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允湘驚呆在當(dāng)場，進退無由，沒有拔劍的理由，也絲毫不敢退，心中千萬層漣漪激蕩，緊張到了極點。
眼前的子信公子，就那樣立在面前，直勾勾的看著自己，他腰上的瓔珞還未穩(wěn)，那一臉的審視，卻叫人不敢直視。
徐簡婷在允湘身后，自知無法躲過此節(jié)，抬手輕撫了一下允湘的脊背，示意她讓開吧。
祁信看見徐簡婷眉目的時候，身軀一震，腳步都向后斜了一步，從頭到腳，哪里有一絲的差別，只是……只是打量到她腹部的時候，那明明是個身懷六甲待產(chǎn)的身子，祁信不敢信，也不敢不信……
眼前的徐簡婷一雙淚眼在說話，說盡兩人的默契，說盡相互的感知，說盡纏綿蒼然，更有徐簡婷手腕上所戴的那一串白菩提根穿白玉手鏈，白玉環(huán)錚錚作響……
那白玉是祁信送的，當(dāng)世也只有七塊，是北祁七位尊主所有，亦是各家號令死士的憑證，兵符一般統(tǒng)領(lǐng)地位的標(biāo)志，何其重要！
在青巒宮中的徐簡婷身上并沒有，祁信以為她不想招搖收起來了，不露白而已，怎料這羽化齋中的徐簡婷卻戴在手上！
祁信錯愕未消，允湘趁其不備，袖中一枚小小的青煙花，沖天而出，剎那間在空中炸裂成一縷繁花，瞬間就化作青閃的繁星散去，徐簡婷舉目望煙花唇齒也顫，口中吱唔道：“五小姐與我倆有恩，莫忘！”人便如那一瞬的光華消逝般倒下了。
西廂房中，允湘長跪門外，房中枯燭闌珊，燈影幢幢，徐簡婷在榻上，祁信開口無語，啞然不能自持，徐簡婷轉(zhuǎn)醒，不顧其他，帶著沉重的身子下榻，深深跪下，這才在口中悄聲吟了一聲“公子”。
寂夜所見，祁信已無可遁形，仿佛置身于無妄夢界，無法逃避。
自他見著這個簡婷，對此事也算能明白個大概，礙于精神上一時無法承受，有痛、有悔、有懼、有憐，百感交集，他竟不知去扶簡婷，就與她面對面，也跪下了。
徐簡婷自知處境，手扯著祁信的衣襟不敢松手，她已然心力交瘁，有些啞然，憑最后一口力氣，只道：“切莫怪罪五小姐和簡玫，簡婷貪心，對不起公子?！?p> 祁信聽了怎能不悔，只問：“是簡玫？”
徐簡婷人已經(jīng)難受的不行了，心緒傷痛，難以自持，將手腕上的白玉手串退下來，雙手奉上，道：“簡婷戴罪之身，不配……”不待她說完，祁信好似大夢初醒，吼道：“我?guī)阕?，婷兒，我與你同去。”
徐簡婷自己都沒敢料到，事臨頭祁信能做到至情至性，果然讓張?zhí)ふf準(zhǔn)了，祁信會以徐簡婷為妻，拋棄地位榮華，然而天健都和北祁都并非虛物，更不可能說棄就棄的。
徐簡婷臨產(chǎn)在即，氣絲力竭，祁信已然帶不動她，將她打橫抱起，直沖門外。
庭院稀松月影之下，允湘身側(cè)，烏發(fā)青蟬紗的人兒，迎著祁信面前跪下，正是祁琳。
此刻并非是解釋的時候，徐簡婷氣息亂的驚人，引得祁琳周身寒氣涌動，難以控制，四人無語，祁琳倒是當(dāng)先涌出一口熱血……
是寒氣疾走而攻心，她面白如紙，卻跪的紋絲不動，這時風(fēng)骨又要如何高聳？就這般相漠無言，硬生生把祁信攔下了，只要今夜不出這羽化齋，北祁便是能平靜的，若非祁琳雙膝落地，若非是無語涌血，怕是說什么，也攔不住祁信這一股沖怒！
這幾日祁琳未敢遠走，方才就在羽化齋附近，見允湘的青煙花閃耀于空，火速到指定地點以焰火傳訊，想必此刻，已然通知到青巒宮中的張?zhí)ち?，張?zhí)ひ龅木褪勤s緊將徐簡玫藏起來，那可是活著的鐵證。
只這來回路上，祁琳運功太急，此刻寒勁已無法把持，直至跪下攔住人，心中才略略踏實。
然而祁信灼憤目光，終是讓祁琳這口血澆滅了，滅的是一塌糊涂，祁信雖恨，但也知感恩，抱著簡婷心緒澎湃，也給祁琳跪了，徐簡婷迷蒙雙眼見此，心知祁信無怨，終于安心合上了雙眼。
西廂中祁信祁琳二人合功，護住徐簡婷的心脈，她昏沉在榻，祁琳又為她懸脈而診，祁琳點頭時，祁信始才略略放心。
祁信：“好妹妹?！?p> 祁琳愁容難退，實在也是自身寒勁難持，卻道：“那就聽琳兒一句。”
祁信：“二哥承恩，卻辦不到拋妻棄子?！?p> 祁琳：“旦請二哥不要在乎名分，先放她母子在市間，待孩子落地才好。”
祁信不待她說完，卻道：“我這是死罪，已是身不由已，上代不是沒有過這樣的事，朝不保夕，不能讓她母子性命懸在外頭，那是必死無疑，難以保全，若然如此，不如遠走高飛。”
祁琳：“二哥不求這一時之安，當(dāng)真要在流亡中團圓一世？”
祁信：“寧為玉碎，不為瓦全?！?p> 祁琳：“罷了，那便等到孩子落地，琳兒為您送行開路?！?p> 祁琳已然鐵了心舍命陪君子，還有張?zhí)ひ鄷绱?，是故對這之中牽累的人，只字未提。
一旦祁信失蹤，北祁嘩然不止，青巒宮仕宦必遭誅殺，祁琳必然先與張?zhí)り庩杻筛?，天健都在無人能周旋……隨后就是祁琳要買通追緝死士，在其中做些手腳，以助祁信遠逃，用不了多久，這一切都會被主公發(fā)現(xiàn)，許是用盡所剩不多的殘生，來助二哥一臂之力，至于宴云白能活到哪一日，就全憑他的造化了。
只要鳳衣一日不倒，八燕和肖纓暫時還不至于有殺身之禍纏身。
祁信轉(zhuǎn)問：“八燕是為我遣散嗎？”
祁琳無語，知道祁信心中承恩，轉(zhuǎn)口道：“二哥既要搏一世，來生，可要記得張?zhí)ず袜w先生?！?p> 祁信一吐胸中郁氣，道：“我會力保他倆，明日天亮回青巒宮，立即遣散，逃命去吧?！?p> 之所以說張?zhí)け厮?，不是因為他沒有一絲逃命的機會，而是以張?zhí)ζ钚诺母星?，不啻嫡親兄弟，更似祁信的忍者，誓死不會離開祁信，若不能隨他流亡，則必然留下來填血斷后，此事一旦敗露，主公面前若不見血，難以服眾，如何掩悠悠眾口，張?zhí)け匾浴馈盍赵缇兔靼椎?，最苦不過相知多年！
她兄妹二人交談一陣，允湘侍候榻上的徐簡婷，忽見她裙內(nèi)大片血跡，驚叫祁琳，誰能料到徐簡婷人在昏迷，而她腹中胎兒此刻就要出世，祁琳畢竟是個丫頭，會治一些病癥而已，望聞問切罷了，豈能會接生，何況徐簡婷的身子一絲也拖延不得，她這一口氣要是斷了，大羅神仙恐怕也難以回天！
祁信馭步奔出，顧不上太多了，去市井尋接生婆，祁琳提起看家內(nèi)勁為簡婷調(diào)息，外頭漂泊雨中，祁信穿街走巷，他是天健都的少尊主，何曾如此，雨夜淪落至此，縱有北祁死士發(fā)現(xiàn)了他，也認(rèn)不出這個亂袍亂發(fā)的瘋?cè)肆税伞?p> 寒風(fēng)吹雨入窗，徐簡婷有內(nèi)力護體，漸漸轉(zhuǎn)醒，頓時腹中劇痛難耐，人滾到了地上，祁琳命允湘席地而坐，趕緊繼續(xù)為她輸送內(nèi)力，并為她點穴止痛，然而祁琳周身徹骨奇寒，已不能靠近徐簡婷的身了，祁琳自知大限將至，怕也過不了今晚，一時極寒攻心，也從榻上翻落，悄然倒在允湘身后，不想叫她分心！
羽化齋靜寂如往，人在其中，卻掙扎不出這個雨夜。
而北祁內(nèi)宗之中，張?zhí)ひ贿叢睾昧诵旌喢?，一邊也是心煩意亂，夜靜而人不靜，獨自在青巒大殿上徘徊踱步。
巧了，前半夜明源小姐祁芙北上歸來，帶著勝利的死士們，那邊風(fēng)鹿臺上，已經(jīng)慶賀上了，今夜的北祁，竟然尤其的熱鬧。
張?zhí)ら]門不出，不肯赴宴，祁芙尋祁琳、子信未得，自然想起來要找張?zhí)ぃ?p> 張?zhí)ぴ捳Z囫圇著，對祁芙只字未提，心念臨死前，能再見心中伊人一面，也算無怨無悔了......
祁芙的風(fēng)鹿臺上，北祁內(nèi)宗上下同慶，而青鸞宮大門緊閉，就這樣一面慶賀，一面冷寂，張?zhí)ぺs緊送走了親自來報喜的祁芙，這一刻在青巒宮頂，已經(jīng)換好了夜行長衫！
他向東最后望一眼那歡慶的風(fēng)鹿臺，向西望一眼那山海絕壁，天空中遲遲不見祁琳安置的平安焰火，張?zhí)さ囊活w心，又要何去何從？
時近子夜，風(fēng)鹿臺上篝火未歇，寂寂青巒大殿，危燭殘影搖曳，宮門大鎖，想必曲南殿亦是如此，張?zhí)みb遙看著風(fēng)鹿臺上的火光，便打算趁夜?jié)摮霰逼睢?p> 無可厚非的不放心，自然是要去看一看，祁琳臨行前，不是沒有交代過羽化齋，實也是暗示張?zhí)け匾獣r刻接應(yīng)，然而祁芙北上這一趟，回來的蹊蹺，主公的不年亭下了曉諭，論功也是頭等，只怕這一夜風(fēng)鹿臺煙火難熄??！
這一夜醒著的人太多了。張?zhí)ぷ笥翌D足徘徊，等不下去了，要鋌而走險！
正待張?zhí)て鸩街畷r，祁芙卻在青巒宮大殿的大梁上坐不住了……她將手中羊鞭一甩，直去掀張?zhí)さ陌l(fā)鞭，張?zhí)ひ惑@，脖頸甩巧勁，那發(fā)鞭立即活了起來，一點也不示弱祁芙手上的羊鞭，擾的祁芙坐不住梁上，無奈翻身跳了下來。
只見祁芙裙裾緋紅，面上難掩喜色，身上穿的也是彩頭，不愧這凱旋而歸的領(lǐng)帥模樣，她這是換過了衣裳又來的，方才頭一回來的時候，明明還是一身束身的夜行錦緞。
張?zhí)ひ娛撬?，松了一口氣，抑郁道一聲：“冒犯長小姐了?！?p> 倒也沒見張?zhí)ぞ卸Y，卻惹了祁芙嗔怪：“冒犯，可不敢當(dāng)?！?p> 祁芙收起羊鞭，倒是看上了張?zhí)さ陌l(fā)鞭，扯起來瞧著。
張?zhí)まD(zhuǎn)問道：“長小姐怎么又折回來了？風(fēng)鹿臺上怎么能少了您？”
張?zhí)さ膊慌c她戲耍，誰都看得出來不應(yīng)該，祁芙瞧出來張?zhí)げ刂谢胖?，用力一扯發(fā)鞭，叫他生生作痛。
張?zhí)ば闹邪侔憬辜?，這一刻雖愛憐伊人，卻也沒有耐性陪她順心氣，祁芙見他痛煞模樣，笑道：“我這剛來，就趕我回去，怕是二哥有事不留我吧?！?p> 張?zhí)ば牡朗遣m不住這個丫頭了，縱使自己能空口白話，讓她問的不知天高地厚，怕今夜之事就包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