長小姐,也并未求到人,轉(zhuǎn)到曲南殿亦是空空,到了青巒宮,并未得見二公子,羅先生就不疑么?”
羅云杉:“這位先生的意思是,傳言非虛?那憑據(jù)又在何處?”
郎莞:“明源,當夜你在何處?”
祁芙:“明源醉在風鹿臺,可能是梅花墓不敢驚動,泛泛尋了一遍。”
羅云杉:“那子信公子和鳳衣小姐又在何處?”
郎莞:“在我西鷲宮?!?p> 司查使眼眸瞬間低下,不敢再言,緩緩?fù)巳朊坊顾静槭贡娙酥小?p> 祁芙:“既是無憑無據(jù),又無我的應(yīng)允,梅花墓奈何抓人,我有何顏面再見二哥?”
梅花墓另一司查使道:“在羽化齋和青巒宮,都有人見過張?zhí)みM出?!?p> 梅花墓多有不服,其中又有人道:“梅花墓查訪事后,從羽化齋回來,也已實情上報主公?!?p> 眼見眾人將不服,郎莞開口道:“張?zhí)?,當夜你在何處??p> 張?zhí)と缯f也在風鹿臺,便可推得一干二凈,然而鄔明堯的清白,就沒人可以澄清了,總不能也說是在風鹿臺吧,眼見著調(diào)劑羅氏和梅花墓的利弊不成了,這會兒都對主母不敢言,很是不利。
張?zhí)ご丝?,左右是無法開脫了,他若說一直在青巒宮,那也是蒙騙不過去了的,若承認是在羽化齋出現(xiàn)過,風言風語自然也要擔下的,何況梅花墓已將此事,越級上報主公,今日若沒個了斷,怕很難息事寧人,祁芙主理梅花墓之事,恐要有變動。
所謂進退維谷就是當下。
張?zhí)ぃ骸胺A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