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三人快步而行,片刻便出了這莊子;程青這幾日待在莊中,這時見到外邊蘆葦成片,月光傾照之下,湖水猶如魚鱗般閃閃爍爍,心中不禁感嘆,頗有隔世之感。三人登上小舟,程青將如何結(jié)識楊君,如何被青城十雄所擒,如何被紅綾仙子帶到這里來一一向兩人道明,只拜師一節(jié),不敢提起。程秋水聽她說完,嘆了口氣,道:“你這丫頭運氣到好,竟能討得那魔頭歡心,此次僥幸無恙,日后可不許再與她來往。”
程青忙道:“神仙姊姊待我很好,我與她往來又有什么干系?”
程秋水斥道:“我說不許就是不許。”程青小嘴一撅,不再說話。
褚青山見她神情,笑道:“師妹,師娘不讓你與她往來,總是為你好的?!?p> 程青嗔道:“褚?guī)煾缈傁蛑覌寢?,我不來理你啦。”將頭一偏,不去看他。
褚青山忙道:“師妹,你說哪里話,我常常向著你,你又不體會我一番苦心了?!?p> 程青輕哼一聲,問道:“你們倒是怎么知到我在這兒的?”
褚青山道:“這還得多謝那位姓楊的公子了?!?p> 程青聞言全身一震,道:“姓楊?褚?guī)煾纾恪阏f多謝一位姓楊的公子?”
褚青山見她神情緊張,心中詫異,道:“正是,怎么?”
程青道:“千真萬確,你沒騙我?”
褚青山道:“這又有什么好騙的?那楊公子為人俠義,那日去咱們玉虛峰通報,說是師父與人在河南少室山惡斗,要我們前去相救。其時師父早已回來多日,見楊公子不辭辛勞遠來通報,心下大是感激,說他俠義心腸,便邀他到派中一敘,那楊公子說師父既已安然無恙,便欲離去;師父見他匆忙,問起緣由,楊公子說要去救一位叫程青的姑娘,師父聽到你名字,吃了一驚,忙問情由,于是楊公子便將你如何被人捉了去一一同師父說了,又將那幾人的形貌說了一遍,師父已知是青城十雄所為,特命我前去青城山相救于你?!?p> 程青聽到此處,哼了一聲道:“他來救我就有失他掌門人的身份了么?他全沒將我和媽媽放在心上,若真來救,我便死了也不許他救?!?p> 褚青山忙道:“師父有事在身,不能親自前去,師妹須怪他不得。我知道師娘最是疼你,因此與師娘說了情由,這才一起去青城山;哪想那青城十雄問我們要什么青銅神鼎,卻哪里又是我跟師娘的對手?師娘逼他們問了你的下落,他們說你被紅綾仙子帶著往南去了。我和師娘急向南尋,逢人便問,好在那紅綾仙子相貌出眾,有人見她往蘇州城來了。我和師娘便來到蘇州無錫,在這太湖邊見到位采菱的老公公,向他一問,他說恰好前些日子有位兇惡的紅衣女子帶著個小姑娘搶了他船,在這湖上游玩。于是我和師娘向那老公公借來船只,劃了進來,在這蘆葦叢中左拐右拐,見這蘆葦深處竟有莊子,料想你便在這里,卻果真在這里。這一切還是得多謝那俠義的楊公子了?!?p> 程青聽褚青山說完,心里竟是說不出的欣喜與激動,心想原來楊君沒死,此刻知道他尚還活著,若是能見他一面,立時便要自己死去,那也心甘情愿了,不禁癡道:“楊大哥還活著,楊大哥還活著,那可太好了?!闭f完竟自大笑起來,又問道:“褚?guī)煾纾恢獥畲蟾缪巯略谀睦???p> 褚青山見她對楊君如此關(guān)懷,心中竟莫名有一股說不出的酸味,道:“師妹這般關(guān)心楊公子,他自然不會有事,早已回去了。”
程秋水見褚青山喝醋,笑道:“好了,咱們快劃出去吧,那老公公明日還要用舟采菱呢?!闭f著劃動船槳,出得蘆葦叢去。
過得半晌,三人已至岸邊,褚青山先前聽那老漁夫交代,此刻依言將小船系在岸邊柳樹下。當晚三人在無錫城中找了兩間客棧住宿,直睡到次日日上三桿這才起來,只覺肚中饑餓,遂尋了酒樓向店家要來飯菜。
聞見坐在酒樓西首的兩名漢子正談?wù)撌虑椋宦犇蔷莸臐h子道:“也不知有什么要緊的事,聽說這次可是天下英雄齊聚?!绷硪幻珘训臐h子道:“距五年一屆的武林大會也還有三年,莫不是要提前推選武林盟主了?”那精瘦漢子道:“丐幫莊幫主深得武林同道敬仰,自當年程盟主大義去世后,一直推選莊幫主為武林盟主,又怎會輕易換武林盟主?”那壯漢道:“此言不差,到底什么事,咱們?nèi)チ吮阒!?p> 褚青山聽他們說完,問道:“兩位仁兄,不知適才可是說聚集天下英雄,召開英雄大會?”那瘦漢道:“閣下不知?這次莊幫主廣發(fā)英雄請?zhí)?,邀武林同道前往洛陽召開大會?!?p> 褚青山暗道:“丐幫莊幫主為人俠義,深得武林中人愛戴,我出山幾日卻不知要開什么會,說來師父應(yīng)當也收到請?zhí)?,我不如也去瞧瞧?!碑斚抡f道:“原來如此,多謝兩位仁兄。”那兩人還了一禮,道:“這位英雄若要同去,咱們也好結(jié)個伴兒?!?p> 褚青山道:“褚某有事在身,兩位仁兄可先行一步?!蹦莾扇恕芭丁绷艘宦暃]再理會,吃飽喝足結(jié)賬后便即離去。
褚青山道:“師娘,不如咱們?nèi)デ魄疲恢f幫主有何要事相告?”
程秋水道:“我可不去,江湖上的事,我是不去理會的?!?p> 程青笑道:“娘,咱們?nèi)タ纯窗?,指不定楊大哥也在,你們難道不要多謝他嗎?”
褚青山知她是想要見楊君,心中也不知為何,立時便酸溜溜的,全身熱血沸騰,說道:“既然師娘不去,那咱們還是不要去了。”
程青小嘴上撅,道:“我不管,我偏要去,褚?guī)煾?,你只顧著我媽,就不來管我啦。?p> 褚青山臉露委屈之色,竟說不出話來,心想:“楊公子一表人才,也無怪青妹這般想著他?!背糖锼丛谘劾铮婑仪嗌綄@個小師妹當真用情極深,笑道:“那也不妨去瞧瞧,到時你們不許多管閑事便了。”
程青朝褚青山扮個鬼臉,若在平日,他定然歡喜不盡,但此時心中頗無喜意。
三人用過午飯,付了帳錢,徑向洛陽去了。不一日來到城中,但見人頭涌動,街上隨處可見背負二三布袋的丐幫弟子,不禁感嘆:“丐幫的主會在洛陽,弟子之多,不愧為武林六大派之一!”
這丐幫自唐朝以來,一直為天下第一大幫會,其幫眾眾多,分布江南江北。丐幫中除初入幫而無司職者之外,每人肩上均有布袋,多則九個,少則一個,以布袋多寡而定輩分職位之高下。
褚青山對此次大會毫不知情,即向路旁一名兩袋弟子問道:“敢問兄弟,莊幫主此次緊集天下英雄,不知有什么要緊事?”
那名兩袋弟子搖頭道:“我們可不知曉,到時幫主自然會說明白?!?p> 褚青山問道:“那大會在何處召開?”
那兩袋弟子道:“明日午時,在城西楓林中召開,我們還有事在身,就先行告辭了?!眱扇讼嗷プ髁艘惠?,那兩袋弟子便即離去。
三人已知明日在樹林中召開大會,此刻也無事可做,便在這城中兜轉(zhuǎn),不覺間便到了晚間,三人當即尋了家客棧歇腳。次日清晨三人醒來用過早飯便又出去兜轉(zhuǎn),但見行人比昨日更多,大都是剛趕到洛陽,褚青山不禁感慨:“莊幫主為人大義,深得武林同道敬仰,丐幫又是天下第一大幫,如今召開大會,自是人人趕來。”三人隨同一幫人眾往西而去,只一頓飯功夫便到了那林子里,但見這林中杉樹偏多,內(nèi)壘有一高臺。這時尚未至午時,這林中卻已有三四百人,褚青山舉目看去,不見萬無影人蹤,暗道:“師父怎地還不見來?”
程青見這里人群密集,放眼四望,但盼能見到楊君,卻始終尋他不到,心中不免大感失落。三人尋了個樹蔭乘涼,不覺已日至中天,諸多人物陸續(xù)到來,幸得樹蔭庇護,倒也不覺燥熱。此時一看,但見少林派,武當派,逍遙門,混元派,峨眉派,蓬萊派,華山派等諸多教派,以及各島各幫各觀各寨之主,江湖上獨來獨往的俠義之士,凡白道人物,俱在此間,約有兩千人眾,占盡林中各處,真?zhèn)€群豪咸集,英雄盡至,好不壯觀!
群雄見武當派通微道長、逍遙門沈太白沈真人、峨眉派蒼山掌門及其師妹蒼海師太,俱不在此間,不由得心下悵然。那蒼海師太雖沒例入什么“白寬云仙,劍掌拳棒”的傳言之中,但其劍法之妙,僅次于其師姊蒼山掌門、武當通微道長和逍遙沈真人等寥寥數(shù)人而已。此間許多人都只是聽說過這些人物的風(fēng)采,卻不曾得睹真容,不免心中郁郁。峨眉派兩位師太更輕易不下山來,今日武林盟主召集大會,峨眉、武當、逍遙也只派了門下大弟子前來赴會。
這時褚青山突見萬無影領(lǐng)了門下弟子前來,大喜之下,即上前去問候,萬無影也自驚喜,問道:“你怎么來了,青兒呢?”褚青山向后一望,萬無影跟著看去,見程秋水與程青都在那邊樹下,卻不瞧向這邊,當即走了過去,道:“秋水,你也來了?青兒,爹這幾日可真擔心你,青城十雄沒為難你罷?”
程青將頭一偏,道:“有爹爹在,別人自不敢與我為難?!?p> 萬無影低聲道:“既然都相安無事,那再好不過。也不知今日莊幫主有什么要事要說,此處人多,你們兀須當心?!?p> 程青道:“這個自然不要你來吩咐?!比f無影見程秋水站立一旁也不看他,心中感傷,閉口不再說話。
忽聽得東首有人呼道:“莊幫主到。”聽得聲響,眾人齊齊站起,讓出道來,但見數(shù)十名丐幫弟子走將過來,一人當先而行。程青見那人粗衣著身,神情極是嚴肅,一張國字臉,氣宇軒昂,滿臉滄桑之感,正是丐幫幫主兼武林盟主莊興南。程青見他年紀不過二十八九,心中奇道:“原來這就是丐幫幫主,瞧他如此年輕,怎能號令天下英雄?”
這時丐幫幫眾擁著莊興南登上高臺,三名丐幫長老站立兩側(cè)。莊興南見臺下人頭烏黑,各路英雄齊聚,心中甚喜,當即向眾人團團作了一個四方揖,朗聲道:“承蒙各位英雄厚愛,千里迢迢趕來赴會,莊某感激不盡?!比盒勖€了一禮,齊聲道:“莊幫主大義,我等愿受差遣。”
莊興南面露微笑,隨即又變得嚴肅可掬,道:“眾位英雄都是愛國愛民的俠義之士,莊某心中向來敬佩,此次邀請諸位齊聚,是有大事相商?!?p> 群雄一聽有大事相商,無不嘩然,只聽臺下一壯漢大聲道:“莊幫主有什么事,但說無妨,只教力所能及,定當全力以赴。”聽得這話,群雄齊道:“對,只教力所能及,定當全力以赴!”
莊興南道:“眾位應(yīng)知,我大明朝自張?zhí)笕ナ篮螅瑖鴦萑諠u低微,而韃子愈發(fā)強悍,近年來不僅騷擾我大明邊境,使得邊關(guān)百姓痛不聊生,還常向朝廷索要難得之物,想皇帝年少,無有當年永樂、仁宣之志,我等雖為江湖草莽,但俱是大明百姓,怎能眼見我大明江山搖搖垂危,而坐視不管?”
此言一出,臺下又復(fù)嘩然,忽見一精瘦的漢子叫道:“莊幫主這就多心了,國勢漸微,也只怪皇帝昏庸,我等只管在世間逍遙便是,管他江山歸誰,與我等有何干系?”這漢子身材高瘦,面目尖小,腰懸長劍,正是山東蓬萊派掌門南天池。人群中另有人附和道:“正是,這皇帝的位子是漢人也好,靼子也罷,咱們身在草莽,何苦惹得一身騷?當年程盟主命喪靼營便是前車之鑒?!北娙寺牭么搜?,登時轟動,有的便聲討他的不是,說那程天云程盟主大義凜然,豈容他胡言亂語;有的卻是隨聲附和。程秋水聽了,更是怒從心起,大聲斥責(zé),怎奈她手腳功夫雖然老練,但中氣不足,此刻人生喧嚷,并無人聽見。
便在此時,猛聽得高臺上一聲猛喝,群雄抬頭望去,原來是丐幫傳功長老司徒風(fēng),只見他高大威猛,須發(fā)盡白,正值花甲之年,手中拿了根蛇頭拐杖,往地上一杵,大聲喝道:“說這話的朋友好不要臉!枉你在這片土地過活,想那程盟主義薄云天,為國為民,深受武林豪杰推崇,豈容你在此滿嘴噴糞!”群雄聽他說的慷慨激昂,無不動容,仍不住大聲喝彩,掌聲雷動。
萬無影忙到道:“司徒長老所言甚是,想我混元派遠離北蒙,身在南疆僻處,尚為家國百姓著想,但盼兩國友好,天下太平。南掌門身在山東,正是烽煙滾滾之處,難道便要坐視不管么?”這話正是對那蓬萊派掌門南天池所說。
程青見萬無影說的慷慨,嘀咕道:“我瞧你也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此刻倒裝起正經(jīng)來了?!?p> 這時少林寺一白眉老僧口喧佛號,說道:“莊幫主大義,老衲深感佩服,不過韃子挑釁,莊幫主想要擊退敵人,總是要打仗的,若打?qū)⑵饋恚嗟膮s還是兩國百姓,朝廷自有文武百官,武者衛(wèi)民,文者慰民,自保得天下太平。倘若莊幫主此次廣邀豪杰,是為前往邊關(guān)驅(qū)敵,老衲認為此舉太過魯莽。便是我等江湖草莽也為此事?lián)鷳n,朝中文臣對此豈無計較之理?”這老僧正是少林寺達摩院首座玄通大師,自唐初以來,少林派向是武林領(lǐng)袖,現(xiàn)任掌門玄因方丈更是武林中人所敬仰的前輩高人。群雄聽了玄通之言,均覺有理。
莊興南知玄通乃是得道高僧,不愿見兩國交戰(zhàn),生靈涂炭,沉吟片刻,大聲道:“話雖如此,韃子多番挑釁,朝廷無動于衷,戰(zhàn)爭終究無可避免,若親眼見到國家被靼子占領(lǐng)了去,這才出手,就只怕晚了。只可惜當年隨程盟主一同抵敵的前輩已無此雄心,我莊某一身熱血,只愿為大明百姓而灑!”他說當年隨程天云一同抵敵的前輩已無此雄心,顯是在說玄通大師等人眼見戰(zhàn)爭迫在眉睫,卻不動容,但人各有志,不便明說。卻不知當年程天云捐軀后,小皇帝登基,諸多武林人士心灰意懶,早不愿卷入國土之戰(zhàn)。莊興南說到最后一句,群雄雖心灰之際,也都忍不住喝了聲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