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少年姓楊,單名一個君字,正是當年在花鳥島相救白慕華那孩童,十年光陰,如今長的高挑英俊,早不復(fù)當年稚嫩模樣。
這一日萬無影在山中見他一人吟詩唱詞,心中頗覺有意思,便與他對上幾首,兩人甚是投緣,又知都要前往少林,這便結(jié)伴而行。兩人也只是自報姓名,未曾談及家氏,適才始知萬無影乃是一派之長,楊君自幼不出家門,雖不知混元派如何,但見他貴為掌門,尚且如此謙遜,是以心生好感。
這時眼見三人又斗了起來,楊君生平讀書念經(jīng),最是不喜打斗,也不禁茫然失措,道:“萬前輩,晚輩既與你有緣相識,怎能任憑旁人傷你分毫?我……我……”連說兩個我字,只不知如何是好。
萬無影雖與他初識,但見他為人如此俠義,不忍看他有什么不測,道:“楊兄弟,你在這里也幫不上什么忙,徒然使我分心,要去少林寺,這便趕緊去吧。”
楊君經(jīng)他說起,忽然一喜,道:“是了,我便去請少林寺的各位前輩前來相勸豈不是好?”
萬無影見沈公沈婆兩人劍法毫不松懈,自己以一敵二本就輸了一著,再要分心管楊君的話那是萬萬不能,急道:“佛門清修之地,他們豈能容忍有人在此打斗?你快些去罷?!?p> 楊君只聽得心中大急,暗道:“啊喲,這可如何是好,那兩人兇巴巴的又不肯住手,我不懂得武功,徒然連累了萬前輩,既然如此,倒不如前去混元派,告知派中弟子。生死有命,即便來不及相救,也好讓他們得知消息?!碑敿唇械溃骸叭f前輩,你務(wù)須小心,晚輩這便去了?!庇謬诘溃骸澳銈儍晌磺f不可傷了萬前輩,他不會胡亂殺人的?!闭f完急急向山下跑去。
萬無影見他終肯離去,松了一口氣,心想這人雖然俠義,卻是憨厚,這時見沈氏夫婦越攻越猛,當下全心對付二人劍招。
這河南距昆侖山路途遙遠,楊君心知若無馬匹,少則要走上數(shù)月不等,待到得混元派,恐怕萬無影早已尸骨腐爛,當即嘆了口氣,道:“世人當以與樂之心,拔苦之心,喜眾生離苦得樂之心為懷,卻何以照面便要斗個不停?”楊君生性多情善感,這般自言自語,想到世人相互敵視,冤冤相報,不禁感嘆萬分。
這時楊君行至集市,在山中半日,只覺腹中饑餓難耐,便進了一家小館打尖。突然想起自己離家已有數(shù)日,暗道:“此次離家出走不知爹爹媽媽生不生我氣?只怪他們不肯理解我,凈要我學(xué)那些沒用的武功。罷了罷了,既然要去告知萬前輩的門下,須當盡到責任再想它事。”正惆悵間,忽見一青衣少女逃奔進來,慌忙躲進了掌柜的柜臺前,楊君正自好奇,門外又進來三個漢子,當先一人四十來歲模樣,咧嘴大叫,滿口金牙,拿一把精細別致的彎刀。另外兩人身材精瘦,相貌堂堂,均是拿劍,卻是金氏雙雄金順,金利兄弟。
楊君不識三人,見當先那人一副惡狠狠的模樣,已自猜出其中關(guān)竅。用刀的那名虬髯矮漢將腳搭在楊君身旁的椅子上,叫道:“喂,小子,你可曾見過一個女娃娃進來?”說話一股川音,想是四川人士。
楊君見他蠻橫,言語無禮,心中微覺有氣,道:“我楊君有名有姓,怎會叫‘喂’,再說了,你問我話自當要有請教的樣子,你偏是無禮,我卻偏不說?!?p> 那漢子登時惱怒,將刀一橫,日光傾進來,只照的明晃晃的,喝道:“老子對誰倒還從沒禮貌過,你要是不說,哼,立時便讓你身首異處!”
小店中打尖的客人,見了這幾人一副兇狠的模樣,都已悄悄出去,楊君卻絲毫不懼,暗想:“這些人向來不講道理,我若不說,死在他們手中卻也可惜。”隨即說道:“好了好了,我說就是了,那姑娘可是穿的青色衣服?”
那矮漢笑道:“不錯,算你龜兒子識相,你見她往哪里去了?”
楊君道:“她剛剛進是進來了,發(fā)現(xiàn)無處可躲,又跑了出去,是往那邊去了?!闭f著拿起折扇向東邊指了一下,又道:“她一個姑娘家,你們現(xiàn)在追去或許還能追上。”
那矮漢將信將疑,但見他文質(zhì)彬彬,量來也不敢撒慌,便道:“你若敢哄騙老子,小心剝了你的皮!咱們追!”說完帶領(lǐng)另外兩名漢子向東邊追去。
楊君見騙過他們,心中一喜,又叫道:“你們可得快些啊,若是追她不上,那也勿要怪我了?!鞭D(zhuǎn)身看時,那少女已走了出來,見她莫約十六七歲年紀,扎著兩條辮子,一張圓圓的鵝蛋臉,雙目似漆,臉頰紅暈,長得雖不算如何美麗動人,但周身透著一股活潑的氣息,教人一見,便生親切之感。楊君見她一身青衫,笑靨如花,笑道:“姑娘,你沒事吧?”
那青衣少女拍拍胸脯,嘻嘻笑道:“剛才可多謝你啦,我還以為你要告訴他們我藏在這兒,可嚇壞我了。不過他們那般兇巴巴的對你,你怎么不出手打他們啊?”
楊君摸摸腦袋,笑道:“我……我不會打人?!?p> 那青衣少女奇道:“你難道不會武功?”
楊君道:“不會?!?p> 那少女“格格”嬌笑幾聲,道:“這可就奇了,我見你有恃無恐,竟不會武功,你不怕么?嘻嘻,你叫什么名字?”
楊君見她天真爛漫,心想:“難道不會武功就要怕了別人么?”隨即說道:“鄙姓楊,單名一個君字?!?p> 那少女嘿嘿笑道:“難怪你人這么好,名字都是正人君子哩?!?p> 楊君撓頭一笑,道:“哪里。對了,姑娘還是快些走罷,那幫人若是追你不著,想必還會再回來的?!?p> 那少女忽然嗔道:“我問你名字,你怎么不問我名字?”
楊君一怔,暗道:“這姑娘倒也天真。”隨即笑問:“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那少女笑道:“尊姓倒是有,姓程,名兒嘛,就一個青字,不知是不是大名?”說完格格幾聲嬌笑。
楊君見她一派天真,也自笑道:“原來是程姑娘,你快些走吧,免得壞人又追了回來?!?p> 程青問道:“那你呢?”
楊君道:“我自然也要走的。”
程青從腰間拿了銀兩放在桌上,付了楊君的飯錢,挽著他便往外走,道:“反正都要走,那咱們一起走吧。你既救我一命,就是我的朋友了,若是他們追我不到,便要回來尋你晦氣,做朋友就要禍福同當?shù)??!?p> 楊君笑道:“你說的倒不錯,做朋友就要禍福同當。”心中也自對她暗暗贊許,想道:“這程姑娘雖天真,生性倒也坦蕩?!?p> 楊君被她這么挽著,直到出了集市這才放手,忙道:“程姑娘,想必這里已經(jīng)安全,咱們就此別過吧。”
程青道:“你要去哪里?我跟你去玩?!?p> 楊君一怔,道:“你不回去,你爹爹媽媽不罵你嗎?”
程青小嘴一撅,道:“他們才不敢罵我?!?p> 楊君笑道:“那他們一定很疼你吧?”
程青輕輕撥弄辮子,說道:“我媽疼我,我爹可不疼我,我爹怕我媽,也不敢罵我。難道你爹爹媽媽不疼你嗎?”
楊君臉上忽顯得惆悵萬分,說道:“他們都很疼我,不過他們總不肯理解我,我不聽他們的話,惹得他們生氣了?!?p> 程青見他不大高興,忙道:“他們總會消氣的,對了,你今年多大?”
楊君道:“剛過二十生辰,你呢?”
程青道:“我才十六哩。”
楊君笑道:“我比你大,那你得叫我大哥了。”
程青笑道:“嘿嘿,楊大哥,你要去哪里?”
被她這么一提,楊君忽然叫道:“啊喲!不好,我險些忘了,我還得趕緊去混元派?!?p> 程青一臉驚奇,道:“這里離混元派兩千多里路,你去哪里做什么?”
楊君急道:“混元派萬掌門此刻正在與壞人周旋,我得及早前去混元派通告才是?!?p> 程青道:“混元派萬掌門?怎么,他也在河南?”
楊君道:“我與他在少室山相識,咱們一見如故,如今他有危險,我不會武功,幫不上他忙,只能前去混元派通告了。”
程青笑道:“楊大哥就這么去,少說也要數(shù)月,等你去來,那萬掌門早就尸骨腐爛啦,我勸你還是別去,教別人打死他才好呢。”
楊君眉頭一皺,道:“程青妹子,你小小年紀,怎地如此心狠?孟子說‘惻隱之心,人之端也’,沒良心的人總是不能做的?!?p> 程青呸了一聲,道:“你也不要同我說孟子、子孟什么的,反正我也聽不懂,誰讓他從前沒規(guī)沒矩,教人打死了才好呢?!?p> 楊君奇道:“你也認識萬掌門嗎?”
程青嗔道:“誰稀罕認識他了?!?p> 楊君見她也識得萬無影,喜道:“既是如此,那咱們一同前去,路上也好作個伴?!?p> 程青見他一味要去,咬一咬牙,道:“那行,我同你一起去。不過我不是為了要救姓萬的才去的,我是因為楊大哥要去才去的?!?p> 楊君也不及細問她與萬無影到底有何過節(jié),笑道:“那我謝過程青妹子了,我們這便趕緊走吧。”
程青道:“似這般走路得走上多久?楊大哥,你在這里等著,我去去便回?!?p> 楊君救人心切,忙問道:“你去哪里?”
程青道:“你只管等著便是啦?!闭f完轉(zhuǎn)身又朝集市里奔去了。
楊君見了,叫道:“那你當心些,別又讓那群壞人給碰見了?!?p> 這時已近黃昏,太陽西下,將楊君的影子拉的長長的。楊君見程青還沒來,等得無聊,便拾起樹干在地下畫起物事來,嘴里念著:“乾三連,坤六斷,震仰盂,艮覆碗,離中虛,坎中滿,兌上缺,巽下斷。”畫得片刻,將手中樹干放下,笑道:“好了,乾坤震巽坎離艮兌?!碑嫷膮s是個太極八卦圖。
楊君沉吟片刻,又道:“這八卦圖乃伏羲據(jù)《河圖》與《洛書》所創(chuàng)。伏羲先生秉其天縱之智,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象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如足一畫升天,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唉,這伏羲先生當真是位了不起了人物,只可惜我生的太晚,不能親眼目睹先生尊容?!闭f到情處,悠然神往。
忽聽得馬蹄聲響,抬頭看去,正是程青來了。只見她騎了一匹,手中牽著一匹,叫道:“楊大哥,這下可方便多了?!?p> 楊君見她牽了馬來,喜道:“原來你去買了馬匹?!?p> 程青奔近身前,將那韁繩交給楊君,笑道:“快上馬吧。”楊君接過韁繩翻身上去,道:“那咱們快走,多誤一刻,萬前輩便多危險一分?!?p> 程青嗔道:“我可不管他?!钡皖^見到地上那八卦圖,問道:“咦?楊大哥,這是什么?”
楊君道:“太極八卦圖,你沒見過???有空了我便說給你聽?!背糖嘈Φ溃骸班?,那咱們快走吧?!闭f完兩人一提韁繩,兩匹馬并肩而馳,快步去了。